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89節
而燕軍猛攻了一個多時辰,始終無法破城,終于還是退下了。 城下尸體已經鋪了一層,很快便被白雪覆蓋。 天地間再度恢復寂靜,只有呼嘯的風聲,以及對面偶爾傳來的戰馬嘶鳴聲。 燕軍沒有放棄,第二日、第三日繼續猛攻。 李躍將全軍分為五部,四部日夜輪替,一部養精蓄銳,作最后的反擊力量。 常煒則聯合高城縣令田承動員城中青壯。 男人當戰,女人當運。 每個人都直到城破之后的命運,燕軍傷亡頗重,難免他們不會屠城泄憤,是以人人用命,就連老人孩子都在城中煮羹。 有幾次燕軍勇將攻上城頭了,卻還是被黑云軍壓了下去。 大戰越來越激烈,仿佛永無止盡一般。 到了第五日,風和日麗。 城下燕軍推來五六十架投石車,一塊塊石頭呼嘯著,劃過天空,砸在城墻上。 城樓、角樓、稚堞紛紛被毀,黑云軍的傷亡也逐漸增大。 每天被燕軍投石車壓著打,士氣難免低落起來。 李躍原本準備突擊投石車,但看到投石車下一層又一層的鹿角、甲士之后,逐漸打消此念。 燕軍滴水不漏,這么布置,就是要讓黑云軍拿命來填。 高城被燕軍圍的水泄不通,斥候很難將消息傳回,也不知冉閔攻破襄國沒有,更不知道驍騎營有沒有卡住燕軍的糧道。 正思索之時,忽間西北面地平線上飄蕩著一朵烏云。 來去如風,忽遠忽近。 “黑云郎?”魏山吼了一聲。 黑云背后,一支騎兵漸次展開,鋪展在遠方地平線上,約有千人之多。 蒼白的天地間,這股黑色異常顯眼。 “是援軍!是我們的援軍!”城上將士大喜過望。 被投石車砸下去的士氣頓時為之一振。 守城最忌死守,有沒有援軍,絕對是天壤之別。 正歡呼時,那股黑云傾瀉而下,風一般的掠過燕軍后陣,燕軍一陣混亂,如秋草般倒下一片。 就在所有人以為他們要直撲投石車時,這股騎兵忽然一個折轉,自西向東,掠過戰場,揚長而去,消失在東北地平線上。 燕軍大營隨即派出四五千騎前去追擊。 這場突如其來的襲擊,讓燕軍不敢傾盡全力,此消彼長,黑云軍士氣大振,連續擊退敵人的兩次進攻。 此后幾天,只要燕軍攻城,這股騎兵總能如幽靈一般出現在燕軍背后。 有時俯沖而來,有時只是靜觀其變,燕軍幾次騎兵追殺,都無功而返,仿佛他們總能逃脫追殺一般。 而這股騎兵的人數卻越聚越多,數日之間,變成一股三千人的輕騎,帶給燕軍的威脅越來越大。 除了每天例行的投石,燕軍的攻城基本停歇。 第九日清晨,大霧。 城外忽然沸反盈天,到處都是喊殺聲,馬蹄聲一陣接著一陣。 “開城!”就在此時,城下響起了一陣叫城的聲音。 幾名騎兵從大霧中顯露身影,為首一將,全身浴血,正是高云。 李躍正要下令開城,常煒低聲道:“不可,萬一他投降慕容氏,來詐開城門,豈不大事休矣!” 李躍一怔,不能排除這種可能。 浮陽一戰,逄約被擄,已經能看出敵人的不擇手段和狡詐。 高云是高開的養子,這么多天過去了,消息肯定傳遍了冀州,他會不會也投降了慕容氏? 血濃于水,人心永遠隔著肚皮。 “開城,屬下有重大軍情稟報都督!”高云的聲音在城下響起。 李躍望著遠方,天地間只有白茫茫的一片,看不見黑云郎,也看不見燕軍,一切都撲朔迷離…… 第二百四十六章 名將 霧氣到了最濃烈的時候,連城下高云的臉都若隱若現起來。 “用繩索將他縋上城來。”李躍吩咐道。 “唯!”親衛甩下兩根繩索。 很快,高云就被拉了上來,全身浴血,身上還插著幾根箭簇,鮮血從盔甲縫隙中緩緩滲出,一見李躍,兜頭便拜,磕的石磚咚咚作響。 “行了,有何軍情?”李躍揮了揮手。 身邊親衛手握刀柄,全神貫注的盯著高云。 “魯口鄧桓死后,王午繼之,率四萬趙軍精銳投降慕容垂,如今趙軍在前,燕軍在后,十余萬,直奔高城而來!” 這個時代稱呼滹沱河為魯沱,三國之時,公孫淵叛曹魏而自立為燕,司馬懿討之,鑿滹沱水入泒水以運糧,乃筑此城。 司馬懿挑的地方,自然不會差。 