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17節
無論李農對羯趙對石虎有多忠心,都不是真正的“國人”,出了問題,肯定要往他身上推。 李農身為前任都督內外諸軍事,自然責無旁貸。 “行了,休要造謠生事,乞活軍一向桀驁不馴,派系眾多,司空也只是名義上的統領而已?!笔笾鲃訛槔钷r辯解。 張賀度斜眼掃了一下一聲不吭的石閔,“賊軍如此張狂,當遣一軍渡河攻之,挫其銳氣!” 石斌望向身邊諸將,姚襄、蒲健全都低下頭,唯有石閔昂然而立,“棘奴英勇無敵,正可渡河擊之,挫敵銳氣。” 這么大的坑,石閔心知肚明,“我軍士氣已沮,連日血戰,士卒勞累,黑云軍士氣高昂,虛實未定,不可擊也!” 過去容易,回來就沒那么簡單了。 張賀度有石斌撐腰,膽子也大了許多,“未想修成侯亦有畏……!” 但石閔一個眼神投來,張賀度剩下的話怎么都說不出口,“依末將之見,殿下都督中外諸軍事,黑云軍前來迎接,虛張聲勢而已,大可出其不意,渡河而去,有末將在,定然能護殿下周全!” 石斌臉色陰晴不定。 望著對面耀武揚威的黑云軍,心中一百個不愿意。 但若是后退,釜底抽薪之計也就失敗了。 “賊軍猖獗,此時渡河,若事不諧,絕難退回,我等皆為賊所擒也!”姚襄的話說進了石斌心坎里,不是所有人都如石閔一般勇往直前…… “兩軍交戰,豈能畏首畏尾?賊之虛實,渡河便知!”石閔冷哼一聲。 問題就出在渡河上。 這時蒲健道:“殿下既然疑慮,不妨就地扎營,再召司空、征西將軍等將前來,靜觀其變,數日之后,待其他諸軍匯集,賊可擒也!” “建業之言是也!”石斌無論如何都不敢渡河。 對峙就成了最佳選擇。 河西。 李躍望著對面,胡人明顯膽怯了,但就是不走。 “要不殺過河去!”魏山殺氣騰騰的提著骨朵。 徐成拱手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我軍士氣正高,河北乞活軍皆俯首聽令,若裹足于此,兩軍陷入對峙,只怕這些人搖擺不定?!?/br> 李躍掃了一眼士卒,一個個亢奮到了極點,早已忘記了疲憊。 石斌的兵力有五六萬之眾,東岸的兩萬人馬絕不是他的全部兵力,一大部分在打掃戰場。 對峙幾天,他的人馬只會越聚越多。 而他的都督內外諸軍事之權,還可以調遣劉國、張遇等人的大軍前來支援。 而自己這邊有李農在后面,萬一弄出什么幺蛾子,就要腹背受敵。 形勢隨時都在變動。 李躍朗聲道:“當斷不斷,必受其亂!石斌以為某不敢動他,今日某就偏偏渡河!” 想要嚇住別人,就要有敢打的決心! 石斌或許色厲內荏,但他身邊絕對有明眼之人。 走到如今這一步,李躍絕不可能后退。 既然狹路相逢,那就看誰是勇者。 石斌既然不來,也不走,那自己就找他! 事到如今也不差最后一哆嗦,主動進攻往往能掌握更大的主動權。 此時渡河,還能殺諸胡聯軍一個措手不及,拖延下去,累計起來的聲勢、威望,會一點一點消散! “諸將聽令,魏山率前鋒甲士渡河擊其中軍!徐成領驍騎自上游渡河,務必一戰而滅羌騎!某自領其他諸軍在后策應!” “領命!”魏山、徐成大喜。 忽然之間,漫山遍野狂呼聲大起:“恭迎燕王入城!” 魏山一馬當先,沖入須水之中,汛期還要一個月才來,須水正處于枯水期,斥候早已探明,最深處也就齊胸。 前鋒重甲士穿著沉重的鐵甲,不必擔心被河水沖走。 七八百重甲士卒踏入河中,宛如沸騰一般,浪花飛濺。 “恭迎燕王入城!” 暮色之中,吼聲越來越大,驚天動地。 后方薄武、陳端燃起了大火,黑煙滾滾,仿佛要淹沒天邊的暮色。 