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白頁 第74節
聽著他父母的事,云嘉問他:“你像你爸爸還是像你mama?” “你說長相嗎?” 云嘉點頭,“嗯”了一聲。 “可能更?像我?媽吧,但我?現在不太記得她的樣子?了。” 云嘉問:“那性格呢?” 莊在低下?視線,想了一會兒:“好像,誰也不像。”他一直懼怕成?為他們其中的任何?一個。 出?了小店,在人來人往的街頭稍站了一會兒,云嘉轉過頭對莊在說:“你剛剛說了你爸媽的故事,待會兒,我?也要講一個故事給你聽。” “待會去哪兒?” “去天水街,但要繞路,從?海倫教堂那邊走,那邊有清港最大的一個福利院。” 莊在問:“要去福利院?” 云嘉搖搖頭:“現在不用去了,路過一下?就?好。” 第54章 正在加載 路過海倫教堂, 車子?開到福利院附近,莊在放緩了車速,云嘉察覺到,往車窗外看了一眼說:“我很久沒有來過這里了。” 她讓莊在正常往前開, 熟悉的建筑漸漸被丟在車后, 坐在副駕駛的云嘉看著路過的一小片海景, 眸光很淡,跟他說?,她第一次來這里, 是八歲。 她記得?很準確。 那年清港曝出好幾起義工虐童事件, 又因統建規劃,馨樂福利院第二次擴建后,收容了周邊好幾個小福利院的孩子?,恰逢云嘉的二伯母創立的慈善基金會十周年, 便出資在馨樂福利院舉辦了一場規模頗大的慈善活動。 活動當天, 貴婦太太們珠光寶氣地站成一排,同福利院精挑細選出來的十數個漂亮孩子?微笑?合影, 隔天就登上報紙頭版,黑體大字寫著善行仁舉。 數家媒體要來采訪,黎嫣忙著跟二嫂學習如何經營基金會以及同諸位太太日?常聯誼, 這時?候傳來一個消息, 馨樂福利院昨晚幾個小孩起沖突打架, 戳傷了其中一個小女孩的眼睛, 實在是蒼蠅一樣的煩心?小事。 傷了就送醫, 這種事為什么也要來告訴她?黎嫣有些不滿, 又想到待會兒?媒體采訪完,要給她們母女合影登刊, 便更加不高興地問:“云嘉呢?” 她出門時?不是已經交代了等云嘉一上完鋼琴課,就把人?送過來嗎?下面的人?都是怎么辦事的?她還擔心?傭人?給云嘉穿錯小禮裙,正要叮囑,只聽面前的生活助理面露難色地說?:“小姐去醫院了。” 福利院那個小姑娘是昨晚睡前和同屋幾個孩子?的打鬧中受的傷,今早在醫院醒來,她手里有別墅的電話,在醫院托人?打給來的。 云嘉由管家陪著,現在人?已經在醫院了。 黎嫣那時?還沒意識到這個小事件對女兒?的影響之?深,對女兒?有些她并不能?理解的行為也習以為常,她甚至做完了媒體采訪才趕去醫院,目的也只是想將?云嘉接回來。 但匆匆趕到了所在的病房樓層,她居然看到本該忙于公事的丈夫出現在這里,實在吃驚,丈夫的助理拿著西裝外套站在一邊,丈夫屈膝蹲在醫院走廊的長椅前,保持齊平的視線,跟坐在長椅哭到抽泣的女兒?講道?理。 “法不責眾”對于一個要替受傷的好朋友捉住兇手的小孩來說?,無論怎么溫聲表述,都太殘忍。 幼年的云嘉更不能?接受,院長說?那群小孩子?一起欺負雪芝的原因,是因為自己對雪芝的喜歡破壞了公平。 因為她多發了一個小蛋糕給雪芝,因為她將?自己的寶石發卡戴在雪芝的頭發上,因為她昨天合照的時?候要和雪芝站在一起,所以他們要一起討厭雪芝,爭搶那枚發卡,戳壞了她的眼睛。 云嘉哽咽著問:“如果他們都沒有錯,那誰錯了呢?” 云松霖想跟她講不患寡而患不均的道?理,不止一個小小的福利院,以后如果她要去經營一個大集團也是如此?,人?與人?之?間遠近親疏自然是有的,但明面上的公平依然非常重要。 可女兒?完全聽不進去,趴在他肩上哭得?撕心?裂肺:“我?不喜歡公平,我?就是喜歡讓我?喜歡的人?得?到很多很多,為什么不可以?” 如果有重來一次的機會,云松霖當時?絕不會對女兒?說?:“可是你這樣的喜歡會害了人?家。” 云家承擔了這個叫雪芝的小姑娘手術的全部?費用,受傷壞死的右眼摘除后,也帶她去做了當時?最好的義眼整形。 