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金山市地區的某個小鎮，廉價賓館。

    雙床房，小圓站在窗邊，輕輕放下手機，在她身后的床上，躺著寇北月。

    服用藥丸后，寇北月體內的病菌漸漸喪失活性，除了有些虛弱，已經沒有大礙，但此刻，這個精力旺盛的少年，怔怔的躺著，目光空洞的望著天花板。

    他是后半夜醒來的，剛一醒來，就從小圓那里聽聞了團隊覆滅的噩耗。

    接二連三的打擊把這個少年擊垮了，他保持著這個狀態一直到天亮，像一具沒有靈魂的木偶。

    小圓望著窗外，低聲道：

    “元始被五行盟逮捕了，擅殺主宰，他……會被判死刑。”

    房間里一片寂靜。

    然后，小圓聽見身后傳來了哭聲，少年撕心裂肺的哭聲。

    ……

    周秘書沿著斑駁的石階下行，來到一處石塊壘砌的地下廊道。

    照明的是九十年代的那種鎢絲燈泡，一盞盞的嵌在走廊天花板，橘黃色的燈光灑照亮這座建在地底的牢房。

    廊道的天花板，兩側墻壁，地面都是均等的正方形石塊壘砌，石塊縫隙中延伸出密集的樹木根須，墻壁有些地方甚至直接被大片大片的根須覆蓋。

    地底牢房有很多房間，但都空著。

    周秘書的皮鞋踩著石塊石板，發出清脆的敲擊聲。

    不多時，他來到廊道盡頭的那件囚室，看見了盤坐在床上的年輕人。

    年輕人身體被根須纏繞，除此之外，再無任何限制。

    但周秘書很清楚，被這些根須纏繞，便是半神都很難掙脫。

    因為這些根須同樣來源于半神，百花會的那位會長。

    這里是京城郊外，靈感寺的地底。

    靈感寺中有一顆百年古樹，是會長的分身之一，百花會的會長是最神秘的一位盟主，他存在感極低，常年隱居，不理官方事務，不見官方行者，便是十老都只見過他寥寥數面。

    是那種不世界末日，他都懶得出現的半神。

    但會長又無處不在，必要的時候，京城的任何一株植物，任何一個動物，都可以是他。

    “元始天尊，總部已經決定，明天召開對你的審判會，有什么感想？”

    周秘書是個氣質陰郁的中年人，五官周正，梳著油頭，挺拔的身材比年輕人更有型。

    “你是想聽我求饒，還是罵娘？”張元清看了過來，目光中透著淡淡的嘲諷，“如果是求饒的話，我接下來是不是最好主動奉上祭天套裝，以及所有道具？”

    毫無疑問，他的死劫來了。

    張元清一整天里，都在反省兩件事。

    一，他為什么會抱著僥幸的心理，參加螃蟹宴？

    如果十月一號這天不參加螃蟹宴，躲在副本里，他不會接到趙欣瞳的求救電話，自然就不會被卷入此事，盡管他從未后悔過。

    二，他一直擔心死劫降臨，積極的做出應對，卻忽略了小圓和寇北月。

    為什么死劫不能是復刻飛機埋伏事件？雖然他有替小圓四人買了房子，換了地址，但這并不是絕對安全。

    ——當然，除非直接把小圓他們送出國，否則不可能做到百分百安全。

    這兩個問題，張元清至今沒想明白，他懷疑自己成了棋子，但他沒有證據。

    如果背后真的有人推波助瀾，那只能說，這種推動幾乎不可能提前察覺，無法躲避。

    蔡長老是雨師，沒有相應的能力，是靈拓？他提前對自己出手了？那為什么靈拓能容忍魔君成為巔峰主宰，逼近半神。

    卻不能容他元始天尊多活幾年？

    現在身陷囹圄，缺乏信息渠道，難以查清事件的真是脈絡了。

    周秘書搖了搖頭，嘆息道：

    “看來你對蔡長老，對我有很大的成見啊，蔡長老是公正嚴明的領導，即便你害死他的孫子，他仍包容你，忍讓你，絕不是公報私仇，是你太驕縱了，你把總部的忍耐當成了放縱的資本，一次又一次的觸碰底線，現在連長老都敢殺了，唉，天欲使其滅亡，必先另其瘋狂，言之有理啊。”

    “作為長輩、領導，我對此感到惋惜。”周秘書沉痛的說。

    “說完就滾！”張元清在思考自己的生路，沒心情跟他嗶嗶。

    “別急啊，我來還有一件事要告訴你。”周秘書嘴角一點點翹起：

    “你可能還不知道，在昨夜，總部派出秘密行動組，成功清剿了往事無痕分散在各地的團伙，除了被你放走的那兩人，其他人全部擊斃。另外，往事無痕沖擊半神失敗，已經瘋魔，官方出動了兩位盟主處理他，哦對了，還有暗夜玫瑰和南派的半神。”

