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80節
人窮志短,李躍固然是有野心的,但野心也是根據實力大小來定。 以現在黑云山的實力爭霸天下,無異于癡人說夢了。 歷史上的桓溫北伐草草收場,但這個時代或許會不太一樣,黑云山是最大的變數。 換個角度,如果桓溫北伐不成,李躍或許能借他的勢,萬一自己也失敗了,將來投奔他也不錯。 將來的事誰也說不定,多條路總是沒錯的。 辛粲拱手道:“桓公有言,他日北伐,盼與將軍會面。” “桓公非常人也。” 江東士族門閥,充滿了門第之見,即便是從北地衣冠南渡的士族們,也看不上北方的流民帥。 以桓溫的身份說出這種話,李躍心中頗為感動。 自己折騰了這一年,南面北面跑了幾次,江東沒把自己當人看,李農也是一言難盡,比起乞活軍統帥,更像是羯趙的忠臣。 黑云山夾在各大勢力之間,周圍遍地都是野心勃勃的虎狼,可以說是舉步維艱。 有了桓溫這座大靠山,李躍心中大定,對未來多了幾分把握。 眼看離秋收越來越近,地里的莊稼開始抽穗,沒想到幺蛾子又來了。 周牽當初說過,耕種時不難,難的是收割。 這世道糧食比黃金還貴重,斥候打探到的消息,洛陽和成皋正在增加兵力。 目標是誰再清楚不過了。 西南面的張遇距離軒轅山兵敗已經過去大半年,傷口早就舔舐好了,以他的立場考慮,黑云山已經成了他的眼中釘。 有黑云山的存在,無論是鄴城還是建康,他的價值大為減弱。 為了此事,崔瑾特意從軒轅山趕來,“桓公忠義之士,黑云山靠攏荊襄,是一步好棋。” 一聽到“忠義”二字,李躍心中失笑。 若他知道桓溫幾年后的所作所為,不知作何感想。 這年頭誰會對誰“忠義”? 崔瑾接著道:“屬下建議派出斥候,先劫掠許昌屯田,令張遇疲于奔命,北面不可張揚,鞏縣糧食提前收割,必要時,可以放棄鞏縣,以免與羯人提前陷入爭端。” 柿子挑軟的捏。 擊敗張遇一次,就能擊敗他第二次。 “可!”打羯人李躍沒多少把握,但打張遇還是有心理優勢的。 第一百零一章 算計 斥候開始密集下山,偵測南北的消息。 鞏縣夾在洛陽與成皋之間,羯人不可能視而不見。 現在大片的糧田即將成熟,更是吸引他們。 如果只是羯人一路,李躍不介意在鞏縣來一場防守戰,但南面的張遇更為致命一些。 密縣已經聚集一萬三千多人,兵力還在增加之中。 一旦張遇的人馬攻破洧水堡,李躍的核心產糧區就直接暴露在張遇兵鋒之下,半年的辛勞全部白費。 所以必須做出一番取舍。 “洛陽乃羯人腹心之地,即便我軍獲勝,只會引來羯人更大的報復,鞏縣沒有人口,當棄則棄,那面張遇方是大患。”周牽也贊同放棄鞏縣。 魏山道:“鞏縣經營了一年,為洛川之前沿,此時放棄,頗為可惜……” “沒什么可惜,黑云山勢力弱小,不可提前陷入與羯人的拉扯中,他們要,給他們便是,他日再奪回來!”李躍發話了,也就沒多少反對的聲音。 梁嘯帶著三千青壯前去搶收糧食。 沒成熟的莊稼,可以做成飼料,喂養牲畜。 形勢緊迫,容不得拖泥帶水。 這一次看張遇的架勢,已經下了決心要解決黑云山。 李躍派人去襄陽,看能不能尋求到桓溫的幫助,桓溫在江東影響巨大,隨便吭兩聲,張遇都要抖三抖。 最好不打,大家相安無事。 但這似乎只是李躍的一廂情愿。 不到十天,南下的人便回來了,還特意帶了個人回來,為李躍分析江東形勢。 “在下郗逸之,見過將軍。”一三十上下的書生拱手。 江東人物,大多衣冠考究,風流倜儻,一襲青衣,有幾分仙氣飄飄之感。 名字中帶有“之”字的,多于道門有關。 石虎因佛門來自西域,稱其為胡教,大力推崇。 晉人衣冠南渡,五斗米教隨之南下,道教開始興旺起來,進入名士圈,成為潮流。 “先生不必多禮。”李躍客氣的回禮。 