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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柒生在線閱讀 - 柒説人生若只如初見(2)

柒説人生若只如初見(2)

    在遇到先生之前,我的世界里只有阿婆和棲靈山上的花草鳥獸。

    棲靈山很美,四季如春般溫暖,不像是魔族整日渾渾不見天日那般,那里的天空湛藍湛藍,偶爾有大片大片柔軟的云,太陽總是溫暖的模樣,風像是阿婆的手,拂過臉頰時極盡溫柔。山里有各種各樣的花草樹木、鳥獸蟲魚,有條細細窄窄的溪流,會潺潺地流過我和阿婆住的小木屋,涓流不息。

    阿婆天生聾啞,從未教過我讀書識字,整座棲靈山也只有我們一戶人煙,所以在很長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都不知道人會說話,人有文字。

    那時候日子過得極其平淡簡單。

    我會學著鹿的呦呦聲,婉轉的和它們對話,一唱一和,也不知道在和對方表達什么,沒心沒肺的開心,總會消耗去大半日的時光。母鹿非常喜歡我,總會溫順的匐在我身旁,用鼻尖蹭過我的臉頰,濕漉漉的溫柔。

    有一對鳥兒,直到現在我都叫不上它們的名字,早晨總會在我窗前嘰嘰喳喳的吵鬧,直到看我醒來推開窗,它們就會心滿意足的飛走。

    起風的時候,我就站在高一點的山坡上,聽著風聲呼嘯而過,將我的長裙吹起,我會呼呼的回應,向它們去的方向揮手告別。

    倒也不是所有的動物都很待見我。有只猢猻就特別討厭我,每次看到我都齜牙咧嘴地瞪,恨不得一副吃了我的模樣。但也未曾真的有過分的舉動,后來等我大概明白一些自然規律以后再回想,大抵是靈長類動物特有的嫉妒心作祟吧。

    其實我一直都知道有一條下山去的路,阿婆總會背著我偷偷下山去換取我們的食物和生活所需,我有試著要求跟她一同去,她不同意,偷溜著跟去過,卻總會在某個轉角跟丟了,然后繞啊繞又回到了小木屋。

    次數多了,我也就放棄了下山的想法,反正時日混沌,我既然無憂無慮,又何必去在乎山下的另一個棲靈山呢。

    就這樣過了很長很長的時間,我的身高漸長,阿婆額間的皺紋越來越深,入睡的時間也越來越長。

    匐在我腳邊的不知道什么時候變成了母鹿的孩子,喚我起床的鳥兒也換了一撥又一撥,就連那只看我不順眼的猢猻,也消了往日的乖戾,一日比一日懶散。往日生機勃勃的棲靈山,也似乎不再是那般鮮活的模樣。

    我心底有種說不清的恐懼感,直到很久以后我才明白,花草會死,鳥獸會死,人會死,神仙,也是會死的。死亡就意味著離別,而它們的衰老,就意味著離別將至。

    只可惜那時候的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終日壓著心底的不安,也不敢離木屋太遠,怕婆婆需要卻找不到我,于是整日整日的繞著溪水轉悠,或者盯著溪流發一整天的呆,感覺潺潺流水可以帶走我心底的慌亂。

    然后,我就遇到了先生。

    那日的天氣出奇的好,阿婆剛剛入睡,我赤腳坐在溪邊逗弄著溪水里的魚蝦。陽光正正好的和煦,溪水涼涼的,沁人心脾。

    我歪著腦袋瞇眼曬著太陽,心中些許輕松愜意。阿婆晌午的時候氣色看起來好了不少,粥也比平日多喝了許多,也許再過上些時日,阿婆就好起來了。

    突然,有道陰影籠了下來,正正好擋住了我的陽光。我睜眼看過去,先生就站在光下,一時看不清眉目,身材修長,穿著墨色的長衫,俯身看著我。

    我瞇眼適應光線,這才看清了他,清冷俊朗的臉,眉間平坦無緒,眼神明亮,帶著波瀾不驚的溫度,我生平頭一次看到除了阿婆以外的同類,竟忘了反應,呆呆的看著。

    “請問,棲靈婆婆是住在這里么?”他同我說話,當時的我還聽不懂,只覺得這聲音,和山上的任何一種生物發出的聲響都不同,比鹿呦聲厚重,比鳥鳴聲沉穩,比山間呼嘯而過的風,更攝人心魄。

