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分歧

    鄴城，太武殿朝堂上。

    此刻的大魏皇帝冉閔正焦頭爛額，根本顧不上大河之南發(fā)生的事。

    倉亭一戰(zhàn)，俘虜十余萬胡人。

    怎么處置他們成了一道難題。

    殺胡令徹底激發(fā)了胡人和華夏之間的仇恨，但冉閔軍中依舊有很多胡將、羯人。

    其核心部眾高力禁衛(wèi)全是羯人。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胡人人面獸心，陛下即便不斬盡殺絕，亦不可充斥于軍中，此取亂之道也！”光祿大夫韋謏諫道。

    中書監(jiān)盧諶道：“陛下以神武之姿，攻無不克戰(zhàn)無不勝，大振華夏士氣，當此之時，應一鼓作氣，攻滅襄國！”

    御座上的冉閔神色卻有些復雜。

    他自幼被石虎養(yǎng)大，自幼生活在羯人環(huán)境中，不是一朝一夕能轉變過來。

    “胡人……亦可為朕所用，使其沖殺在前，消耗四方之賊，有何不可？”

    “胡人乃是懼陛下神威而不得不低頭，其心難測，陛下用為前驅，一旦戰(zhàn)場倒戈，豈不弄巧成拙？陛下若是憐惜將士們辛苦，不妨詔令黑云軍北上，協(xié)攻襄國，則胡人可盡滅之！”尚書令劉群諫道。

    倉亭之戰(zhàn)，襄國元氣大傷，胡人遭受重創(chuàng)，正是一舉殲滅的時候。

    朝中絕大多數(shù)人都不贊成冉閔此舉。

    因為他非但收編胡人俘虜，還提拔了不少胡人將領。

    “卿等無須多慮，若是倒戈，朕反掌便可屠滅之！”冉閔對自己的武力極度自信。

    站在他的視角，從擊敗石沖的平棘之戰(zhàn)開始，僅在戰(zhàn)場死在冉閔手上的胡人不下十萬，然而胡人并沒有屈服，反而抵抗的更為堅決。

    羌、羯、匈奴、鮮卑團結一致。

    冉閔屢次大勝，依舊無法扭轉鄴城的劣勢，河北大部分郡縣依舊聽令于襄國。

    既然只憑殺戮無法解決問題，那就只能換種方式。

    事實上，連續(xù)大戰(zhàn)，魏軍雖然大勝，但同樣陷入疲憊之中，冉閔正是發(fā)現(xiàn)了這一點，所以才沒有乘勝追擊，攻打襄國。

    收編胡人俘虜，是他覺得唯一可行的策略。

    “陛下一邊殺胡，一邊又要用胡，如此反復，大失天下人望也！”韋謏耿直進諫。

    此言一出，太武殿中立即安靜下來。

    韋謏所言是實，但說話的方式卻太直接了，絲毫不顧及皇帝冉閔顏面。

    果然，冉閔臉上青一陣白一陣，他性格豪爽不假，但要順著他的性子來，否則就是捋他虎須了。

    不過冉閔臉上神色變幻一陣后，大笑道：“卿，忠直之臣也，賞金餅三百！”

    朝堂上的氣氛為之一松。

    “陛下仁德?！鄙赙?、法饒等人拱手稱贊，緊接著便是一片歌功頌德之聲。

    須發(fā)皆白的韋謏卻看著冉閔，嘴唇動了動，最終還是咽了回去。

    這場君臣之間的分歧，最終還是強勢的冉閔獲勝。

    待歌功頌德之聲稍小，劉群拱手道：“今日鄴城周邊有瘟疫征兆，不可不防，臣聞黑云山當年曾救治瘟疫，頗有成效，陛下不妨令其派人北上，協(xié)助鄴都平息瘟疫。”

    劉群與劉啟是堂兄弟，東郡距離鄴城并不算遠，書信往來，數(shù)日間便可來回。

    “劉令君似乎對兗州頗為青睞？”法饒皮笑rou不笑道。

    以劉群在河北的名望，法饒為他提鞋都不配，當年石虎對他都畢恭畢敬。

    “陛下與李都督有袍澤之誼，大魏立國，李都督率先上表恭賀，南北乞活軍同屬一脈，若能聯(lián)手，河北胡人不足為慮也?！?/br>
    “李躍割據中原，其心不小，朝堂幾次征召其子入朝，皆推三阻四，陛下若是用之，豈非助長其聲勢？”法饒說的也不無道理。

    冉閔銳利的目光落在劉群身上，幾次三番為黑云軍發(fā)聲，自然引起冉閔的猜疑。

    不過劉群身份非同小可，在河北士民心中有巨大聲望。

    當初冉魏立國，正是劉群鼎力支持，才得到了河北士族豪強的響應。

    劉群正色道：“大魏不共戴天之敵，乃襄國胡人，而非兗州，如今河北胡人依舊猖獗，鄴城獨立于胡塵之中，陛下雖神勇無敵，亦需二三盟友，陛下若能掃平河北，兗州自然俯首稱臣，臣所思所謀，皆為大魏，陛下明鑒！”

    一番話擲地有聲，令人無從反駁。

    冉閔臉上的猜疑漸漸淡去，“令君此言，乃陽謀也，若能掃平河北，兗州不戰(zhàn)可定！”

