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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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風眠垂頭看著報告單,這份報告單上有很多參數,心里一沉。 他看得懂,正因為看得懂,他才不說話,一瞬間這張紙好像很沉重,沉重得讓他抬不起手。 溫楠又說:“我也不知道調養著什么意思,但是醫生的意思應該就是,住一段時間院觀察一下。” 季知非大概知道“調養”是什么意思,如果是對于不嚴重的小病,調養就是字面意思,回去睡幾天吃幾頓好的就能痊愈了;但如果是比較嚴重的,比如他母親急性腦溢血帶有并發癥,如果不進行手術而是調養,意味著沒有了痊愈的可能,或者是可能性極低,換句話就是,能活一天是一天。 溫楠不知道為何兩個人都陷入了沉默,她說:“要不我把醫生叫過來,你們談談?” “嗯。”蘇風眠點頭,他想起了他父親。 當年他父親也是急性腦溢血,只不過并發癥和他母親不一樣,他是肺栓塞,因此不得不進行手術,否則便是靜候死亡。 但是手術失敗了。 其實蘇風眠知道這種手術的失敗率很高很高,急性腦溢血本身死亡率就高達百分之三四十,即便治好了也有很多后遺癥,失憶,抑郁,癱瘓......會遺落下很多問題。 比起手術失敗,更讓蘇風眠愧疚的,是沒有讓父親在醫院安靜平和地離開,而是把他推上手術臺,讓他受了二次痛苦;他很后悔那場手術自己也在場,如果不親眼看著至親離世,他或許會比現在快樂一點點。 溫楠離開去找主治醫師后,蘇風眠尋了個位置坐下。 他沒有選擇進去看望他母親,而是坐在集體室門口,在門口不遠不近地看著她和懸掛在她上方的吊瓶。 他們很久沒有見過面了。 蘇風眠不希望見面的地點會是在醫院住院部,這讓他很內疚,可他不愿意承認這是他一個人的錯。 蘇風眠將報告單對折三次,每一次都將四個角對折得整整齊齊,要花費好幾秒,最后把這一小疊紙放入口袋。 季知非站在他旁邊,靠著墻,用不太赤裸的余光觀察蘇風眠。 他不善于處理這種事情,他不知道要和蘇風眠說什么,才能讓他好過一點。 不過他猜到蘇風眠多多少少了解了他母親的真實情況。 “為什么不進去。”季知非還是問了他,慢慢地坐下來,坐在他旁邊。 醫院的鐵椅很冰涼,讓他打了個哆嗦。 這種座椅設計得很不人性,本身醫院就是生死戰場,但這個醫院的每一處設計都是盡顯它的冷漠,說的好聽點是純凈——可是醫院要的不是純凈,設計師怎么能要求一個沾滿了人間煙火的地方慘白得像個未來異世界。 在季知非看來,大部分醫院只有兒童房是有溫度的。 季知非環顧一下四周,最后目光落在了身邊的人上,聽他說話。 蘇風眠只覺得腦子里纏繞了很多海藻,他的思緒被這些海藻拉扯住,他說話很慢:“我不敢進去。” 季知非“嗯”了一聲,蘇風眠繼續對著眼前充滿了消毒水味道的空氣說:“我以前就和我媽關系不好,雖然也算不上壞。她和我不是一類人,本不該進一家門的。我不戀愛,不結婚,不回家,不去看我爸的墳……嗯,我爸去世了,你應該不曉得。他幾年前去世了,在我的手術臺上。” 季知非怔了怔,蘇風眠似乎是在自言自語地繼續自我剖析:“我吧,我也不清楚我媽什么時候有的,腎結石......可是,可是我明明記得,她說過的,她告訴過我,她有腎結石,但是我不知道我為什么沒有放在心上。” 蘇風眠說著說著,才覺著眼前一片氤氳,起了一層霧。 明明他和他母親關系不好,可他還是控制不了自己的難過。 這種難過里,也包含了對于他和母親越來越冷淡的關系的失望,以及他對很多關系的失望。 “我甚至忙……忙到到忘了問溫楠,保姆是不是還在她家……我自己一個人生活都很孤單了,她一個老人家,也沒什么親戚,一個人天天待在屋子里到底是怎么熬的……她叫我回去看看她,我還一直拒絕……” 提到這件事,蘇風眠鼻子一酸,他知道這件事上,其實他應該認錯,在關心母親這件事上,他早該認錯了。 倔強了好多年,最后不過是兩敗俱傷。 蘇風眠壓抑住要崩潰的情緒,每一個字像是從喉嚨里擠出來的,他的嘴唇在抖:“我都四十歲了,我為什么不能對她寬容一點......但是,我也沒有做什么喪盡天良的事情啊,為什么老天爺總是逮著我不放啊......” 蘇風眠埋下頭,伏著身子,和前幾次不一樣,情緒好似一個人開了閘的長江水,從心口徹底漫上來,讓他克制不了地大聲哭了起來,也讓他無法顧及顏面,在公共場合失態。 他想起了很多事情,總覺得自己好像是被命運拋棄的人,雖然他每次這樣想,腦子會割裂成兩半,總有一半在教訓他,比起很多人,他已經很幸運了,他有什么好矯情的。 這讓他不敢隨便地崩潰。 他四十歲了,父母相繼地離開他,葉傅軼騙他,季知非呢,他不知道,他也沒有精力再去知道。 他只知道,他身邊一個人也沒有了。 蘇風眠哭著哭著,忽然感覺到有人抱住了他,讓他眼前的光線變得很模糊且昏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