橫刀十六國 第16節
李躍心中一驚,如果西山那邊又打了起來,豈不是說明沒有援兵了? “所有人,進攻!”李躍舉起刀,下達了進攻命令。 身邊的兩百多部眾和孟開的三百多步卒舉起了刀,沖向戰場。 轟隆一聲,陰沉的天空忽然爆出一聲雷鳴。 緊接著,暴雨傾盆而下,淹沒了整個戰場。 也淹沒了百步之外向敵將發起沖鋒孟開的身影…… 暴雨沒能沖刷掉戰場的血性,反而讓戰爭變得更加殘酷。 昏沉之中,誰也不知道雨幕之中,什么時候什么角度會有一把長矛忽然刺出。 朦朧的戰場上步步殺機。 高度緊張之下,不僅要防備敵人,還有防著自己人。 就在五步之外,李躍親眼看到一名黑云山部眾被雨幕中忽然揮出的刀砍斷了脖頸,但揮刀之人并不是羯人,而是黑云山袍澤。 他迷茫的看著袍澤的尸體,旋即被右側刺出的長矛洞穿了身體,慘叫一聲,倒在失去頭顱的袍澤身上。 反觀羯人,他們因為訓練有素,往往四五人一伙,呼喊著什么。 以聲音確認其他羯人。 這讓李躍認識到正規軍和山賊流寇之間的差距。 羯人縱橫中原三四十載,能從一眾對手中脫穎而出,絕非僥幸。 黑云山部眾不缺勇武,但缺少訓練。 戰爭不是一個人沖鋒陷陣,而是一個群體協同作戰。 越來越多黑云山部眾倒在血泊里,大雨迅速砸在他們的臉上,沖刷著他們身上的鮮血,看到同伴的慘狀,有人直接逃進大雨中…… 李躍憂心如焚,卻也無可奈何。 唯一的優勢是孟開的騎兵,但這場大雨,讓騎兵的優勢蕩然無存。 也不知道孟開是生是死。 周圍只有淅淅瀝瀝的雨聲,間或穿插一兩聲慘叫。 冰冷的雨水砸在臉上,讓李躍清醒了許多,這么殺下去,敗的肯定是自己,朦朧之中,前方忽然出現兩個身影。 李躍一驚,正準備一刀砍過去,卻見兩人一動不動。 走進一看,原來是一個羯人和一個黑云山部眾,直立的羯人從上往下長刀從背部刺入,透胸而出。 但矮身的部眾的刀卻從下往上,從胯下刺入其腹。 兩人就維持著死前搏殺的動作。 羯人一大優勢就是厚重的盔甲,在戰場上橫沖直撞。 望著兩人,李躍心中一動,“趴下,從草中進攻,凡穿脛甲、皮靴者,依此法偷襲之!” 黑云山窮的都快喝西北風了,別說脛甲、皮靴,能有一雙草鞋就不錯了,大部分人都是赤著腳…… 即便是所謂的甲士,也不過是上半身。 至于下半身,怎么涼快怎么來…… 李躍第一個趴在草叢中,匍匐向前,沒幾步,就看到前方出現三雙穿著脛甲的腳。 向左右使了個眼色,同時暴起,長刀自下而上刺出。 羯人沒想到還有人從地上攻擊,加上大雨和草木的遮掩,完全沒有防備。 三名羯人甲士立即斃命。 如果是正面,要殺三名甲士,絕不會這么輕松。 一擊得手,周圍人都興奮起來,遇到同伴,也讓他們趴下,躲在草木之中。 大雨滂沱,鮮血和雨水混雜在一起,一起緩緩流淌著。 沒過多久,羯人似乎預感到了不對,“結陣、結陣!” “拔西利、拔西利!” 結陣,李躍聽得懂,但后面的話就一頭霧水了。 羯人其實就是匈奴的一支,漢時稱羌渠,從蔥嶺遷徙而來,安置在上黨一代,雖然早已漢化,但石虎上位之后,其父子有意胡化,因此北地再度出現匈奴語。 大雨之中到處他們的呼喊聲。 羯人的長矛時不時的刺向周圍的草木之中,有好幾人中了招。 再想靠近他們就沒那么簡單了。 忽然之間,喧囂的戰場再度沉寂起來。 只有稀里嘩啦的雨聲。 已經過去了一個多時辰,后方的援兵還沒來,說明西山的情況也不樂觀。 