橫刀十六國 第368節
“是徐將軍!壽春的騎兵到了!”合肥城上一片歡騰。 守城最忌死守,有援兵就不一樣了。 士氣頓時高漲起來。 高云這支騎兵出現的非常及時,雖然兵力不多,卻剛好壓在晉軍士氣的節點上。 “擂鼓!”梁嘯大喝一聲。 合肥城上戰鼓擂動,晉軍施加的壓力一掃而空。 城下刀矛海洋的正中,高大的牙纛之下,桓溫眺望著東北方向,“狄梁將才何其之多也,傳令三軍,深溝高壘!” 烏泱泱的晉軍又緩緩退下…… 轟、轟、轟…… 鄴城之中,盔甲鏗鏘聲震動全城,馬蹄整齊的敲在青石上,發出清脆的響聲。 長街上,百姓紛紛出來送行,目光中皆是自豪神色。 仿佛出征的是他們自己。 當李躍的儀仗行過時,“萬歲”之聲山呼海嘯而來。 將士們在這呼喊聲中默默挺起胸膛。 歡呼之后,便有百姓囑咐自家子弟“奮勇殺敵”、“家中一切安好”、“勿要念家”…… 梁國崛起的不僅是國勢,還有失去七八十年的尚武之風。 舉國上下,皆以從軍為幸,以殺敵報國為榮。 這種氣氛之中,李躍雄心萬丈。 此次南征,不僅要擊敗桓溫,還要打碎江東的幻想,讓他們看看誰才是天下正統! 大軍陸陸續續出城,城外王猛已經等候多時。 “桓溫圍合肥而不戰,是在等朕前去一決雌雄!”李躍一身冗甲,腰懸長劍,騎在一匹白馬之上,馬名追云,乃慕容垂獻上的神駒。 王猛卻只穿了一件儒甲,外披了一件鶴氅,頗有幾分仙風道骨,“合肥決戰,可盡水軍之利,桓溫有備而來,不可小覷。” “他有水軍之利,朕有騎兵之利,他想以逸待勞,朕亦想憑借合肥放干江東之血!”李躍可以在戰略上肆無忌憚的嘲諷桓溫,但在戰術上,桓溫并不落于下風。 但晉軍不可能永遠在船上待著。 只要野戰,便是黑云軍的天下。 而合肥不是那么容易就能攻陷的,李躍對梁嘯對黑云將士有十足信心。 當年孫權六攻合肥,全都折戟沉沙,諸葛恪二十萬大軍攻城,照樣被三千魏軍擊退。 如今的合肥已經成為梁國在江淮的戰略支點,城池堅固,糧草充足,還有五千黑云精銳,一萬鎮軍,背后有壽春支援。 “如此,桓溫非陛下之敵也。”王猛一拱手。 “景略亦旗開得勝!”李躍一揚馬鞭,追云邁開四蹄,君臣二人就此分離。 王猛率五萬軍向西南而去,李躍率七萬黑云精銳向東南而行。 與此同時,拓跋什翼健終于出兵了,五萬輕騎分成七路,劫掠河南地,一路南下入寇扶風郡。 慕容垂遣精騎向西,劫掠粟邑、白水等地,與秦軍騎兵纏斗十余次,互有勝負。 而長安的秦軍精銳分成兩支,橫穿秦嶺與隴右的苻雅一同殺奔漢中…… 第四百八十四章 水陸 煙花三月下揚州。 與鄴城相比,南方氣候的確溫和許多,北國尚乍暖還寒,南邊早已草長鶯飛。 李躍與騎兵陸行向南,步卒乘坐水軍連舫自枋頭而下,渡過黃河,進入中原水系,穿過汴水、潁水直達淮水,進入壽春。 當年司馬炎伐吳,詔王濬于蜀中修舟艦,乃作大船連舫,方百二十步,一船可載二千余人。 梁國水軍還未發展到這個程度,水戰能力有待商榷,但輸送兵力糧草絕無問題,大舫可載士卒一千二百人,小舫載五百余人。 浩浩蕩蕩向南而去。 當年司馬氏平定淮南三叛,也是靠各大水系,將中原的兵力糧草快速調往淮南,平定了叛亂。 司馬家極擅此道。 司馬懿克日擒孟達,自宛城起兵,從水道快速進兵,前后二十四天便攻破了割據上庸三郡的孟達,蜀國連支援都來不及。 其后百日滅遼東,亦通過河北各大運河輸送兵力,鑿魯沱水入泒水以運糧,因筑魯口城,魯口后來成為抵擋燕軍南下的重鎮。 桓溫將主戰場選在合肥,中規中矩。 對梁國而言,比攻打遼東、關中的壓力要小很多。 桓溫圍城打援背后真正的目的是國力對決,合肥就在江東的家門口,晉軍糧草壓力更小。 李躍率騎兵南下,反而比水路慢一些。 戰馬不可能一直維持高速奔跑,跟人一樣,要喝水、進食、睡覺,而步卒可以在船上吃喝拉撒,日夜不停。 后世很多真實戰例,在各種復雜的地形和氣候條件下,長途行軍,四條腿的馬不一定比兩條腿的步卒快…… 人可以克服困難,迎難而上,戰馬卻不能。 