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沒等陳章和把泡面放下，她就在樓梯第二格坐了下去。那動作自然地就好像坐在自己家的扶手椅上一樣。

    陳章和正準備從兜里拿出紙巾給她墊一下，沒想到一抬起頭來，她就已經一屁股做到了臺階上。

    他只得無奈地笑了笑，將手中的泡面遞給路蔓蔓。

    路蔓蔓接過泡面，拍了拍自己身旁的空位：“坐呀！”

    陳章和靠著墻壁坐了下去，兩人中間留了一條窄窄的縫隙。

    泡面的香味縈繞著整個樓道，把原先清冷的消毒水味驅散得無影無蹤。

    窗外的雨滴滴答滴答地落在綠植上，卻絲毫沒有任何嘈雜的意味，把一切都襯得活潑了起來。

    路蔓蔓用塑料叉子舀起一大勺泡面，略微吹了兩下，就往嘴里送了。

    直到聞到泡面的味道，她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在漫長的等地里餓壞了。

    除了窗外的雨聲，空間里又開始夾雜了兩人呼啦呼啦的吃面聲。

    路蔓蔓吃完所有的面條，用叉子意猶未盡地刮了兩下空蕩蕩的湯水，才有些遺憾地朝碗口吹了一口氣。

    她舉起碗，喝了一口湯，不自覺發出一聲喟嘆。

    “啊，爽。”

    說完，她又不好意思地看了一眼旁邊的陳章和，見他好像沒聽到似的，仍專注地吃著面，這才又松了一口氣。

    可惜她沒有看見陳章和埋首面碗中閃爍的眼睛，如此明顯的聲音，又有誰會聽不到呢。

    路蔓蔓把面碗放在一邊。

    吃飽喝足，疲倦就自然而然地襲了上來。

    她一只手撐在自己的膝蓋上，望著陳章和的側臉。

    她似乎沒有意識到在自己的目光下，陳章和吃面的動作越來越慢，臉頰也越來越紅。

    陳章和終于抵御不住她的目光攻擊，把泡面碗放在一邊，用拳抵住嘴巴輕咳了兩聲，又拿起一旁的飲料，擰開一瓶遞給了身旁的路蔓蔓，似乎想要用來擋住她的視線。

    “謝謝！”

    等路蔓蔓接過飲料之后，他又給自己擰開了一瓶飲料，正要往嘴里送。

    “你剛剛是不是有點不開心？”路蔓蔓突然出聲，把他震得差點被飲料嗆到。

    他只得把飲料重新蓋上，又用拳頭抵住自己的嘴巴，輕咳了兩聲。

    “沒有。”

    “你可以告訴我的。反正我們兩個不認識，我也不會笑話你。明天過去了，說不定我們也不會再見面了。以前也有一個人這樣幫我，耐心地聽我哭，給我遞紙巾，明明我們都不認識。”路蔓蔓越說聲音越低，她望著陳章和仿佛看到了那時候，也是在同樣的樓道里，他一聲不吭地坐在她的聲旁，聽她哭。

    陳章和苦笑一聲，就連他自己也不知道為什么被她的話說動了，不自覺向她，這個素未相識的人，說出了自己從未跟別人傾訴的話。

    “我之前收治的第一個病人是一個小孩，才只有2歲。先天性心臟缺陷，瓣膜狹窄，送過來的時候才一歲多點就已經做了兩次手術了。昨天醫院又下了病危通知書，她的父母跪在我老師的前面，求我們再試一次，再給她做一次手術。我們都知道她的條件已經不適合再做手術了。如果再進手術室的話，很有可能連胸腔都還沒打開，她就堅持不住了。就當我們還在跟她的父母解釋的時候，病房里面的監護儀就開始警報，她的父母匆匆忙忙沖了進去，都還來不及把她從保溫箱里面抱出來，她就已經沒心跳了。我就看著她的心跳圖，凸地一下變成一條直線。”

    “我們醫生什么也做不了。我時常懷疑自己，是不是適合做醫生，能不能在危機關頭，不被任何情緒打擾，做最準確的判斷。我覺得我做不到，我做不到就那么眼睜睜地看著生命在我眼前，甚至在我手中流走。”

    路蔓蔓看著陳章和用手在兩膝之間環了一個圈，把頭深埋其間。

    她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任何的語言在此刻都是那么的蒼白無力。

    她本能地伸出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你以后會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醫生。”

    陳章和不知道為什么，他的心竟被路蔓蔓話語中的堅定所動搖了。

    他側過頭來，用通紅的雙眼望向路蔓蔓，試圖從她臉上找出一絲破綻。

    但他卻發現，路蔓蔓的臉上一絲一毫的安慰。

    她的眼睛直直地往向他，好像要穿過他的軀殼，直射心靈。

    她的語氣是篤定的，斬釘截鐵的，就好像她說出的話就是既定的事實一樣。

    “你怎么知道？”陳章和情不自禁地問道。

    他明明知道這個問題聽上去十分可笑，根本沒有答案，可他還是不由自主地問了。

    “因為我是從未來回來的。未來的你就是一個很好很好很好的醫生。”路蔓蔓一本正經地重復著很好很好，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

    陳章和聽了，不由得失聲笑了出來，露出臉上兩顆圓圓的酒窩。

    她的話一直在他的腦海里回蕩，讓他的笑聲越來越大。

    他知道這有些不禮貌，可就是控制不住，到最后就連眼淚都笑了出來。

    可路蔓蔓還是不改神色。她把另一只手也搭在他的肩膀上，將他側著的身子扳了過來，完全地面對自己，再次鄭重地望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說真的，你以后會是很好很好很好的醫生。”

    陳章和的在她的注視下，漸漸停止了笑容。

    他愣住了。望著她的眼睛，那雙眼好像能穿過所有的阻擋，所有的掩飾，就像是橫沖直撞的陽光一樣，不講道理地把所有的陰暗、猶疑一齊照亮。

    她無厘頭的話就好像不知道不知道從哪里吹來的種子一樣，穩穩地落在了他的心里。在不知不覺間生根發芽，讓他真的開始相信自己也許真的能成為她口中那個很好很好的醫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