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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沖喜[重生]在線閱讀 - 第76節

第76節

    山谷回環曲折,戰馬的速度會大大拉低,他們卻可以仗著先熟悉了地形,設置陷阱阻擊,既能避免正面沖突,也能更好的拖延時間。

    暗衛統領沉吟片刻,依舊覺得此舉有些瞻前顧后,但葉云亭的說法也并不是沒有依據,他略一猶豫,還是將命令傳達了下去。

    在村中修整過后,一行人又上了路。這次沒再走平坦開闊的官道。而是在下一個岔路口,拐進了崎嶇的山谷之中。

    選出的暗衛遠遠綴在后頭,每隔半個時辰便會伏在地面上聽一聽后方的動靜。

    如此過了兩個時辰,后方依舊平靜,沒有半點追兵蹤跡。

    暗衛統領見狀道:“并未有追兵追擊,許是都往陸州方向去了。不若下一個路口出山谷,拐到官道上去,速度更快些。”這山谷的小路實在不好走。

    葉云亭微微皺著眉,兩個時辰,幾乎是又過去了小半日。按照戰馬的速度,此時應該已經快追上來了才對。而且雖說所有追兵往陸州追擊的可能性不是沒有,但他清楚李蹤身邊的人,若他是李蹤,此行應該會命崔僖領兵。

    崔僖可不是什么蠢笨之人,絕不可能不顧冀州這邊微小的可能。

    葉云亭心中略有些不安,搖頭道:“繼續往前走。再派一人去后方探聽情況。”

    暗衛統領越發覺得他杞人憂天,正要開口,卻見上空盤旋的獵隼長鳴一聲,落在馬車頂上。躁動地用翅膀拍打馬車頂部。與此同時,一直跟隨他們、幾乎沒有露過面的狼王此時出現在山谷一側,引頸長嘯一聲。銀白色的眼瞳戒備地望著后方。

    “所有人戒備,追兵追上來了。”

    葉云亭養了獵隼與狼王許久,對它們叫聲和動作已經十分熟悉,這是在示警。

    他自馬車中跳下來,環視一圈,面色平靜地按照之前計劃一一安排下去:“立刻再派兩個身手耳力好的暗衛,去后方探清情形。其余人隱入山谷兩側戒備……馬車繼續往前走……”

    他將老王妃攙扶下來,命兩個暗衛護著她藏入山谷之中。自己卻并未離開,而是留在馬車中做餌。

    暗衛不贊同道:“王妃莫要以身涉險,不若讓我等假裝便是。”

    葉云亭搖頭,神情平靜:“我留下來是以防萬一,若是撞上最差的情況。你們護著老王妃先走。”

    上京到渭州,將近一千八百里路,就是再嚴密的計劃,也不可能沒有一絲風險。他已經極力將風險減到最低,卻也不能不考慮最差的情況。若是萬一出事,必然要先保住老王妃。

    在夢中見到過老王妃身死之后,沒人比他更清楚老王妃對李鳳歧的重要性。

    “可王妃你……”

    暗衛統領還要再勸說,卻被葉云亭打斷了:“不必再浪費時間,這是最穩妥的辦法,況且也不一定就會出事。”

    他神色從容篤定,暗衛統領受他影響,神色也平靜下來,略微抱了抱拳,命其他人都藏入山谷兩側樹林,自己則護著馬車繼續往前走。

    而葉云亭擔憂的果然沒錯,在獵隼與狼王示警之后,再次派出去的暗衛很快折返回來,說五十里外確有一隊人馬正朝他們的方向奔來。因為人馬不多,離得近了他們才發覺。

    聽說人馬不多,葉云亭便松了一口氣。

    “加快往前走。”葉云亭撩起車簾,看著前方逐漸變窄的谷道:“把他們引到那里面去。”

    山谷狹窄,兩側是幾乎與地面垂直的陡坡,坡上生長著枝干粗壯的老樹,因為連綿不絕的大雪,坡面上結了厚厚的冰,那些猙獰伸展的樹枝上更是懸滿了尖銳的冰棱。他們趕路沒法攜帶大量的弓箭,但此時這些尖銳的冰棱,就是最好的“箭”。

    馬車加快速度駛入了越發狹窄的谷道之中。

    而此時,崔僖帶著人馬剛到山谷之前。

    看著地面上的馬蹄印和車轍印,一旁的副統領道:“果然是往這邊逃了。看這馬蹄印子,不過四五十人罷了。”他語氣興奮,顯然已經迫不及待要將人捉住立功了。

    崔僖攥著韁繩,冷冰冰瞧他一眼:“哦?那不若你進去試試?”

