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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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韞素自顧自倒了杯茶水,潤了潤喉,叭叭叭道,“外頭不是說太子是個乖戾冷僻的性子嗎?今日看來,也沒傳言中那么可怕嘛。雖說冷是冷了些,板著一張臉怪嚇人,但還是很講道理的。哼,倒是那個蠻橫的五公主,與太子是一母同出,區別怎的這么大呢?” 顧沅認真的看向張韞素,柔聲勸道,“素素,她到底是公主,今日是太子在那壓著,公主不好發作。以后你若再與她碰上,還是收斂些脾氣,不然你要吃虧的。” 張韞素摸了下鼻子,“知道了,惹不起我還躲不起嘛。” 顧沅抬手點著她的額頭,溫柔一笑,“這才對。” 不多時,馬車也回到了永興坊,三個小姐妹也暫且告別,各自回家。 臨走時,盧嬌月和張韞素還打趣著顧沅,“文家哥哥如今高中榜眼,怕是再過不久,就要上門提親了,沅沅你回去可要做好準備。” 顧沅面露羞赧,沒接她們的話茬,只嬌嬌的嗔了她們一聲,便轉身回府。 ☆、【4】 為表恩寵,順濟帝特賜新科進士曲江游宴。是以一眾進士游街過后,徑直來到曲江池畔的杏園。 正值杏花盛開的時節,花木繁茂,煙水明媚,亭臺樓閣在紛紛杏花疏影中,顯得熱烈又爛漫。 這種宴會,一般都由吏部侍郎和禮部侍郎共同主持,可此次,太子殿下忽然駕到,要與諸位新科進士共同宴飲,著實令人大吃一驚。 吏部侍郎偷偷問禮部侍郎,“殿下不是前幾日才蘇醒么,這么快就恢復了?” 禮部侍郎攤開手,也一臉迷茫,“我也不知。” 沉吟片刻,兩人一致決定不多說不多問,反正這位太子殿下一向行事乖張,心血來潮要見見新科進士,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因著太子的來到,曲江游宴的氣氛嚴肅了許多,新科進士們也不敢太狂放,生怕惹得儲君不悅。 裴元徹大馬金刀的坐在上首,棱角分明的英俊臉龐沒有任何表情,指節分明的手散漫的把玩著一個酒杯。 須臾,他將酒杯擱下,“添酒。” 李貴彎著腰,小心翼翼提醒著,“殿下,您傷口還未痊愈,這酒還是少飲為妙。” 裴元徹掀起眼皮,寒星般的黑眸淡淡的乜向李貴。 李貴一怔,忙垂下腦袋,拿起酒壺添酒。 自從太子爺蘇醒過來,整個人變得比之前更有氣勢,心思也愈發讓人捉摸不透,一個眼神就讓人駭得心驚膽戰。 待酒水滿上,裴元徹目光平靜的掃過下首一行人。 他首先看向右手邊第一位的狀元郎鄭泫,薄唇微掀,這個鄭泫,他記得。 上一世的鄭泫是個能臣,不論在何處當官,都能將當地治理的欣欣向榮。除此之外,裴元徹能記住鄭泫,還因為鄭泫后來娶了顧沅的好友盧氏,倆人鶼鰈情深,倒是一對恩愛夫妻。 思緒回轉,裴元徹朝鄭泫舉杯,揚聲道,“來,狀元郎,咱們來喝一杯。” 鄭泫此時還不到二十歲,年紀雖小,眉宇間卻有一種剛毅清正之氣。 見著太子舉杯,他端著酒杯起身,“臣敬太子殿下。” 說罷,將杯中酒水一飲而盡。 裴元徹淺啜一口,示意他坐下,視線越過鄭泫,到了順數第二位—— 榜眼文明晏。 看到文明晏那斯文清雋的臉龐,裴元徹狹長的鳳眸瞇起,咬緊了后槽牙。 前世,他與顧沅不知道為了這個文明晏爭吵過多少次。 沒錯,前世他的確厚顏無恥的橫插了一桿子,明知道文明晏已經與她訂婚,還是硬逼著顧沅嫁入東宮,拆散了他們。 為了這事,顧沅一直對他愛答不理,他認了。 可后來文明晏在前往儋州赴任時遇到水匪,慘死途中,顧沅卻認為是他心思歹毒,派人暗殺了文明晏,這點他實在冤枉。 當然,他不否認他的確動過殺心,可這一回,的確不是他下的手。 猶記得前世,文明晏的死訊剛傳回長安時,顧沅就難掩憤怒的找上門來質問他。 她眼圈泛紅,似是哭過,傷心又憤怒,“是不是你害了他?我都已經嫁到了東宮,你也將他調任到儋州那等貧瘠偏僻之地,為何你還是不肯放過他?裴元徹,你真是太卑鄙了。” 他當時年輕氣盛,脾氣又傲,不欲解釋太多,只冷聲否認著,“孤沒有害他,這只是個意外。” 顧沅像是聽到笑話般,輕呵了一聲,“意外?你才派他去儋州,他就橫死在了路上,這未免也太意外了,你當我是三歲稚童么。” 他已經說了不是他,她不信,還要他怎樣? 他總不能說,偏偏就這么巧,你那情郎就是這么的倒霉短命。 這要是說了,她肯定更生氣。 眼見她冷冰冰的瞪著他,他心頭也冒出一陣邪火來,上前狠狠摑住她的腰,單手捏起她的下巴,狠聲道,“便是孤殺了他,你又能怎樣?別忘了你現在是孤的太子妃!你替其他男人掉眼淚,將孤置于何地?” 他永遠忘不了那時,顧沅那雙濕漉漉的眼眸中,漸漸暗下去的光芒。 