手術后的雪芝瘦了一大圈,也像徹底換了一個人?,身上再也沒有云嘉初次見她的燦爛活潑,她沉默而陰郁,如果不是院長說?云小姐來看望她,把她領出來,她已經半個月沒有見太陽,也完全不想見人?。 她一言不發地站在云嘉面前,好像從未見過這個洋娃娃一樣漂亮的千金小姐。 初次見面,云嘉也曾夸她漂亮,毫不掩飾對自己的喜歡。可她現在明白自己和云嘉之?間的不同,她們的漂亮也是完全不一樣的。 云嘉的漂亮是錦上添花。 她的漂亮卻會招來災禍。 站在一旁的院長滿臉感恩戴德,提醒她這幾次做手術的費用皆由云家承擔,不忘見縫插針地謳歌一番云眾集團的仁善大愛,要她好好感謝。 她臉上生硬浮出一些表情,用那只并不能?視物的義眼,盯著云嘉,慢慢露出一個怪異的笑?,說?:“謝謝你啊,云小姐,你真善良。” 云嘉覺得?很不舒服,讓院長離開給她們單獨的聊天時?間,然后拉起雪芝的手,擔心?地問她是不是還在被人?欺負。 對方卻抽開手,微笑?著:“云小姐,他們已經都不欺負我?了,院長說?我?現在是特殊的孩子?,叫他們都關愛我?。” 于是他們聽話地時?時?提醒她眼不能?視物的事實,下樓梯故意莽撞地推倒她,再將?她攙扶起來,給她許多意想不到的“關愛”,而這些人?依然能?在云眾集團的仁善大愛之?下活得?無憂快樂。 云嘉小聲請求她別這樣,她以前從來不喊自己云小姐,因為她們是一見如故的朋友,也擁有許多歡樂的時?光,云嘉很快想到一個主意。 “我?可以讓我?爸爸——” 對方打斷她:“云小姐,你要聽實話嗎?” 云嘉愣住。 “你不用再對我?好了,我?不需要,你也最好不要再來這里,如果沒有你,我?就不會變成現在這樣,而我?失去了一只眼睛,沒有任何人?受到處罰,我?還要感謝你,我?真的……一點都不想再見到你,我?在這個世界上,最討厭的人?就是你。” 云嘉因此?抑郁,無法正常地與同齡人?社?交,云松霖請了最好的兒?童心?理醫生給女兒?做心?理治療,但效果都不理想。 后來云松霖和黎嫣開始親自帶女兒?做慈善,希望通過實踐幫云嘉擺脫心?理陰影,她的善意好心?,是正向的,是有益的,是被其他人?需要的。 可能?是心?理干預有了一點效果,也可能?是時?間是最好的治療師,云嘉慢慢放下心?病,后又因為云老爺子?去世的緣故,云嘉回到了內地讀書,也幾乎不再去想過去的事,回歸到完全正常的生活。 絕大多數的時?間,她明媚開朗,身上找不出一星半點的負能?量,任何人?都不會聯想到如此?落落大方的天之?嬌女,居然需要心?理治療。 說?完這段故事,天水街也到了。 云嘉低垂著眼眸,笑?了一下說?:“是不是很奇怪?別人?只是不需要我?的好意而已,我?居然就會難受得?心?里得?病,要去看心?理醫生。” 車子?已經停下,駕駛座的人?卻沒有其他動靜。 云嘉繼續說?著:“后來高中又復發了一次,我?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么會這樣,就問心?理醫生,是不是因為我?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所以我?才對別人?的推拒反應這么大。” 還好車子?已經熄火,否則這一刻忽的脊背發冷,連搭在方向盤上的手都感到一股無由來的酸麻,好似被猛然重擊,痛到失去感知,莊在不確定自己還能?不能?開好車子?。 認識這么多年,莊在一直住在圍著她成長打轉的黎家,但他從不知道?云嘉有這種心?理隱疾,連黎家人?都不知道?。 當然不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所以接受不了別人?的推拒,正常生活里,她一直能?夠正常處理人?際關系,甚至比許多人?處理得?都好。 車子?內,莊在聲音發澀:“你沒有做錯任何事。” 是她把對方看得?太重要了,全心?全意地付出和真情實感的善待遭到背刺,是一種冷不防的惡,任何人?遭受這種情況都會難受,而她共情能?力太好,那時?候年紀小,情感又純粹,所以才久久回不過神來。 “高中那次是我?……在城中村那次嗎?” 云嘉默了一小會兒?,很輕地搖了一下頭,說?“不完全是”,然后推開車門,下了車。 天水街很熱鬧,比剛才的老城舊街看著要新興時?髦許多,如今互聯網發達,一個名不經傳的小店經大v紅人?宣傳安利,很快就能?收割一波慕名而來的網紅流量,路上有人?做直播,有人?舉著相機和朋友拍照打卡。 云嘉和莊在從這些人?當中路過,一直走帶街角才找到一家正在營業的花店,鐵皮筒一排排緊密擺在一起,插滿各色鮮花,生機勃勃,姹紫嫣紅。 云嘉沒讓導購幫忙,自己挑了幾種花組合起來。 這樣的客人?畢竟少見,笑?容滿面的導購接過花材,夸她審美真好,顏色搭配清新又和諧,然后看向另一邊主動結賬的男人?,默認了兩人?的情侶關系,笑?著對云嘉打趣說?,你們看起來好般配啊。 云嘉低聲說?“是嗎”,手指撥弄一下旁邊害羞垂頭的鈴蘭。 結完賬的莊在走過來問:“是不是要去看雪芝?” 云嘉點頭。 莊在隨即微微擰起眉心?,擔心?地望著她:“你可以嗎?會不會……” 云嘉好笑?道?:“我?在你眼里這么脆弱的嗎?” 他不知道?怎么說?。 云嘉抱花出門,告訴他:“我?和雪芝現在的關系還不錯的。” 那次從城中村哭著跑出來,云嘉見到診所的工作人?員后,還是跟他們一起去把小狗找到了才離開。 她依稀記得?,車子?快開到寵物醫院時?,下了大暴雨。 當天夜里她回了清港。 雨停了,在工作人?員的安排下,她在一家高中校門口?見到雪芝,她還留著小時?候的及肩短發,發質柔順,只是劉海過長,都有些遮擋眼睛了。 因生疏而缺少寒暄的場面,安靜異常。 云嘉不知道?要說?什么,生硬地問她過的好不好。 雪芝回答,很好。 云家的慈善機構幫她換了新的義眼,現在每天睡前都要把義眼片取下來,即使這樣,角膜部?位還是會不定期出現紅腫發炎,由于舍友投訴夜里看到她很害怕,所以她現在一個人?住一間宿舍,進出都形單影只。 光線昏暗的校門口?,她對著云嘉露出冰冷的笑?:“云小姐,我?很好,馨樂福利院的每個人?都很好,我?們每個人?都很感謝你,你真是我?的大恩人?,云小姐,你現在還在做善事嗎?” 后背的某塊骨頭突兀地發疼,一刺一刺,那是不久前在城中村,由于不想再給莊在添麻煩,撞到門上的地方,從城中出來后,云嘉覺得?不舒服,但可以暫時?忽略,直到這一刻,忽然疼到難忍。 回去后,云嘉在夜里發燒。 第二天除了家庭醫生,心?理醫生也來了,做完疏導,她輕輕關上門,跟云松霖和黎嫣說?,即使云小姐現在長大了,還是要減少這樣的刺激。 “她的共情能?力太好了,她可以感受到很純粹的快樂,同樣,感受到的痛苦也會比常人?深刻清晰。” 云嘉講這些事的樣子?很平靜,扭頭過,甚至帶點笑?意地問他:“你在云眾工作這么長時?間應該聽過類似的傳聞吧?” 莊在陷在自責里,一時?沒反應過來:“什么?” “就是猜我?為什么一直沒有回云眾,說?我?從小身體不好,長期受抑郁癥影響,沒有辦法面對媒體之?類的傳聞。” 莊在恍然說?:“我?以為都是假的。” “也不完全假,雖然沒有夸張到長期受抑郁癥影響,但也是因為我?的性格問題,我?爸爸一直縱容我?去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此?刻,莊在理解了。 讓云嘉來經營集團事務,她未必做不好,她這樣聰明通透,又從小在極優的環境中耳濡目染,為人?處世,不會缺方法手段,論天資,就遠遠勝常人?一大截。 但她會不快樂,再大的成就都不是她所追求的,也彌補不了與惡意周旋對她的損耗。 所以云松霖不忍心?,即使被各種流言侵擾,他也不需要別人?理解他的用心?良苦,只要他的女兒?活得?健康快樂,就再無所求。 如今才有點明白云松霖辦公室的禪宗十牛圖里的詩偈是什么意思,眾器為一金,萬物為自己。 早幾年跟著黎輝應酬,沒少見過各種各樣的老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