    那副統領不知他何意,訕訕閉了嘴。

    崔僖望著曲折的谷道,以及地面上雜亂往深處延伸的馬蹄印,眼神便閃了閃。

    他果然沒有看錯人。

    之所以臨時帶人親自往冀州方向追,是因為他聯想到了上京城中四起的流言,如今上京群情激憤,都信了老王妃和王妃是被西煌人劫走了,就連尚不知情的葉泊如也深信不疑。

    李蹤以為這一切都是李鳳歧早就布好的局,他卻覺得這一切與葉云亭脫不了干系。永安王再算無遺策,也沒法隔著幾千里的距離控制上京局勢。

    必定還要有一人在中策應。

    而這人極有可能是葉云亭,是以他順著葉云亭的思路,才猜測他可能放棄陸州,轉走冀州了。

    而且葉大公子倒是比他想象中還要出色。

    崔僖唇角興味盎然,抬了抬手,命令所有人原地等候,自己策馬往山谷內走去。

    先前那急著抓人立功的副統領還在疑惑:“崔常侍這是何意?”

    崔僖回眸看了他一眼,面色淡淡地擺了下手。

    那副統領還要追問,卻覺得心口一涼,低頭去看,就見冷白刀尖穿胸而出。他瞪大了眼,口中鮮血涌出,再說不出半句話,就直挺挺倒了下去。

    至死也不知道崔僖為何要殺自己。

    崔僖輕嗤了一聲,一夾馬腹往前馳去。

    而守在山谷前的兩百神策軍,如同冰雕般一動不動,所有人對倒在地上的副統領視若無睹。

    *

    身后噠噠的馬蹄聲越來越近,葉云亭掀起車簾,正要下令動手,卻聽暗衛統領疑惑道:“追上來的只有一人。”

    葉云亭手一頓,示意他們按兵不動,自己鉆出馬車往后看。

    追上來的果然只有一人一騎,馬上之人,還是個熟人。

    崔僖停在十步之外,朗聲道:“崔某可能請大公子一敘?”

    葉云亭瞇眼瞧他:“不知道崔常侍單槍匹馬前來,意欲何為?”

    他對崔僖的印象并不算太壞,崔僖這人雖然名聲不好,但實際上自他重生以來,并未見對方做過什么十惡不赦之事,甚至在他初入王府時,還曾提點過他。與其說他是壞,不如說是看熱鬧不嫌事大。

    就比如現在,葉云亭不信他沒有帶人前來,但他卻偏偏獨自追了上來,還要與他一敘。

    若不是知道他是皇帝心腹,這模樣不像是來追捕,倒像是送行。

    大約是見他遲疑,崔僖又道:“這兩側守衛嚴密,我一人也傷不了大公子。大公子何必遲疑?”

    葉云亭聞言,更加篤定他已看破了自己的布局,如此還能獨身前來,就算不是友,也稱不上敵人。

    第87章 沖喜第87天 (二更)

    葉云亭跳下馬車, 屏退了暗衛,從容向他走去。

    見他如此,崔僖也旋身下馬, 朝他拱手一揖,神色間少了些涼薄輕慢,多了幾分真誠。

    “崔常侍是否同我有什么淵源?”葉云亭走近, 越發覺得怪異。他終于確認不是自己的錯覺,崔僖待他與旁人的態度, 或多或少有些不一樣,

    不論是上一世還是這一世,在他被送入永安王府時,崔僖都曾提點過他,更別說后來幾次遇見, 崔僖待他都十分客氣。雖然他沒見過崔僖待其他人的態度, 但自他人言語中, 可知內侍省崔常侍深得皇帝寵信,便是朝廷重臣在他面前,也難得得一個好臉。

    有人罵他閹黨拿腔作勢, 將他與前朝那些亂政的閹黨歸于一流。說他姣好皮囊下藏著惡毒心腸,是一條藏于陰暗處的斑斕毒蛇。

    當然, 這些話朝臣們也只敢私下說說, 但凡當著面說的, 都沒能保住項上人頭。

    崔僖算不得是個好人,但葉云亭的直覺告訴他,他對自己似乎沒有惡意。只是他想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淵源,叫崔僖對他另眼相看。

    在此之前, 他記憶中與崔僖并無交集。

    崔僖早料到他有此一問,卻只笑了笑:“大公子貴人多忘事,自然不記得我。”他神情一轉,卻沒有繼續說起二人淵源,而是道:“大公子曾幫過我一次,這一次,我來給大公子送行,便當償還了。”

    他說的是送行,兩人卻都心知肚明,這一回他已然決意放葉云亭一行人離開。

    雖然葉云亭也并不是沒有反擊之力,但沒有折損的離開,總是好事。

    只是他并不愿意不明不白地承情:“我并不記得曾有恩于崔常侍。”

