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很多年前，那場失敗的手術(shù)，手術(shù)確認失敗后，他花了三十分鐘整理自己的情緒，遲遲不肯把這具熟悉的尸體推出手術(shù)室。

    直到護士強制執(zhí)行任務，那具尸體才被推進了太平間。

    想到這些事情，他心悸得厲害，喘不上氣兒。

    又過了幾分鐘，卻好像過了一個世紀。手術(shù)室的大門被打開了。先出來的是葉傅軼，蘇風眠緊緊望著他的眼睛，還未摘掉口罩，看不出表情，的葉傅軼的眼神已經(jīng)格外黯淡。

    蘇風眠站得比較遠，聽不見葉傅軼低聲對家屬說的話。

    但他也清楚葉傅軼說了什么。

    老婦人先是愕然，沒有激動的情緒，卻忽然猝不及防地撲通一聲跪在地上，沒幾秒就捶胸頓足放聲大哭：“那是我兒子啊……！我的兒啊……”

    旁邊的女人也在偷偷抹眼淚。

    一個男人，兩個家庭，瞬時崩塌——就在葉傅軼說出那一句“對不起，手術(shù)失敗”那一刻。

    隨后，手術(shù)室的大門被打開，紛雜的醫(yī)護人員將逝者推出來，葉傅軼沒有朝蘇風眠這邊走來，而是去了走廊另一邊。

    那里是醫(yī)生的休息室，手術(shù)過后，醫(yī)生通常會過去洗手，換衣服，再吃點營養(yǎng)品休息。

    蘇風眠猶豫著要不要跟上去，他擔心葉傅軼此刻心情不好，自己的出現(xiàn)會徒增他的焦躁。

    在葉傅軼的身影已經(jīng)消失在走廊盡頭的時候，蘇風眠才躊躇地跟過去。

    “混賬！”葉傅軼拽起季知非的白大褂衣領(lǐng)，將其撞到墻上，力度不大，一場手術(shù)下來他很疲憊。

    季知非下意識護住后腦勺，手背替后腦勺挨了這一撞。

    “何必呢，你現(xiàn)在罵我也沒用，那病人出意外是意料之內(nèi)的事，我盡力了，我們都盡力了，救不回來。”季知非說。

    他看上去很鎮(zhèn)靜，實際上是沒力氣回手。

    他也不知道葉傅軼是有多少體力，經(jīng)歷了兩個多小時的手術(shù)，現(xiàn)在居然還鬧得動。

    可能是情緒難以自控導致的，主刀醫(yī)生的責任感往往更強烈。

    葉傅軼松手推開他：“那個病人是我一直跟著的，你當然無所謂，但這是一條人命，你敢說你一點愧疚都沒有嗎？你比任何人都先放棄，是你先提出放棄的吧。”

    “不放棄又如何，已成定局了。”季知非回答他。

    責任，是有，但無能為力。

    他沉默而平靜，回憶那一場兵荒馬亂。

    在葉傅軼本以為心臟手術(shù)可以勉強順利完成的時候，病人意料之內(nèi)也是意料之外的大出血，同時他心跳忽然加速跳動供血。

    本按照他心血管的堵塞程度，血液不會很快的流通，流向傷處，而且中間夾住了好幾個血管，血液流動夠慢，外科醫(yī)生就還有急救時間。

    但是，情況完全不一樣。病人的血像黃河一樣洶涌澎湃，怎么也止不住，因為葉傅軼前幾秒剛疏通他的一條通脈，血液歡騰得像撒野的孩子，追都追不上。

    這時，有一個場外醫(yī)生提了一個建議，相比起傳統(tǒng)止血方案，這個建議風險高，成功率低，對醫(yī)生要求很高，而且手術(shù)要再拖幾個小時，病人幾乎撐不到那個時候。

    對醫(yī)生和病人來說，都不是一個特別好選擇，只能說是一線希望。

    外科團隊臨時協(xié)商了幾分鐘。

    葉傅軼再怎么要求他們立刻做決斷，他們都遲遲下不來手，場外指導也無法給出一個確切的選擇。

    季知非此刻已經(jīng)焦頭爛額，之前幾個小時里他的手部抽筋了好幾次，疲憊和無奈在大出血的時候徹底爆發(fā)出來，打亂了他的思考。

    他矛盾的很，因為隊內(nèi)沒有人能達到完的成，場外也沒有，所謂的設想只是設想，一線希望也只是希望。

    將近二十年的手術(shù)經(jīng)驗告訴他，不管哪種止血方式，病人的命到最后都保不住。他敢這么斷言。

    而那些醫(yī)生要求他們用的第二方案，是為了對得起醫(yī)生們救死扶傷的良心，用傳統(tǒng)止血戰(zhàn)到最后說不定還是可以的，換句話說就是等待奇跡。

    可最后外科團隊選擇了方案一。

    不計成本不計損失不計辛苦，不計一切——然后換來一次轟轟烈烈的失敗，季知非其實非常不愿意。

    他讓現(xiàn)場另一個外科醫(yī)生去了，自己退了下來，在葉傅軼心里他成了逃兵。

    其實現(xiàn)場的醫(yī)生沒有責怪季知非，大家心里都有數(shù)，這種情況是沒什么成功率可言的，頂替上去的外科醫(yī)生也是擔心季知非壓力太大太辛苦才替他去的。

    葉傅軼明白，該來的總會來，可他不甘心，他放不下這口氣，更重要的，是季知非全程近乎冷眼旁觀的表情和不發(fā)表一個字一句話的舉動讓他不能理解茍同。

    “我當醫(yī)生這么多年我從來不知道什么叫定局！”

    “這就是！今天要你遇到了，也知道了，你難受我們都難受，沒必要給我扣帽子，救不了無法救的人我們都不是罪人，同樣的，救了本就可以救的人也不是圣人，說到底，我們都是普通人。”他話音剛落，就看到了朝他們走過來的蘇風眠。

    第14章

    季知非疲憊地站直身體，不再靠著墻壁。

    葉傅軼面上也沒有了方才明顯的情緒，平靜如湖，見到蘇風眠過來，臉部肌rou好像一下子松弛下來， 是讓季知非rou眼可見的輕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