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00節
對他們而言,只能前進,不能后退。 春日之下,整座滎陽城仿佛血染的一般,到處都彌漫著尸體的腐臭。 從城樓上望下去,連汜水也被染成了紅色,緩緩向東面流淌而去。 到第五日,賊軍終于精疲力盡,停止攻城。 城下尸體層層累積,堆到了城墻一半高,死傷至少萬人,即便如此,他們也未能攻破滎陽。 守軍傷亡也大,尤其是鄭惠的郡縣兵,傷亡將近一半。 而這個時候,石閔終于出現,“賊軍已然力竭,吾精兵已成,兩日之內,必大破之!” 李躍眺望遠方,話是這么說,但盯著這場盛宴之人絕不止他一人。 “這幾日你辛苦了,破賊之后,某定為你討些封賞!” “豈敢豈敢,在下本就出身滎陽,有守土之責。” 想要在羯趙滅亡時分一杯羹,肯定要有個名分…… 此刻在戰場的東北面一處矮丘上,幾名騎仿佛禿鷲一般游弋著,眼睛一刻不離戰場,見戰事漸漸停歇,為首一人向仰頭發出一聲嘹亮的呼嘯。 接著西南面更靠近戰場的地方忽然躥出幾騎,飛快的奔向土丘,然后一起向北奔去。 乘著早已預備好的船渡過黃河,飛奔向黎陽的方向。 自調回張賀度后,黎陽大營的兵力達到六萬之眾。 不過羯趙的燕王石斌卻并不準備出戰。 大軍多握在手上一天,便能多招攬些將領。 中軍大帳之中,石斌盤膝而坐,啃食著手上的羊腿,胡須上沾滿碎渣,平生了幾分猙獰兇惡。 關中是他平定的,但摘桃子的卻是石苞,石斌被調回鄴城閑置了七八年,現在石韜、石宣死了,他成了羯趙宗室中最善戰之人。 “太子方十歲,陛下……身體不佳,四方亂起,能安邦定國者,唯燕王一人爾!”幾個閹奴在旁邊恭維著。 “梁犢那叛賊何足道也,燕王若是出馬,早平定多日了。” 石斌卻并不回應,只顧啃食手上的羊腿,一口黃牙咬在羊骨上,咔咔作響,讓幾個閹奴不敢再言。 就在此時,門外忽然傳來一道老氣橫秋的聲音,“燕王何在?” 也不等外面的護衛回答,直接掀開帳簾,闖了進來。 石斌望了一眼來人,放下手中的羊腿,“老羌此來何意也?” 姚弋仲目光左右一掃,“陛下派燕王來是為討賊,為何頓兵此地?” “賊勢正猖獗,何必急于一時?” “賊軍先敗于虎牢關下,久攻滎陽不下,正是進討之時!”姚弋仲走上前,一把抓起石斌面前盤中的羊rou,毫不客氣的啃起來。 “你這老羌。”石斌非但不介意,反而大笑起來。 “燕王,車騎將軍求見。”帳外護衛道。 姚弋仲眉頭一皺。 石斌甩了甩油晃晃的大手,“傳他進來。” “唯!” 過不多時,蒲洪也掀簾而入,拱手一禮,“拜見燕王。” 見姚弋仲也在,并未感到驚奇,“拜見征西大將軍。” 姚弋仲身上加著使持節、侍中,還是征西大將軍,無論是官位還是地位都比蒲洪高。 兩人目光一交觸,陡然變得銳利起來。 石斌明知故問道:“汝來何事?” 蒲洪挪開目光,“賊軍已成疲兵,正是進取之時,大功近在眼前!” 石斌仰天大笑,“明日進兵!為吾擊破賊寇,雞犬不留!” “老羌愿為先鋒!”姚弋仲沉聲道。 第一百二十七章 圍獵 攻城不克之后,高力禁衛士氣更加低靡。 將兵力集中在滎陽城東,在原有營盤的基礎上擴建,堆了又堆,壘了又壘,生生弄出一座土丘。 土丘兩側各開一條半丈深的塹壕,塹壕后面再設一道鹿角。 七八萬人,加上被擄掠而來的近萬百姓,工事一揮而就。 從城樓上望去,仿佛原野上張開一張血盆大口,犬牙交錯。 “賊軍深溝高壘,莫非知道我軍即將反擊?”常煒皺眉道。 戰爭這么拖下去,滎陽和整個中原都會被耗干,高力禁衛并非死守,而是每日輕騎出動,到處擄掠。 有時是人,有時是牲畜、野獸,偶爾也能弄回幾十車的糧食。 滎陽之東原本是石虎設置的獵場,十幾年來,野獸早已成群結隊,石虎沒精力獵殺,現在則成了賊軍的食物來源。 