而這火光更助長了黑云軍的氣勢。 鼓聲、角聲、戰馬、驢騾的嘶鳴聲混在一起,聲勢滔天。 而在這漫天的呼喊聲中,左右的羌人、氐人全都不動如山,安守本陣,然而,石斌的羯人中軍卻動了。 不是下河阻擊,而是步步后退…… “迎接燕王!”殺氣騰騰的聲音在暮色更為猙獰。 李躍見對方陣腳后移動,機會難得,振臂而呼,“渡河!” 黑云軍連同后面的乞活軍紛紛下水。 馬上就入夜,正適合混戰。 然而就在此時,河東的中軍牙纛卻開始緩緩后退了…… 第一百四十九章 背水 石斌的牙纛一后退,就將左右兩翼的羌人、氐人暴露出來。 沈沙決水,半渡而擊。 韓信曾用此謀,于濰水大破龍且二十萬齊楚聯軍,斷霸王項羽一臂。 須水雖淺,但至少也是一條防線,只要一支人馬沿河布陣,黑云軍想要上岸,也需要付出一定的代價。 然而左右兩翼的羌氐都無動于衷。 致使黑云軍快速上岸,并在河東落下陣腳。 那一百多頭牛也被驅趕鳧水過河。 “恭迎燕王!”士卒們越喊越是興奮。 一支支火箭劃過暮色深沉的天空,落在清翠的荒草中,偶爾能點燃幾蓬枯死的灌木。 火光在夜風中搖動,照亮蒲洪的臉。 “燕王有令,著車騎將軍率部抵擋!”騎在馬背的羯騎趾高氣揚。 雖然都是胡人,但也非高下,羯人是國人,地位最高,其下是羌、匈奴,氐族深度漢化,又受石虎猜忌,地位僅比鮮卑、烏桓高一些。 “哼!”一員魁梧大將冷哼一聲,手按刀柄,獨眼在暮色中發著瘆人的幽光。 此子乃蒲洪之孫、蒲健第三子苻生,年方十六,孔武有力,自幼獨眼,力舉千鈞,擊刺騎射,冠絕一時,不過生性暴躁。 孩童時,蒲洪曾開玩笑,“吾聞瞎子一只眼睛流淚,真否?” 年僅六歲的蒲生大怒,以尖刀刺瞎眼,血流不止,“此非淚乎?” 蒲洪吃了一驚,提鞭抽打,蒲生耍無賴道:“生來不懼刀刺,不耐鞭打!” 蒲洪恐嚇要把他貶為奴隸,蒲生卻說:“難道如石勒不成?” 石勒早年當過奴隸,終為帝王。 當時蒲洪正處于石虎猜忌之中,覺得蒲生狂悖,乃破家之子,動了殺心。 最終還是蒲雄力勸,才保了他一命。 年十二,便展露過人的武力,驍勇善戰。 那羯騎一見蒲生,心中一寒,聲音也小了許多,“燕王請將軍出戰,務必攔住賊軍?!?/br> “難道燕王要將我軍全部耗空方才如意?”蒲生厲聲大喝。 羯騎的戰馬被嚇的人立而起,連連后退,嘶鳴不止。 “你……”人也被嚇的面色慘白。 “住手?!逼押檩p輕呵斥了一聲,“退下?!?/br> “哼!聽令也是死,不聽令也是死,不如……”蒲生獨眼中的幽光越來越盛。 梁犢的高力禁衛本生就是羯人精銳,如今被平定,羯趙可戰之兵屈指可數,一部分在金城麻秋手上,一部分在薊城鄧恒手上,鄴城反而空虛。 此言一出,背后的蒲法、蒲洛、蒲黃眉等人全都目光炯炯起來。 “退下!”蒲洪聲色俱厲。 蒲生這才不情不愿的退下。 蒲洪拱手對羯騎道:“還請回稟燕王,洪領命!” 羯騎一個字都不敢說,飛奔而去。 “大人真要與黑云軍血戰?”蒲雄走上前來,望著東岸,眉角微微皺起。 暮色火光之中,黑云軍已然結陣,擺開架勢,隔著兩三百步的距離,仍能感受到他們的兇焰滔天,煞氣撲面。 “何必血戰?”蒲洪神色從容而平靜…… 李躍在親衛的簇擁下渡過須水,而渡河之后,心中更加決然。 背水結陣,不勝則死! 但黑云軍盡數渡河,卻沒有一軍前來進攻。 石斌退的老遠,姚弋仲的羌騎在北面游弋,仿佛數千頭等待機會的野狼,蒲洪的步軍在南面固守。 “無膽之賊!”魏山朝著石斌軍怒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