    不過別人無法反駁，法饒卻很快想到了對策，“以陛下之神勇，掃平襄國只在旦夕之間，若是借助兗州兵力，天下人何如何看我大魏，如何看待陛下？”

    這話說到冉閔心坎去了。

    如今魏軍只是疲憊，修養(yǎng)一段時間，便可恢復過來。

    借助兗州力量，則必然會讓兗州尾大不掉，以前的苻洪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冉閔兩次勸石虎先下手為強。

    如今面對更強盛的黑云軍，冉閔心中的忌憚只多不少。

    “不錯，將士們休養(yǎng)一段時日后，便可一鼓而下襄國，諸位勿再勸也！”冉閔扔下一句話，朝身邊的宦官使了個眼色。

    “退朝——”宦官拖長音調……

    李躍站在空曠的洛陽城中，只感覺無比的荒涼蕭索，早已不復昔日帝都之盛，到處都是坍塌的房屋，銅駝大街上長滿了茂盛的蒿草。

    苻健還算體面人，帶不走的東西都封存在府庫之中，沒有焚毀。

    “派人去一趟鄴城，就說收復洛陽，還給朝廷，大軍休整三日，然后返回陳留?！崩钴S對此地沒有多少興趣。

    實力不足，捏在手中反而是個禍患。

    既然冉閔要，給他就是。

    剛回到陳留，各地關于瘟疫的消息紛至沓來。

    隨著天氣漸熱，瘟疫來勢逐漸兇猛。

    東郡、滎陽等地不可避免的出現(xiàn)了征兆，派人向陳留求援。

    月姬親自帶醫(yī)營前去救治，李躍則在后方籌備藥草、糧食、人手。

    醫(yī)營的人早累積了豐富的經驗，每到一地，便隔離出病患，封鎖街道村落，熬藥、施粥，一切都井井有條。

    兗州瘟疫剛起一個苗頭，便被迅速撲滅了。

    不過青州那邊傳回的消息不容樂觀。

    薄武帶著兵前去，引起了不少太守和豪強的忌憚，關緊城門，拒絕醫(yī)營入內。

    有些胡人勢力控制的郡縣則直接刀兵相向，被南軍擊敗。

    而他們的噩運很快降臨，瘟疫爆發(fā)，死傷遍地。

    校事有詳細的匯報：五月十三，過齊郡廣縣，城池為胡人所據，于城頭喝罵我軍，未及片刻，一人口吐黑血，轉瞬城上十余人皆如此，時天色已晚，我軍于城外安營扎寨，比及天明，城門打開，滿城胡人十不存三，城中惡臭盈天……

    類似的匯報多不勝數(shù)。

    瘟疫傳播快，殺傷力極強，一旦爆發(fā)，人畜皆無幸理。

    李躍想起歷史上的侯景之亂，建康被圍，尸體拋入秦淮河中，致使城中水源受到污染，從而引發(fā)瘟疫，一座四十萬人口的都城，最后只剩下幾萬人。

    而瘟疫也隨之在江南爆發(fā)，天災人禍互相疊加，讓原本強盛富庶的江南遭受空前浩劫，自此北國實力超過南朝。

    歷史上幾乎每一場大瘟疫都深深影響時代格局。

    當然，青州那些親近兗州的郡縣則得到了及時的救治。

    雖然死傷依舊慘重，但轄地內的瘟疫得到了控制。

    薄武干脆以齊郡為大本營，落下腳來。

    青州瘟疫如此慘烈，河北更不必多說。

    很多縣城人煙盡絕，胡人逃往襄國，百姓逃往鄴城，原本人就不多，瘟疫一來，死傷遍地，余者逃亡他地，也將瘟疫擴散出去。

    黎陽城外擠滿聞風而來的人。

    月姬帶著醫(yī)營的人北上，李躍也隨之將物資和人手調集過去。

    進入六月，天氣異常炎熱，幾場小雨下來，也沒能緩解酷熱。

    好在兗州沒有大規(guī)模的瘟疫爆發(fā)。

    第二百三十七章 祭天

    到了七月，河北瘟疫更加惡化。

    鄴城內有御醫(yī)，稍稍遏制，鄴城之外形勢不容樂觀。

    幾場大戰(zhàn)都是在鄴城周邊爆發(fā)，也是瘟疫的肇始之地。

    細作傳回的消息，雖然冉閔派出御醫(yī)救治百姓，但感染者眾多，御醫(yī)人手不足，藥材也不夠，連很多御醫(yī)都感染身亡了。

    楊略從廣宗傳回消息，郡內感染者甚眾，請求速速北上救援。

    鄴城李躍管不了，但廣宗必須救，此地是北乞活軍的大本營，若遭受重創(chuàng)，不利于黑云軍將來的發(fā)展。

    而且這次也是一個收取人心的機會。

    李躍遂下令黎陽的醫(yī)營北上。

    河北早就一片混亂，華夏百姓南下，胡人北上襄國，大片土地淪為無人區(qū)。

    醫(yī)營在徐成的黑云軍護送下，暢通無阻。

    李躍原本下令讓月姬回來，但她卻醫(yī)者仁心，回信堅持要北上主持大局。

    廣宗也算黑云軍半個地盤，在董閏、張溫的默許下，楊略、張豬兒不斷滲透，拉攏了一批人，已經形成一股勢力。

    有人照料，李躍也就默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