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76節
李躍也有些懷疑,畢竟只是推測而已,劉國怎么想的,誰也不知道。 “還未天明,一切未知。”崔瑾提來三個水囊,扔給張生野一個,又遞給李躍一個。 李躍灌了一口,將水倒在臉上,人清醒了一大半。 又等了一個時辰,眼看東方已經露出魚肚白,大地一片灰蒙,敵人還是沒來,李躍揉了一把臉,“劉國這廝還真是膽小如鼠!” 黑云軍遠來,立足未穩,正是突襲的好機會,偏偏他放棄了。 而放棄這個機會,等待他的將是一步步被絞殺。 干熬了一夜,身邊的黑云軍眼皮都快睜不開了。 拂曉正是人睡意最濃的時候。 李躍也全身疲憊,一抬手正要讓眾人休息,轉頭卻望見遠方南面荒野中,一群野鳥驚飛,慌亂的竄向天空。 這幾年戎馬生涯,早已鍛煉出驚人的警覺。 平白無故,晨鳥絕不會亂飛! 一定是受到了驚擾。 “來了!”李躍不驚反喜,不怕劉國玩花樣,就怕他穩扎穩打,四萬步騎真打起來,也不是短時間能解決的。 李躍有自知之明,冉閔孤注一擲、見面就玩命的搞法不適合自己。 其結果要么大勝,要么大敗…… “何以沒有馬蹄馬嘶聲?”張生野還是一臉的疑惑。 崔瑾道:“人銜枚,馬裹蹄!” 春秋時,楚國北上攻打鄭國,齊國接聯合魯、宋前來救援,楚軍主將公子元知不能勝,連夜撤走,人銜枚,馬裹蹄,營寨、旌旗皆棄之。 “難怪我們在北面等了一整夜不見蹤影,原來是繞到我們后面去了。”李躍精神瞬間就來了。 晨曦之下,遠方荒野中,一股褐色的潮水正洶涌而來,逐漸淹沒了青翠的大地。 轟鳴聲漸次傳來。 初略估算,敵軍至少七千騎,還是一人雙馬。 整個黑云大營一片寂然,士卒們興奮的握緊弓弩,廝殺對于他們而言猶如家常便飯。 如果不是李躍一直束縛著他們,他們必將更狂野。 轟、轟、轟…… 巨大的轟鳴聲從南面傳來,匈奴騎兵由遠及近,拋射出漫天的箭雨,噼噼啪啪的落在南營之中。 看著威風,但效果寥寥,騎射用來打獵不錯,真到了兩軍對壘的戰場,殺傷力嚴重不足。 兩波騎射,也就射倒了百來人,其中一半還重新爬了起來。 南軍、兗州軍按預先設計好的四散奔逃,讓出一部分營地。 匈奴人果然中計,策馬闖了進來。 在營地中歡快的吼叫著,有人還投下火把,焚燒營帳。 “都督!”糜進等一眾將領早已迫不及待。 左邊的前鋒營死士們臉上青筋暴起,嘴邊喘著粗氣,眼神紛紛投降李躍,手中狼牙棒、大斧等重兵器提前來,又放了下去。 李躍也想廝殺,但匈奴人留了一手,闖入南營的只有千余騎,身下的幾千騎兵圍繞著大營繼續奔馳,拋射出一支支火箭,制造出更多的混亂。 “再等!”李躍沉下心去。 這一戰若不能擒殺劉國便沒有多少意義。 更多的南軍和兗州軍被驚動,一開始只是裝作混亂,但匈奴人的火箭點燃營帳后,假亂變成了真亂。 大火借著晨風越燒越旺,營中騾馬驚慌奔逃,撞到不少士卒。 有人逃出營壘,被匈奴人刺于馬下。 李躍視若不見,既然是戰爭,肯定要付出代價,只要身邊的黑云軍沒亂即可。 崔瑾臉上全是冷汗。 所有的一切都料中了,卻并不意味著就能贏得這場戰爭,戰場上什么都有可能發生。 就像桓溫伐蜀一樣,笮橋之戰,李勢拼死反擊,晉軍前鋒失利,參軍龔護戰死,士氣大跌,連桓溫都下令退兵了,卻因一鼓吏的失誤而反敗為勝。 終于,匈奴騎兵在反復試探、騎射之后,從西北角殺入。 喊殺聲直沖黎明的天穹,“擒殺李躍!拿下兗州!” 而聽到這個喊聲,身邊的黑云軍再也忍不住了,連眼睛都紅了起來。 李躍是他們主帥、魂魄,兗州則是他們辛辛苦苦建立的家園。 匈奴人一開口就激起了黑云軍的仇恨。 李躍依舊不動,直到這幾千匈奴騎兵盡數沖入營壘之中。 “殺!”