或許,從那時開始,他們倆之間就注定悲劇。 思緒回轉。 裴元徹摩挲著冰涼的杯壁,心虛稍定,他朝文明晏舉杯,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冷硬,“來,文榜眼,干一杯。” 文明晏恭敬起身,嗓音清越,“臣敬殿下。” 飲盡杯中酒后,他拱手落座。 看著文明晏舉手投足間不卑不亢、文雅有禮,裴元徹弓起手指輕敲了一下黃花梨木的桌面,沉吟片刻,低聲問李貴,“你覺得文榜眼如何?” 李貴微怔,心頭斟酌片刻,謹慎答道,“文榜眼儀表不凡,風度翩翩,且年紀輕輕就中了榜眼,實屬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他邊說著邊觀察著太子的神情,見太子面色如常,剛想松口氣,卻又聽太子問道,“那與孤相比呢?” 李貴登時冒出一身冷汗,毫不猶豫道,“太子您乃天之驕子,龍章鳳姿,文榜眼哪能跟殿下您比!” 這話也不全是恭維。 文榜眼雖長得一表人才,但太子殿下卻生的一副玉質金相的英俊相貌,身高八尺,器宇軒昂,再加上那天生的矜貴氣質,文榜眼在太子跟前,無論是相貌亦或是氣質,都是被碾壓的份。 裴元徹聽到李貴的話,神色沒什么變化,只自顧自喝悶酒。 他自問容貌、身份、才華,哪一樣都比文明晏強,可偏偏顧沅眼中沒有他,只有那個文明晏。 說來說去,文明晏勝在與顧沅認識的早,近水樓臺先得月。 可那又怎樣? 這破樓臺,他上輩子能拆,這輩子照樣能拆。 那輪月,只能是他的。 夜涼如水,冷月灑清輝。 永寧侯府,溪蘭院。 搖曳的燭光下,侯夫人趙氏拉著顧沅的手,仔細打量了一番,見她氣色紅潤,面上露出欣慰的笑容來,“看來出去透透氣對你身子是有益的。” 顧沅抿唇淺笑,嗓音輕軟,“母親無須擔心,我的身體已經完全恢復了。” “這就最好。”趙氏說著,問起今日街上的熱鬧。 顧沅溫聲細語的與她說了一遍,但遇上太子與五公主的事,她并沒有提。左右已經過去了,若此時再提,只是平白給母親多添煩憂。 說到進士前三甲的風姿,趙氏也跟著笑,“這一科的進士真是不錯,陸小侯爺自有天資聰穎,咱暫按不表。就說這狀元郎鄭泫,我聽你父親說,他是滎陽鄭家的,頗有才名,此次來長安考試,本是陪著他本家兄弟來的,不曾想他本家兄弟落了榜,他倒成了狀元。” 顧沅眨了眨水眸,訝然道,“陪考都能考個狀元,如此看來,這狀元郎真是文曲星下凡。” “可不是嘛。” 說完狀元與探花,趙氏無比自然的提起了榜眼,“我打小看晏哥兒便知道他是個有出息的。昨日金榜一出來,你父親與你兄長也對他好一頓夸呢。聽說他再過幾日便要去翰林院當差!這般年紀就進了翰林院,日后定是前途無量……” 翰林學士專職服務于皇帝,為皇帝起草各類機密詔制,有“天子私人”之稱。若是得了皇帝青眼,升官發財,便是指日可待之事。 “沅沅,我與你父親都很中意晏哥兒,你文家伯父伯母也有這個意思。如今晏哥兒功名定下……你這邊怎么想的?”趙氏笑吟吟的看向顧沅。 顧沅微微一怔。 這還是母親第一次明著提起她的婚事,看來……她的婚事真的要定了吧。 不知怎的,她的腦中突然浮現太子清冷肅然的模樣。 顧沅羽睫微顫,不由得攥緊手指,她這是怎么了?怎么會突然想起太子來,真是莫名其妙。 她輕輕晃了下腦袋。 趙氏見她蹙眉,笑意斂起,擔憂道,“沅沅?” 顧沅掐緊指尖,朝趙氏輕笑,“母親,我沒事。” 趙氏端詳她片刻,見她面色如常,放下心來,繼續問,“那我剛才提的那事兒……” 顧沅垂下眼,“婚姻大事,女兒旦憑父親母親做主。” 得到女兒的回答,趙氏心里也有了數。 母女倆又說了會兒體己話,趙氏起身道,“時辰也不早了,你早些歇著。” 顧沅起身送了趙氏兩步,丫鬟谷雨伺候著顧沅梳洗,壓不住好奇的問,“姑娘,那你真的快要嫁給文公子了?” 望著菱花鏡里那張嬌媚絕色的臉龐,顧沅恍惚片刻,抬手摘下耳珰,淡聲道,“終歸是要嫁人的。” 文家哥哥長相好、人品貴重,又待她溫和有禮,且兩家相交多年,知根知底,這樣一門婚事,她還有什么好挑剔的呢? 嫁一個謙遜上進的好夫君,生一雙兒女,夫君在外當忙差事,她在宅中主持中饋、伺候公婆,撫育兒女,平安順遂的過一生,便是她一個閨閣女子最樸素的愿望。 夜愈發深了,燭光滅了幾盞。 煙霞色輕紗幔帳靜靜垂下,顧沅平躺在紫檀水滴雕花拔步床上,大抵是今日出門一趟有些累了,她剛闔上眼睛,便睡了過去。 只是這一覺,她睡得不算安穩。 在夢中,她看到一個男人。 那男人有一雙漆黑的鳳眸,好似深不見底的深淵般,直勾勾的凝視著他。 她被那目光看得有些畏懼,轉過身想要跑。 可那男人卻從后面緊緊地抱住她,他的身量很高,肩寬腰窄大長腿,長臂一張,就將她抱得嚴嚴實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