計劃永遠趕不上變化。 石閔還未準備好,戰場形勢就風云突變,賊軍擺出這種架勢,他的七千步騎肯定用不上了。 “尚不清楚,不妨靜觀其變。”李躍思考著各種可能。 城中應該不會有細作。 虎牢關已經壘起京觀,兩邊不死不休,滎陽城破,所有人下場凄慘。 常煒望著東北面黃河的方向,“莫非賊軍不是防的我們,而是黎陽大軍?” 李躍心中一動,不愧是謀士,見微而知著,賊軍弄了這么多的鹿角和這么長的塹壕,明顯是防備騎兵沖鋒。 滎陽城里沒這么多的騎兵,只能是對付黎陽的石斌。 李躍與常煒眼神同時亮起,賊軍的核心是羯人,黎陽大軍的核心也是羌氐羯…… 他們自相殘殺,狗咬狗一嘴毛。 梁犢連續數日猛攻,死傷過萬,滎陽城屹立不倒,游刃有余,對他而言,最佳的策略便是圍點打援。 而且高力禁衛有野戰優勢,做出這番布置也就不足為奇了。 這時張生野急匆匆的跑來,“將軍,黎陽大軍已在三日前動身渡過黃河,直奔滎陽而來。” 滎陽城之前被圍的水泄不通,斥候的消息送不進來。 現在賊軍撤到東面,斥候也就來去自如了。 “快去請修成侯。”李躍對身邊的親衛道。 親衛小跑而去。 過不多時,一陣馬蹄聲奔來,人未至,洪亮的聲音先來,“何事如此緊急?” 常煒道:“形勢有所變化,黎陽大軍可能南下了。” 石閔冷哼一聲,“石斌、老羌、老氐分明是來搶功!” 李躍望著東面的營壘,賊軍士氣低靡不假,但想要破敵,只怕沒這么簡單。 猛獸將死的那一刻,才是最危險的時候。 “事不宜遲,某這就率軍沖殺之,取下梁犢首級!”石閔按下腰間環首刀,一揮衣袖,就準備下樓。 常煒道:“修成侯稍安勿躁,在下覺得這倒是個機會。” 李躍覺得他有些過分迷信自己的武力了。 如果在黎陽大軍趕來之前沒有擊敗敵軍,那么受益的就是石斌、姚弋仲、蒲洪。 “你是說鷸蚌相爭漁翁得利?但若是石斌圍而不攻又當如何?他是大都督,若來此,一道軍令,我等皆為其所制!”石閔看的更遠。 石斌是燕王,都督中外諸軍事,姚弋仲身上帶著使持節之權,可斬兩千石以下不聽號令者。 魏晉以來,假節鉞權力最大,代表皇帝,能斬殺一方大將,使持節次之,能斬兩千石以下將吏,再次持節、假節。 石虎給了姚弋仲這么大的權力,實則是讓他扶著石斌。 石斌本來就不安好心,他趕到戰場,為這場大戰平增了不少變數。 以七千步騎主動進攻七八萬大軍的營壘,這話若不是石閔說的,李躍一定當他是瘋子。 這幾日的守城,士卒們已經很疲憊了,需要休整,不可能跟著石閔出去孤注一擲。 常煒笑道:“軍令在他,如何執行在我,只要燕王不入滎陽城,事情大有轉圜之地,司空尚在城中,屆時可讓他斡旋一二,石斌既然南下,必然立功心切,我軍不妨靜觀其變。” 李躍拱手道:“賊軍士氣低靡,但仍有一戰之力,且營壘堅固,修成侯不妨再等數日。” 從大形勢上看,高力禁衛未必就落了下風,依舊占有兵力優勢。 如今深溝高壘以逸待勞,圍點打援的勝算很大。 石閔眼神晃動了幾下,也沒一意孤行,點點頭,“那就再忍耐數日。” 跟他相處久了,李躍發現一大優點,對親近之人從善如流,為人也比較豪爽。 才過去兩個時辰,就聽見東北面響起雷鳴般的馬蹄聲。 一支七八千人規模的騎兵貼著黃河南岸奔來,馬上的騎兵不戴兜鍪,只在額頭上束一條黃絨,委至腦后,隨著一頭亂發飄動,狂野而剽悍。 奔至北面,斜轉而下,發出陣陣狂呼,向賊軍大營拋射一陣亂箭,然后揚長而去。 動作一氣呵成,一看就是精銳。 到了第二日上午,幢幡、旌旗遮蔽大地,步騎甲胄鏗鏘作響,浩浩蕩蕩從東面而來,仿佛原野上飄來一大片烏云。 不管戰力如何,這種聲勢也著實驚人了。 賊軍大營中,梁犢也在向東眺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