與枋頭、灄頭一樣,都是扼守水陸交通咽喉的要地。 只要魯口還在,慕容家就不能肆無忌憚的南下。 若是不在,整個河北就都在燕軍鐵蹄之下。 聽到這個消息,李躍心中一震,慕容家果然如歷史上那般橫掃大河兩岸…… 慕容家家底太殷實了,而冉閔跟自己一樣,起家太晚,沒什么積累,還都是百戰之地。 魯口失守,難么黑云軍在高城的拒守就沒有任何意義了,只能依托黃河防守中原。 不僅如此,沒了后方威脅,慕容垂驅兵南下,自己能不能活著回到兗州都是問題。 形勢惡劣到無以復加的地步。 常煒瞇著眼睛道:“魯口距離渤海數百里,汝如何知曉?” 這話倒是問到了關鍵之處。 一旁的崔宏也疑惑道:“鄧桓、王午皆忠于石氏,與燕人對峙五六年,仇深似海,冉閔立國,河北大亂,魯口之軍不降燕人,何以今日投降燕人?此必慕容恪或封奕之計也!” 北方最亂的時候,魯口大軍沒有投降燕國。 慕容儁號稱二十萬大軍圍城,猛攻二十余日,魯口堅決抵擋,還是沒降。 如今襄國擋住了冉閔大軍,慕容儁率一半的燕軍南下,自己也率黑云軍北上抵擋燕軍,魯口壓力驟降,沒道理王午這個時候投降。 要降也不是這個時候。 所有人目光落在高云臉上,很明顯,他有問題。 高云滿臉血污,眼中閃過一絲窘迫之色,“是、是大人派人送來的消息,屬下乘著大霧殺透重圍……” 常煒深吸了一口氣,“此必慕容恪之計也!” 詐城之計容易被識破,而北方虛虛實實的消息,卻讓人防不勝防。 魏山踏前一步,一腳踹在高云胸口上,將他人踢翻在地,“都督待你如子侄,你卻假傳消息,惑亂軍心,狼心狗肺的東西!” 李躍如何對待黑云郎,陳留有目共睹。 而此刻的高云嘴角流出血沫,滿臉的震驚,眼神迷惘而痛苦,仿佛不知道自己成了別人利用的棋子,“屬、屬下……” 高開投降,慕容恪大張旗鼓的宣揚,震動河北,是以段勤、劉準、翟鼠等人迅速投降。 游蕩在外的黑云郎不可能不知道。 李躍心中一陣失望。 “屬、下罪無可恕,這是……大人派人送來的信,請、都督過目,要殺要刮,絕無怨言。”高云咳出一口血,眼中翻涌著淚花,從懷中掏出一份沾滿血跡和汗水的絹帛。 親衛取來,遞給李躍。 “吾兒:冉閔頗類石虎,前誅李公滿門,后夷韋謏全家,暴虐無道,敗亡不遠矣,今我兵敗,慕容將軍以上賓待之,感其恩義,不得不降,慕容氏仁德無雙,王午、翟鼠、段勤、劉準皆望風而降,此即天命所歸也,今魯口數萬降軍為前鋒,慕容垂在后,直撲高城而來,我兒聞信,當速投常山,以全父子之義!” 信上面沾滿了汗水和血跡,但并未有涂改的痕跡。 李躍將信遞給常煒、崔宏、魏山三人瀏覽。 “這么說是誤會一場?”魏山揉著腦袋。 常煒盯著高云道:“非也,高開收養此子十余年,必深知其秉性,此乃死間之計也。” 孫子兵法有云,間者有五:因、內、反、死、生。 高開故意利用高云耿直的本性,將這封信送入高城之中,以打擊黑云軍士氣、軍心。 從軍事層面上看,魯口失手,防守高城也就沒了任何意義,黑云軍若是不想投降,唯一的生路就是棄城突圍…… 也就說高開連養子一同欺騙了,為了自己的前程,讓高云充當死間,果然心狠手辣。 “此信除了禍亂軍心,也是慕容恪在勸降都督!”崔宏說出不一樣的看法。 的確,全篇都在貶低冉閔,說慕容家的好話,又是仁德無雙,又是天命所歸,顯然不是一個父親說給養子聽的。 “他娘的,這慕容恪心思也太深了些吧……”魏山倒吸一口涼氣。 慕容恪的手段一環接一環。 原本慕容儁此番出兵并不順利,先為魯口所阻,后在中山進攻不利,如今又被自己擋在高城,但慕容恪一戰而擒高開,將整盤棋走活了,冀州諸地紛紛投降。 進而憑借這股大勢,壓迫困守高城的黑云軍,然后劍走偏鋒,通過高云隱晦的來勸降自己…… 慕容恪人沒來,心理、大義、聲勢都玩到了極致,兵法有云不戰而屈人之兵,亦不過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