李躍提刀狂呼,胸中熱血沸騰。 轟隆一聲巨響,北營之中,一支甲士忽然拔地而起,一排排森冷的長矛指向匈奴騎兵。 步步向前,擠壓匈奴騎兵的活動空間。 霎時間,匈奴人仿佛置身于刀矛的海洋之中。 潰散的南軍、兗州軍又重新集結起來,一層層堵住營寨出口。 匈奴騎兵仿佛一條入網的大魚,左沖右突,但在黑云軍銅墻鐵壁的步陣之前,都是徒勞的。 他們從繁陽繞了一個大圈而來,又圍著大營轉了小半個時辰,到了此刻,馬力已然不濟。 而騎兵一旦速度降了下來,就是待宰的羔羊,紛紛被長矛刺于馬下。 有數百悍勇之輩下馬步戰,卻被前鋒營死士砸成了rou泥。 而他們壓抑許久的憤怒,在這一刻徹底爆發,提著狼牙棒、大斧殺入敵軍之中,掀起一陣腥風血雨。 匈奴騎兵縮成一團,地上的尸體堆積的必營柵還要高。 人和馬在里面絕望的鳴叫著。 而黑云軍的殺性絲毫未曾減弱,長矛不斷攢刺,弓弩向敵群中漫射。 鮮血匯聚成小溪,從尸堆中流淌而出。 “劉刺史,大勢已去,何不降也?”李躍令親衛們呼喊道。 匈奴人死了就死了,但戰馬都是都被屠了,就太不劃算了。 這年頭弄幾匹好馬不容易。 過了片刻,縮成一團的匈奴人有數十人高呼,“都督這是作甚,誤會,全是誤會,在下特意來送馬的,何以當兵相向也?” 誤會…… 李躍實在沒忍住,笑了起來,有這么送馬的嗎? 送馬變成了送人頭,這個劉國也是個人才…… “可降否?” “愿降、愿降……” 敵軍紛紛放下了兵器。 第二百二十九章 翻臉 “見劉刺史一面甚是不易。”李躍望著俘虜群中走出的一人道。 雖是匈奴人,卻長得物質彬彬,高瘦身材,面白短須,不到四十的樣子,若非一身盔甲,誰也不會想到他居然是狡詐如狐的洛州刺史。 大河兩岸的胡人都遭受重創,唯獨他躲過一次又一次的慘敗。 不過最終還是栽在黑云軍手上。 “哈哈,某在陽城仰慕都督多時,只恨不能面見,今日相會,豈非天意也!”劉國毫不介意的踩在自己部眾的尸體和鮮血上,走到李躍面前,直接就是一個單膝下拜。 這么主動,弄得李躍一肚子調侃的話都不知道怎么說。 周圍的黑云將則一臉鄙夷,他們看不起此人的貪生怕死。 不過李躍心中多少還是有些敬佩,拿得起放得下,能屈能伸,也難怪能在這世道爬上一州刺史的高位。 “刺史請起,請起,某在陳留為閣下備了別院。” “多謝都督,眼下繁陽不知此間之事,在下于繁陽之中軍輜甚多,苻氏在衛水之北觀望,當速速進軍,以免落入他人之手!”劉國反倒勸起李躍來。 崔瑾忍不住一嘆,“劉刺史非常人也。” 言語中一半是譏諷,一半是感嘆。 劉國毫不介意,沖崔瑾拱手,“不敢不敢。” 有他的配合,俘虜迅速投降,極為順從,還協助黑云軍制服戰馬,打掃戰場,李躍當即讓崔瑾率南軍與劉國一同前去收復繁陽。 雖然擊敗了匈奴人,不過假戲真做,損失也不小。 南軍、兗州軍陣亡七百余人,輕重傷兩千余人,黑云軍傷亡百余,營帳、輜重被焚毀三分之一。 由此可見劉國這幾千精銳的戰力倒也不俗。 還活著的有四五千人,清一色的精壯漢子,應該是劉國縱橫大河南北十幾年的家底了。 詢問之下,人人一口流利北地漢言,長相也基本與華夏相同。 西漢宣帝甘露二年,呼韓邪單于率眾歸附大漢,被安置于光祿塞(今包頭西北)駐牧,自此成為兩漢的雇傭軍。 漢末大亂,南匈奴與草原上的鮮卑人勾結,南下襲掠邊塞劫殺官吏,魏武乃分其為左右南北中五部,分置于幽并之地,南匈奴自此融入曹魏,為中原耕種放牧打仗。 三百多年的時間,南匈奴早已高度漢化,跟中原百姓一樣耕種,讀書,連姓氏都改了。 直到司馬家八王之亂,華夏虛弱到了極點,劉淵以漢朝后裔的名義建“漢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