郗逸之道:“張遇投靠的是謝氏,而謝氏一向依附于王氏,王氏與桓公面和心不合,桓公平蜀之后,聲威大漲,已然引起建康忌憚,朝廷重用殷浩、荀羨以抗衡桓公,張遇此番出兵,背后不僅得到謝氏支持,還有殷、荀二人默許。” 廟小妖風大,池淺王八多。 桓溫在荊襄崛起,占據上游,江東連半壁江山都沒有,居然還這么多破事。 “也就是說,此戰不可避免?”李躍聽的頭皮發麻,看郗逸之的意思,似乎他們也希望打一場? 上一次是占了軒轅山的地利,這次在平原上大戰,黑云山優勢不在,反而是張遇有優勢。 郗逸之目光一閃,“將軍若能擊敗張遇,對桓公大有益處。” 站在荊襄的立場,自然希望能借黑云山之手,打壓王謝兩家,挫敗殷浩、荀羨。 建康實際上已經進入門閥共治階段,小皇帝司馬聃只是他們的提線木偶。 桓溫有滅國之功,聲勢正隆,實力強橫,怎肯屈居王謝殷荀之下? 你們能摸司馬家,我桓溫為何摸不得? 八王之亂,衣冠南渡,司馬家的皇帝尊嚴已經被踩在腳底下,一輪又一輪的權臣向皇權發起了挑戰。 司馬家剛到建康時,江東本地豪強接連叛亂,欲趕走北方來的“傖子”。 東晉實際上一直都是北方大士族壓制江東本土,建康朝堂上,基本都是北方大士族,江東本土士族則被排擠在外。 就連當初立下三定江南大功的周玘,也被排擠出去,郁郁而終,臨死前叮囑兒子周勰:“殺我者諸傖子,能復之,乃吾子也。” 李躍揉了揉額頭,“在下知曉如何做了。” 郗逸之意味深長道:“桓公在江陵靜候將軍捷報。” 毫無疑問,此戰是黑云山向桓溫獻的投名狀。 李躍厚著臉道:“黑云山地狹力弱,張遇兵多將廣,不知……荊襄能否給些支持?” “將軍難道不知?張遇已經封鎖豫州全境,荊襄縱然有心支持,也過不來。”郗逸之一臉似笑非笑的神情。 直到這一刻,李躍才忽然看到他眼神中的一絲輕蔑和戲謔。 一個“郗”再加一個“之”,就能看出他背后的家族。 郗家雖然也是北方流民帥出身,但在江東身居高位,歷經三代,早已成為俯視眾生的大士族…… 送走郗逸之,李躍陷入沉思。 成為別人手中刀的感覺并不好受,靠山也不是那么好依靠的,每一步的背后都充滿了各種算計。 張遇得到謝氏的支持,實力更加強大,殺敵一千,自損八百。 黑云山成功了,打擊了王謝荀殷的勢力。 黑云山失敗了,遭受重創,會更容易被荊襄掌控,即便全軍覆沒,對他們也沒多少影響。 桓溫怎么都不會輸。 而且張遇還有另一層身份,羯趙的豫州刺史。 自己跟他再次大戰,剛剛將事情平息下去李農會怎么看,鄴城會怎么想? 所以無論勝敗,在政治層面,黑云山都是輸。 “還真是一團亂麻。”李躍一陣苦笑,打狗是要看主人的,桓溫不能得罪,但得罪了王謝殷荀也不是什么好事。 桓溫能北伐,王謝殷荀也能北伐。 到時候,黑云山未必能挺到桓溫北伐。 “將軍,周主簿與崔統領求見。”呼延黑在屋外稟報。 “哦,快快有請。”一人計短,三人計長。 這一戰不僅關乎黑云山的糧食,也是黑云山日后走向何方。 自古小實力以大勢力為靠山,都要付出代價。 兩人入內,李躍將剛才的對話說了出來。 周牽拱手道:“將軍篳路藍縷,辛苦積累,才有今日的一點家當,黑云山方有一線生機,豈能與張遇決戰?” 崔瑾道:“今日讓我們攻張遇,他日讓我們戰羯人,黑云山疲于奔命,恕我直言,江東大族,從未將北方當人看過,將軍即便為桓家效命,他日也不會得到好處。” 有他們這話,李躍就放心了,最怕身邊之人對南面充滿幻想。 由此可見這些時日的思想課程沒有白費。 李躍道:“給別人當狗,能啃幾根骨頭就不錯了,江東之事,不宜參與過多,黑云山自有黑云山的路要走。” 了解了江東的格局,李躍徹底不報什么希望,除非自己也是大士族出身。 不過眼下不宜太得罪他們,逢場作戲是必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