當然,這種軍隊百年難遇,黑云軍還達不到這種高度。 “陛下為何不乘船?”張蠔睜大眼睛問道。 李躍哈哈一笑,“等他們水軍做出豫章樓船,朕再乘船。” 王濬伐吳,除了連舫,還有豫章樓船,高十余丈,可載萬人,可起宮室。 不過李躍之所以不乘船南下,還是擔心安全問題,崔瑾大造艦船,水軍初創,有很多不安全因素。 此次水陸并進,也是對水軍的一次考驗。 行軍十多天,才飲馬淮水。 淮河之北一片祥和,舉目四望,阡陌縱橫,田野一望無際,碧空相接,其間點綴著一座座塢堡和村寨,農人悠閑在田間忙碌,準備即將到來的春耕。 但渡過淮河之后,氣氛就開始繃緊。 時而能見到晉軍斥候立馬遠方高丘之上,窺伺著自己的一舉一動。 壽春諸將出城迎接,以蘇權為首,“高將軍南下馳援合肥,不能接駕,還望陛下恕罪!” “軍情緊急,無需多禮,合肥形勢如何?”李躍雙手虛扶,讓眾將免禮。 “桓溫發動數萬民夫深溝高壘,已將合肥四面圍攏,水泄不通。”蘇彥頷下微須,比在尚武堂更健壯,也更有大將風范。 “桓溫這是在等朕,合肥城中糧草可能支撐下去?” “大戰將起時,梁將軍已經遷走城中百姓,儲備一年所需糧草!” “大善!”李躍心中暗贊,不愧是黑云山下來的老人,一個合肥就夠桓溫啃的了,誰耗死誰還不一定。 “末將愿為先鋒,先挫晉人之銳氣!”張蠔急不可耐道。 李躍笑著望向蘇權,“蘇將軍意下如何?” 張蠔朝蘇權瞪大眼珠子,滿臉橫rou擠在一起。 蘇權卻仿佛沒看到一般拱手道:“末將以為短期內合肥無憂,晉人聲勢正隆,不妨等數日,待其士氣低落,再尋機而進。” 這一戰是桓溫先挑起的,“克復神州”的口號喊的震天響,如果連一個小小的合肥都拿不下,桓大司馬的面子只怕沒地方擱。 不過梁軍也有自己的問題,糧食支撐不了幾個月。 “你說的不錯,傳令,全軍分作三部,一部屯墾,一部備戰,一部休整。” 桓溫不急,沒道理李躍先急。 大軍原地休整,李躍帶著騎兵南下窺探晉軍虛實。 合肥地處淝水之東,南望濡須,東憑歷陽,北依壽春,三國時曹魏名臣滿寵因合肥舊城在淝水西岸,易受東吳水軍攻擊,遂遠離淝水重建了一座新城,抵消了江東水軍的優勢。 此地連同壽春,一直是南北勢力絞纏之地。 二十多年后的淝水大戰,也是爆發在這一區域。 遠遠望去,合肥城已經消失不見,遠方山川之間,只有一道連綿十余里的營壘橫亙在地平線上,土壘如城、旌旗搖曳,土壘之外,鹿角、塹壕密密麻麻。 營壘中不時傳出號角聲,有騎兵、甲士進進出出,軍容甚整。 李躍率五千精騎從北奔到東面,晉軍營壘無懈可擊,仿佛一條巨蟒盤旋在天地之間,合肥城仿佛已經被吞入腹中。 自古圍城,為了打消城中守軍死戰之心,多會圍三闕一,而桓溫一上來就四面合圍,完全不給城中守軍生路。 李躍微微皺眉,桓溫這么弄,這一戰不太好打。 這密密麻麻的工事不知道要多少將士的性命去填,若是元氣大傷,遼東和關中的兩頭狼就要反噬關東了。 正思索的時候,晉軍營壘中奔出兩支步騎,一左一右包夾而來。 跟幾年前見過的荀羨晉軍大不相同,士氣頗為旺盛,裝備也精良了不少。 桓溫或許不是一個雄主,卻是極擅治理,兩三年間,江東便大有不同,這也是他敢于北伐,敢于國力消耗的底氣所在。 李躍掃了一眼,正準備離去,卻忽然發現為首一將,左手持槊,右手持戈,極為雄壯,身形極為熟悉。 “陛下……”蘇權在身邊輕聲提醒。 “再等等。”這三四千晉軍李躍還沒放在眼里,晉軍也只不過是驅趕而已。 湊得近了,李躍才看清來將,果然是老相識——孟開,心中一陣感概,沒想到在你死我活的戰場上,故人重逢了。 “走吧。”李躍勒轉馬頭。 五千騎兵緩緩轉身,向北奔走。 孟開似乎也發現了李躍,竟然愣在原地,也沒有追趕,而是勒轉馬頭返回營壘。 兩軍打了一個照面,沒有繼續糾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