    “大公子不記得便罷了,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情。”崔僖似不欲多說,笑瞇瞇又一揖:“天色不早,崔某便只送到這里了。此去天長路遠,望大公子多加珍重。日后再見,恐怕就是敵人了。”

    口中說著敵人,他面上卻還是笑瞇瞇的,似乎并不覺得有何不妥。

    見他如此說,葉云亭也不好再矯情追問,只能回以一揖,道:“崔常侍亦保重,若是日后再見,永安王府欠你一個人情。”

    崔僖這回沒有再應答,只揣著手,笑吟吟看著他離開。

    葉云亭上了馬車,自車窗回望一眼,就見他仍靜靜站在遠處目送,因離得遠了,看不太清面上神情,只瞧見他一身緋紅官袍被風吹得鼓起,衣角獵獵。

    這一幕似曾相識,他回憶許久,陡然自塵封的記憶中想起曾有過一面之緣的人來。但此時馬車已經緩緩向前,他自車窗中探出頭朝后揚聲道:“我想起來了,你是阿兕!”

    崔僖站在原地,動作似有一瞬怔然,接著雙手抬至胸前一揖。

    雖然未曾回答,卻已是承認。

    葉云亭有些怔楞坐回去,沒想到崔僖竟會是阿兕。

    那段記憶實在是太久遠了,崔僖的變化也太大,年紀也與他記憶里對不上,所以他才沒能想起來。

    那大約是他十二三歲時的事情了,當時葉知禮不知何故,破天荒地帶他去了一次宮宴。但他極少出門,驟然入宮心中惶惶,又沒了季廉作伴,入宮之后坐在宮人安排的位置上,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后來中途喝多了茶水,實在內急。才不得不離席去方便。結果回去時便迷了路,七拐八繞的,不知道繞到了哪處偏僻的宮殿,撞見一群年紀不小的內侍在欺辱一個瘦弱的小內侍。

    那小內侍十分瘦弱,瞧著跟季廉差不多大,卻被迫脫光了衣服,光溜溜跪在地上。那群比他大的內侍,笑容yin邪地圍在他四周,極近羞辱之事。

    小內侍卻一聲不吭,一雙黑黝黝的眼睛看見對面走廊的葉云亭時,短暫地亮了亮,很快又暗了下去。

    葉云亭是第一次撞見這樣腌臜的場景,他年紀雖不大,卻也不是什么都不懂。自然明白這些內侍是在做什么。這樣的欺壓凌辱,不只是在宮里,在國公府里也有,只是遠遠沒有這么過分罷了。

    他當時年輕氣盛,不忍直接走開。便壯著膽子呵斥了一句。

    那些內侍大約是見他穿著打扮不是宮中人,以為他是赴宴的哪家顯貴公子,驚嚇之中整理好衣服便做鳥獸散了,只有那小內侍沒了支撐,倒在了地上。

    葉云亭見他可憐,連一件蔽體的衣物都沒有,便將自己的披風給了他。

    倒是那小內侍愣了愣,默默裹緊了披風。葉云亭見他只趴在原地不動,才意識到他受了傷不能動,想著送佛送到西,便按照他的指路,將他送回了住處。

    除夕宮宴,宮中主子會大肆賞賜,不論當值不當值的宮人,都去了熱鬧的地方。唯有沒法在主子面前露臉的低等內侍,才會在偏僻處自己尋些樂子。而像小內侍這樣的,便只能成為旁人的樂子。

    葉云亭憐憫他,卻也無法改變他的處境。只沉默地將他送了回去。

    倒是小內侍在他臨走前,告訴了他的名字,說自己叫“阿兕”。他記得當時對方十分虛弱,卻還是瞪著一雙眼睛對他說:“從前碰見如你這樣的公子哥,他們不會趕走那些人,只會看戲一樣地在旁邊看著。也有忍不住的,又嫌我臟,就用各種各樣的東西折磨我。你為什么和他們不一樣?”

    葉云亭當時不知怎么回答他,只能說“并不是所有人都那么壞”,而且他也覺得自己算不上什么公子哥。

    但阿兕卻只是沉默了一會兒,說:“但我遇見的都是壞人。”

    葉云亭不知道該如何安慰他,在那之前,他一直以為自己受父親厭棄,在國公府中遭人白眼便是十分艱難了,直到見了阿兕,才知道遠有比他處境還要糟糕的人。

    他只能干巴巴地安慰說:“只要努力活下去,總會變好的。”

    但其實他自己也不覺得這句話有什么說服力,像阿兕這樣的小內侍,說不定哪一日就悄無聲息地死在了偏僻的角落里。而他并沒有能力幫他脫離這樣夢魘般的處境。

    所以他說完心虛不已,倉惶逃開了。

    他走時回頭看了一眼,看見阿兕裹著他的披風坐在床板上,直勾勾地望著他,眼神漆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