李躍心中一嘆,自己已經盡力了…… 昏沉的天空中,偶爾劃過一道電光,雷聲地動山搖,仿佛要將整個黑云山翻倒過來。 一道閃電落在左前方三十步外的大樹上。 將大樹劈成了兩半,火光陣陣,照亮了雨幕之中羯人的鐵甲。 大火沒燒幾下,就被大雨澆滅了。 一切又恢復到寂靜之中,只有沉悶的雨聲。 忽然,西面、北面、東面傳來巨大吼聲,仿佛雷鳴一般,“殺羯奴!” “殺羯奴!” 地面也被踏的山響,完全淹沒了雨聲。 聲勢極為驚人,仿佛漫山遍野都是黑云山部眾。 援兵終于來了! 第二十章 退 一道道閃電劃破暗沉的天空,雷聲與呼喊聲隱隱重疊,仿佛有人在天上怒吼。 梁犢劇烈的喘著粗氣,穿著笨重的盔甲在暴雨中大戰,對體力的消耗極大。 而他的胸前有一道觸目驚心的狹長傷口,血rou連同盔甲一起被撕開,血流如注,但很快被雨水沖刷。 這是剛才那名賊將帶給他的。 此人的驍勇實在令人震驚,梁犢已經很長時間沒有遇到如此強悍的對手了。 不過,在他刺中自己時,也被身邊的甲士刺中。 戰馬當場殞命,將賊將甩出去,也不知是生是死。 雷聲、吼聲,讓梁犢心中不安起來。 “退吧!”孫伏都望著昏沉的天幕,心中也是一片驚懼,漫山遍野的呼喊聲,證明黑云山還有戰力,再打下去,剩下的幾百人只怕要全部交待在這里了。 小小的黑云山,居然讓高力禁衛損失兩百多人,龍騰中郎也陣亡三十多人,西山那邊進攻也不利,只怕傷亡更大。 孫伏都都不知道怎么向石虎交代。 目光斜向梁犢,心中很快就有了主意。 此人是最好的替罪羊,所以他不能死在這里。 “屬下還能再戰!或許賊人是在虛張聲勢而已!”梁犢憤怒的抬起臉。 “如果不是呢?”孫伏都望著他。 黑云山眾賊表現出來的戰力讓他心驚不已,恍惚之間,他想起永嘉五年(311年)十月,隨石勒率步騎四萬攻打滎陽時的場景,當時也是慘敗而歸,而且還是拜在數千流民軍手上。 滎陽…… 孫伏都望著莽莽群山,當年那人的后代應該還活著。 羯人之所以殘暴,是因為恐懼。 數萬羯人處于漢人的汪洋大海中,又豈能睡的安穩? 石虎不斷遷徙諸胡至河北,其實也是為了壯膽,借羌人、氐人、匈奴人的力量壓制河北漢人。 孫伏都心中的恐懼完全被喚醒。 “屬下沖殺一陣,便可知其虛實!”梁犢卻不愿放棄。 太子石宣不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倘若一支賊眾抄掠南山小道,你我俱為甕中之鱉,到時候想退也退不了了,你若愿留,就留下吧,本將先走一步!”孫伏都一刻都不想多留。 暴雨、雷電、賊寇,還有越來越近的夜色,一切都在加重孫伏都的心中的恐懼。 即便是龍騰中郎們,到了此刻,早已筋疲力盡。 孫伏都還不想把自己的一切都葬送在這里,丟下這句話,轉頭就走,龍騰中郎們緊隨其后,仿佛一刻都不愿在此地多留。 雨水從梁犢頭頂滑落,順著臉,流入嘴中,竟然有些苦澀。 孫伏都的心思他何嘗不知? 石虎雖然素有殘暴之名,但他的殘暴只爭對漢人,對羯人通常比較寬容。 當年石虎殺石弘自立,老羌姚弋仲稱疾不賀。 石虎累召之,乃赴,直接當面叱責石虎的篡權奪位之舉,“奈何把臂受托而反奪之乎!” 石虎不僅不怪罪,還加持節、十郡六夷大都督、冠軍大將軍…… 如果是漢人敢這么說,只怕早就被碎尸萬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