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
上一刻他在燈火通明、觥籌交錯之中,應付家門親戚的客套,可是脫離熱鬧與喧囂,步入寂靜,人的心情當從天邊跌落地上。 更何況,白天時他在手機里還跟她抱怨過。 而事實上,謝臻除了不待見謝振東、和姓石的,不想見他們之外,心里更模糊的問題,是他家在哪? 他找不到家,但見她一面,卻能找到抵擋孤獨的歸屬感。 算了,想點開心的。 謝臻低頭問:“對了,你的志愿出來了嗎?我聽挺多人都說出結果了。” 蘇慕善猛地抬頭,“……出了,我剛剛查到。” “哪里?” 她很平靜:“還是……江城大學,新聞系。” 謝臻霎時愣住。前兩個北京的學校都滑檔了。 這就意味著他們沒辦法去一座城市,暑假結束后,就要相隔千百里的距離。 “善善,你……”信我嗎? “嗯,怎么?” “沒什么。”謝臻忍下了未盡的話。 信任是最珍貴,卻又最荒唐廉價的承諾,是無須任何代價的空頭支票。 蘇慕善在他失神的時候,輕松地脫離他的懷抱,筆挺坐直。他驀然發現懷中的落空,抬眸,卻看到她對自己神情恬淡,“去江城大學的話,我可以和思思一起。賀惟去了北大,北大醫學部和北航離得很近,你們到時候也能一起去上學的。” 她的意思是,她對去江城大學的結果也很滿意。 而且借了賀惟的名頭,心有靈犀地回復了他的問題:她信任他。 蘇慕善笑了笑,輕輕覆上他的手背,轉移話題:“對了,今天你和阿姨……有聊什么嗎?” 謝臻從她話后的余震中抽離,只道是隨便聊了聊,沒有什么。 對于秦蔓,他已經沒有了近乎報復的偏激,只剩內心的寡淡了。 他對她的感情很復雜,有怨恨、有憐惜,也有 * 與生俱來的親子之愛,可是雙方都對這段親緣閉口不談的太久了,他現在只想順其自然,慢慢和解。 “蘇慕善,”他突然很嚴肅地說起她的大名,“你就沒有什么想問我的?” 她陡然一愣,“問什么?” 他笑了一下,反手將她的小手握住,“在敦煌的時候,你跟我剖析了那么多心理歷程,就沒什么要問我的?” 蘇慕善兀自垂眸淡笑,“……沒什么。” 一開始,她當然好奇,但是天生的隱忍克制又讓她問不出緣由。 不過,久而久之她覺得這些都不重要了。 從他小心翼翼,守護在她床邊的時候;從她發現他送的手鐲內側刻著她生日的日后;從他愿意剖開他最敏感的一面,給她講他母親的時候。 很多個瞬間,都值得讓她托付相信。 謝臻看她久久,仍舊等她的答案。 頭頂爬滿的藤蔓中,蟄伏的昆蟲悠悠鳴叫,唱著夏夜的歌謠。 蘇慕善淡然一笑,一手摁著他的掌心,一手輕搭到他肩頭,湊到唇邊輕輕吻了他一下,立馬縮回來。 少女嬌俏,臉上染滿了夜色也藏不住的微紅,她埋著頭解釋:“……你還記得,在城墻上那一次嗎?不知道怎樣解釋,才能讓你相信,所以就……吻你了。” 她頓了頓,“說起來可能有些理想主義,但我心里是認定,語言并不是溝通的唯一工具,尤其我并不是一個很擅長發言的人。” 而且,她骨子里,偶爾會涌現出她自己都難以想象的大膽與叛逆。 比如吻他,比如吻完之后,她又語無倫次起來,還煞有介事地講述著歪理。 反正,她現在低頭認真地絮叨,盡力地演說,信不信就由他了。 聽他半晌沒有動靜,蘇慕善悄悄抬起眼皮,余光掃了一眼他的反應,只好認了,“好吧,在城墻上的那次,心里確實有一點點委屈,還有點不平,但我是相信你的,我……” 這時,她的手臂被他擒住,往身后的木柱上z * wnj;方一按。 蘇慕善愕然抬起頭的間隙,之間看了對方眼中簇微燃的光芒,撲撲簌簌,向她而來。 是一個負有侵占意味的吻。 謝臻心念她說的有幾分道理,不然他不會將她抵在亭下柱前狹小的一隅,用吻去宣告他難以言表的涌動,還有想拆入腹中的欲.念。 他第一次不那么禮貌的,敲開了少女貝齒。 漆黑的夜深處,涼風飄飄渺渺,吹散一陣陣少女嗚咽。 * 幾日后,蘇慕善也拿到錄取通知書了。 歷史悠久的百年老校,通知書的設計也相當典雅古樸,王琴拿到手上更是笑逐顏開,辦酒隨之提上了日程。 