    所有人，都死了……這一剎那，張元清聽見了血液凍結在血管里的聲音，聽見了耳畔的雷鳴，聽見了心臟里，傳來了不知是誰的怒吼和哀嚎。

    晴天霹靂。

    ……

    第354章 一號審判庭

    望著面無血色的元始天尊，周秘書神態無比輕松，頷首道：“看來你已經意識到自己的錯誤，那么，明天審判會見吧。”

    他轉身離去，走了兩步，又停下來，“差點漏了一件事。”

    周秘書挑起嘴角，“我們在擊斃‘人間流浪客’之后，發現他和南明市分部的追毒者暗中勾結，追毒者見事情敗露，負隅頑抗，已經被擊斃！調查部懷疑南明市的同事們有嚴重違紀行為，已經全員逮捕，接受調查，結果沒出來之前，查封資產，凍結銀行卡。”

    他記恨著冥王歸屬談判中元始天尊的囂張狂妄，也知道南明分部的官方行者對元始天尊推崇備至。

    這是他刺出的最后一刀。

    他今日來探監，以勝利者的姿態高高在上的羞辱對手，只是很小的一方面，更大的目的是刺激元始天尊。

    論壇上的輿論已經漸漸帶起來，誰都知道元始天尊勾結邪惡職業，戕害官方長老，無數官方行者粉轉黑。

    接下來，只要元始天尊在審判會上，保持桀驁和反骨，那整個官方都會形成“處死元始天尊”的情緒。

    所以他要刺激刺激元始天尊。

    如何徹底的殺死一個敵人？

    先誅心，再害命，高枕無憂矣。

    周秘書愉快的走了，他的目的已經達到。

    張元清靠著墻，目光空洞的望著天花板，眼前閃過無痕賓館團隊眾人的音容笑貌。

    追毒者當時一定很絕望吧，人間流浪客是他在世上唯一的親人，他一輩子和毒販、黑惡勢力戰斗，他堵了一輩子的堤壩，沒被洪水淹死，卻死在自己人手里。

    人間流浪客終于不再流浪了。

    楊伯終于可以不用上訴，輕松了。

    林子沖殺了那么多人，多半是要下地獄的，見不到天堂里老實巴交的父母了。

    希望瞳瞳下輩子有個幸福的童年。

    芳姨下輩子眼光要好點，別嫁給渣男了。

    紅魔姐長得太漂亮，偏偏出身在普通家庭，下輩子投個好胎吧。

    良辰這輩子跟錯過很多老大，但至少北月沒讓他失望，下輩子不要那么懦弱了，如果還愿意來人間。

    咚咚咚……張元清腦袋一下又一下的撞著墻壁，心里有一股野火在燒。

    他又想到了無痕大師，他已經明白這場悲劇的根源，對付他只是順帶，南派也好，暗夜玫瑰也好，蔡長老也好，真正想要的是那件半神物品。

    屠滅團隊成員，應該是為了刺激無痕大師吧，大師本身就在走鋼絲，維持著微妙的平衡，沖擊半神期間，這種平衡更加脆弱。

    看見最親密的同伴因為自己，一個個的被屠戮，大師必然失控。

    只是以大師的智慧，難道沒有考慮過自己會成為眾矢之的？沒考慮到團隊成員的危機？

    想到這里，張元清忽然愣住了。

    大師考慮到了，是的，考慮到了。

    大師那天已經把團隊托付給他，大師想讓他擔任首領，守護大家的安全。

    是他滿腦子都是自己的死劫，一邊答應了下來，一邊卻只是讓小圓在群里發“大家潛伏起來”的公告。

    是他的不盡責害死了大家，害死了無痕大師。

    大師那么相信他……

    ……

    凌亂的腳步聲在靈感寺地底監牢里響起。

    卷毛泰迪沉默的前行，身后跟著靈鈞和妙藤兒，再往后是關雅、孫淼淼、趙城隍、夏侯傲天、紅雞哥、天下歸火，小綠茶、女王和李淳風。

    廊道很長，四周幽靜，誰都沒有說話。

    每個人臉上都籠罩著陰霾，或強忍悲傷，或麻木空洞，或沉默消極。

    終于，在狗長老的帶領下，眾人來到最深處的那間牢房。

    看到元始天尊的剎那，所有人都吃了一驚。

    眼前的年輕人仿佛變了一個人，那股意氣風發的氣質一夜之間衰敗了，只剩下失意、麻木、空洞。

    如同不屈的戰士抽去脊梁，高潔的讀書人毀去名譽，孤傲的天才喪失尊嚴……

    小綠茶“嗚”了一下，捂著嘴哭起來。

    女王紅著眼眶，摟住她。

    靈鈞上前一步，花公子神色晦暗，低聲道：“元始，我帶他們過來看看你。”

    這里是囚禁兇犯的重地，狗長老都沒資格探監，是靈鈞和妙藤兒苦苦哀求外公，才獲得了半小時的探監時間。

    狗長老嘆了口氣，“總部打算明天召開審判會，在一號審判廳，那是用來審判長老的，元始，你時間不多了，有什么話想對大家說的？”

    審判元始天尊的規格達到了最高級。

    這是十老態度的一種表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