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到張家
“娃兒從城里來的,錢少點,我多給一包花生?!?/br> 張老兵數著麻袋里的東西,和白美蓮商量。 他眼神兒一抬,瞥站在門框后怯生生打量他的女孩,女孩九歲了,臉蛋圓圓的,白白凈凈,面色紅潤,一點也不像是在山坳里生活了一年的姑娘。 即便穿著破舊樸素的衣服,也掩不住好人家出來的姑娘氣質。 張老兵眼睛瞇了瞇:“再少兩塊錢,農村掙一個子不容易,這個價我們張家沒占便宜?!?/br> 白美蓮本來笑著,聽到這拉下臉:“不能再少了,我們家養了一年,活兒會干,帶回去再教教,到時候伺候你們一大家子,等你老了給你端屎倒尿,你們不吃虧?!?/br> “五塊,不中我再看看別家的?!?/br> 張老兵咬死了價,白美蓮轉身看著女孩兒猶豫。 這女孩不是別人,是她的侄女荒喜,她哥哥出事后,荒喜就被送到他們家討吃的。 白美蓮愿意接納她,并非念著兄妹情誼,單純是惦記她大哥白有槐的錢財,雖說兩人是從同一個娘胎出來的,可同人不同命,她被爹娘丟在梨樹溝當童養媳,大哥和小妹被帶到城里吃好喝好,后來大哥出息,當上了一所學校的校長,卻不愿意幫襯她,兄妹倆本來就沒感情,因為嫌隙鬧得幾乎不相往來。 后來白有槐被查出成分有問題,不知道被下放到哪兒,托人把荒喜送到梨樹溝。 白美蓮知道白有槐家有錢,本來以為依她大哥那聰明勁,出事前會把家里的錢偷偷藏起來,沒想到替人養了這么久的閨女,楞是一個子都沒見著。 荒喜純純是在她家吃白飯。 她心里越來越不是滋味,大哥沒幫過她,出事了才想起她這個meimei,而她占不到一點便宜。 她還有五個孩子要養呢,沒辦法替人再養一個閨女。 張老兵說:“想好了,人帶到牛甲村,張家就不會再送回來了。她爹娘還能回得來嗎?” 白美蓮沉默片刻:“這年頭下放怎么可能回得來?要是知道我把她托給你們家吃飽飯,感激還來不及呢。你放心,我大哥的事沒牽扯到她,不會有人去找你們麻煩的。” 家都被抄了,聽人說她大哥雙手被折斷,別說回城,這輩子見到活人都是奢望。 白美蓮明白張老兵的顧慮和嫌棄,農村娃五六歲就能下地干活,荒喜以前是城里的千金小姐,又是家里的獨女,是被寵著長大的,來到梨樹溝學了一年勉強能干點活,剛過去牛甲村就是白吃飯的。 要不是張老兵一個人年紀大,要養三個孫子,也不會到她這兒買人。 “五塊就五塊,人過去了不聽話你只管教訓,給她口飯吃就成,到時候相給哪個兒子,你們家自己做主意?!?/br> 談妥后,張老兵在兜里掏了大半天,掏出一堆零零碎碎的錢,錢皺巴巴的,沾著油腥,他數了兩遍,確認數目對了,才給白美蓮。 門后邊的荒喜難過地低下腦袋,收回目光。 她知道,大姑姑和那個爺爺商量好了。 豬草放在菜園里沒挑回來,她想著離開大姑姑家前把活干完了再走,正準備轉身,就看到旁邊站著個人,嚇了一跳。 “喂,你怎么不哭?” 荒喜睜著大眼睛,好奇地打量著面前的男孩,他走路真輕,她都沒發現旁邊來人了。 見她不說話,張天賜皺起眉頭:“你不會是啞巴吧,問你呢,你怎么不哭?” 他說話時,咧開一口大白牙,皮膚卻黝黑黝黑的,喜慶得很。 他個頭高,荒喜要仰起頭才能看得到他的眼睛。 她沒見過他,不知道他是誰。 問了兩句都不回應,張天賜不高興地冷下臉,把她從頭到腳打量一遍,越看越不滿意:“山上的竹竿都沒你瘦,爺爺怎么會看上你?” 荒喜明白過來他的身份,愣了一下。 她已經九歲了,知道什么是童養媳,就是長大了給人當媳婦,伺候別人的。 大姑姑說,張家有三個男孩,大的十五歲,小的十二歲,今天有個男孩會跟著張爺爺過來接她。 張天賜圍著她走了一圈,哪哪都挑剔:“你看你這胳膊,我一只手就能擰斷,再看你這腿,這么矮的個子能干活?去我們張家就是吃白飯的?!?/br> 荒喜低下頭攥著自己的衣角,小聲說:“我會好好干活,不會吃白飯的。” 她說得很堅定。 “再看看你這臉……哎,你會說話???” 張天賜瞪著眼睛瞅她,不說話了。 荒喜又重復了一遍:“我很乖的,什么活都能干?!?/br> 張天賜撓撓頭,眼睛都不知道放哪兒了,她長得可真白凈漂亮,就跟地里剛出牙的苞谷一樣,聲音細細的,弱弱的,像是祈求。 “你為什么不哭?” 荒喜小心又茫然地看他,不明白他為什么那么好奇這個問題。 她應該哭嗎? 爹娘被帶走的時候,告訴她要堅強,遇到事不能哭,如果大姑姑不喜歡她了,有人愿意養著她,她就去別人家先待一段時間。 被賣到張家她并不覺得委屈,她明白的,爹娘出事了,要好多好多年才能回來找她,她要好好活著,等爹娘來尋她。 所有人都怕她,不愿意收留她,大姑姑也怕,養了她一年,給她吃的和住的,她就規規矩矩地在梨樹溝待著。 大姑姑不要她了,張家要買她,她沒有地方去,就先去張家。 她相信自己能等到爹娘。 “你叫什么名字?” “白荒喜?!?/br> 張天賜又撓撓頭,這名字怎么跟公社里的姑娘都不一樣,不過聽著怪好聽的,爺爺說她是從城里來的姑娘,爹娘都是文化人。 他又看她,發現她不僅長得標致,最重要的是說話不膽怯,他在公社里就沒見過長得這么好看的姑娘,爺爺居然要給他兩個哥哥討這么好看的小媳婦。 他眼睛賊溜溜地轉了轉,露出一個狡黠的笑容,“知道我是誰嗎?” 荒喜搖搖頭。 “你。”張天賜用手指著她,“是爺爺給我討來的童養媳,所以以后去了張家,你什么都要聽我的,明白嗎?讓你給我洗衣服我就得洗,給我做吃的就得做?!?/br> 他饞得舔了舔嘴角,直勾勾盯著荒喜上衣的口袋:“你兜里是不是有雞蛋餅?拿出來給我吃?!?/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