不過那些都是大人的事情,蘇慕善有別的事情著急。 因為林阿婆知曉了她同謝臻的事,兩人更加別扭在小區附近活動了,暑期往后的幾周,他們總約在市里圖書館。 如果不是蘇慕善提醒,謝臻決不會有這樣的決心學習。 事情源自那日,她幫他看入學說明。一開始兩人在盤算暑期還剩多久,再往后掃了兩行,瞧見了英語能力測試的通知。 謝臻的專業特殊,除了和普通大學生一樣入學考英語外,還有一門口語加試。 他高考時候突,英語考了100分,尚且能應筆試,可口語絕對不是那么好應對的。 這日早晨,蘇慕善戴好隱形眼鏡,背上背包準備出門了。 王琴沒去店里,在家看酒店發來的菜單,篩選辦酒的菜品,“善善,你要不要來看看?” “不了,我要去圖書館。”她解釋,“開學有英語考試,考得好可以直接跳過英語一的必修。” 王琴“哦”了一聲,默認她去找秦思思,繼續低頭看菜單。 殊不知,蘇慕善剛走到車站,左肩被人輕輕一拍,她偏頭過去,謝臻卻站到她右邊,吊兒郎當的,“這兒呢,媳婦兒。” 她左右四顧有沒有熟人,“……不要亂講!” 他輕輕嘖了一聲,“走了,坐車去。” 上了公交,謝臻立刻她的手撈住,即便坐到位子上了也沒松。 蘇慕善低低笑了笑,偏頭看往川流不息的窗外。 “媳婦兒……”他下巴往她肩膀一壓,湊到她耳邊十分 * 無賴,“今天周六,上學都還有休息日呢,不去圖書館了吧。” 蘇慕善置若罔聞,將他拍開,隨即耳機一塞。 謝臻倒吸了口冷氣,叫苦不迭。 眼看今天沒指望了,他又瞅了眼她的側臉,自如地抽掉一只耳機,塞入耳中,蘇慕善側過來淡淡一笑,并沒有制止。 但愿,他不要嫌棄她20塊錢的耳機音效差。 耳機里正在放的去年林俊杰發的新歌,《可惜沒如果》,紅遍大街小巷。 不過從她這里聽到了流行歌曲,謝臻稍稍一愣,還以為,有些人英語好到離譜,肯定時時刻刻在聽bbc新聞之類的東西。 幾分鐘過去,一曲終結。 在兩首歌曲交替的時間中間,謝臻笑著取下耳機,“我還以為,你們好學生都只聽bbc的,你也聽流行。” 他話音一落,下首歌的前奏就響了起來。 蘇慕善從鼻腔里輕輕哼出一個“嗯”,不怎么搭理他,“……刻板印象,聽歌。” 她嘴巴上好像很是嫌棄。 但說完之后,兀自嘟囔了一句早晨的太陽好曬,拉上了藍色的窗簾,輕輕靠上了他的肩膀。 謝臻瞇著眼往尼龍線窗簾的縫隙,只有行道的樹蔭濃密,哪里有太陽? 他唇邊溢出淺笑,也用頸窩蹭了蹭她濃密的發頂。 白色的耳機線,把他們纏在一起。 公交引擎一陣一陣地響動,給歡快靈動的民謠歌曲摻入了人間冷暖的意味。 如果迎著晨光,在公交上與她依偎直到路的盡頭,終點站不是去學英語,就好了。 正這樣想著,聽筒里粵語女聲哼唱出歌詞,靠在肩旁的少女不輕不重地揪了一下他的衣袖。 謝臻敏銳地低頭問她怎么了,她沉默了片刻,釋然地笑了笑,“嗯……這首歌……之前聽過好多次,卻從沒想過會和你一起聽。” 他立馬捉過了少女的手,摁亮屏幕。 鎖頻上,轉動的黑膠專輯上,寫著七個字,他臉色一凜,霎時想收回剛剛決定這首歌歡快的想法,徑直按了播放下一首,“……切歌。” 她低頭笑了笑,伸出手指,撇 * 豎撇橫鉤…… 最后一筆,是豎,宛如刀戟,劃過他的胸口。 蘇慕善仰頭,輕聲喃道:“你是……” 謝臻攥住她的手,“這歌政治不正確,不許再聽了。” 她低聲忍笑,乖乖“哦”了一句,剛說完,他奪過她的手機,煞有介事地“恐嚇”她,讓她解鎖,打開文件管理器后,把這歌刪了個干干凈凈,才放心。 蘇慕善失笑,嘆他的幼稚,不得不重新打開音樂播放器,剛切成別的歌,又被他橫過來的手臂一攬,被迫靠進了他的胸膛。 迎面是朝陽,兩邊著錯落的小城建筑,道路中央,來往川流。 巴士搖搖晃晃,克萊因藍的尼龍窗簾,漏進來金子一般的夏日陽光,光影給少女的睫毛染上顏色。 謝臻滿目是她的恬靜。 遵從內心,在她耳邊低語了一句。 她凝滯了片刻,睜開眼時露出淡笑,紅著臉深埋進他懷中:“……我也是。” 正文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