    時隔多年后我總會回想起第一次見到先生時心中隆隆作響的跳躍聲,我從未問起他見我時的第一印象,當時的我不修邊幅又一副癡呆模樣,大概在他心里,我差不多是個傻子吧。

    見我一直不回應,他起身轉向木屋,發現不知何時,阿婆已經悄無聲息的站在屋門口了。她拄著木杖,整個人神色清明,卻一副我從未見過的嚴肅模樣。阿婆朝我招手喚我去她身邊,我才終于從初見同類人的驚喜中清醒過來,赤著腳跑到了阿婆的身后。

    “學生柒月,師從靈山鬼醫谷子胥門下,恩師已于月前身歸混沌,生前留下遺愿,命學生務必親手將這只鈴鐺交到棲靈婆婆手里。”先生躬身作揖,雙手捧著一個會叮當作響的小東西。

    我明顯感覺到阿婆后退了一步,以為是她身體支撐不住,忙上前扶著。阿婆顫抖著接過鈴鐺,眼眶中蓄滿了水,她的表情分外激動,手里緊攥著鈴鐺,沖著胸口的位置錘去,口中發出了啊啊的嘶喊聲,緊接著就昏厥了過去。

    我被阿婆的舉動嚇到了,看她突然昏倒更是一慌,抬頭看向先生,他也是沒料到阿婆會有這么大的反應,一時眉頭微微皺起,忙上前幫我將阿婆扶回了木屋。

    我站在寢床一側,看著他為阿婆施針布脈,倒是一點防備心態都沒有。這是誰,來做什么,說了什么會讓阿婆這樣,他現在又在做什么?當時的我一無所知,卻沒來由發自內心的信任著他。

    現在回想,他當時應該是同我說過很多話,可惜我聽不懂,只是懵懂的看他,他背對著我自顧自的說,看不到表情,可我能感受到內心隱隱的不安正被這聲音慢慢撫平。

    從那天起,棲靈山開始下起了連綿的雨,淅瀝瀝的,雨不算很大卻一直沒有停止的痕跡。棲靈山以前也是下過雨的,但也不常見,多數時候是忽然就潑起了大雨,澆的我在山林中無處可藏,只得匆匆奔回木屋,那時阿婆就會板著臉在木屋門前等我,手里拿著擦發用的布巾,我會諂笑著拿濕漉漉的頭蹭向阿婆懷里,不消一會,阿婆就氣消了。

    阿婆也是從那一天開始,就幾乎沒再清醒過。大多時候她都是安靜的睡著,呼吸均勻綿長,和平常入睡時候的狀態差不多。我自小就睡在她的身旁,聽著這熟悉的聲音,多多少少安心了那么一點。

    偶爾阿婆會激動的夢囈,眼角的淚水guntangguntang的,我便跟著她一起落淚,心里難過極了。這個時候先生就會上前來給阿婆扎上幾針,阿婆很快就靜了下來,我的眼淚卻還是止不住的流。

    木屋里就一張床,除了給阿婆施針喂藥,先生大多時候是坐在屋門口的椅子上看外面,或者是扎進旁邊灶房間里熬制藥草,他同我說話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應該是知道我聽不懂,后面便開始一言不發,慢慢我也就習慣了。

    也不知是過了多少天,雨停了,不過天還是陰沉沉的。阿婆終于醒了,我坐在她旁邊握著她的手,俯身用臉頰蹭了蹭阿婆的手背,心里的陰沉沉終于是散去了一些。先生蹲坐在一旁皺著眉,臉色看起來不是很好。

    阿婆拿出了鈴鐺,依舊顫顫巍巍的,卻不再像是初次那般激動,她將鈴鐺握在手心里,放在胸口的位置上,眼睛眨了眨,臉上有了笑容。隨后,她抬起被我握著的手,轉頭看向先生,拉著我的手朝著先生揚了揚,先生會意,從阿婆手中接過我的手。

    她嘴里發出嘶啞的啊啊聲,先生點頭回應,阿婆露出了滿意的笑容,隨即轉頭看了看我,伸手愛憐的摸了摸我的臉頰,然后她的手慢慢垂下,微笑著閉上了眼睛。心中的不安瞬間侵襲全身,我掙脫開先生的手,撲向阿婆,卻終是再也聽不到她熟悉的呼吸聲。

    頃刻間,我抑制不住內心的恐懼,嚎啕大哭起來。那是我第一次經歷失去,疼痛和恐懼撕心裂肺般無限放大,侵蝕著我的每一寸呼吸,我很清楚這和睡著不一樣,從這一刻開始,阿婆是永永遠遠的離開我了。

    先生任我哭了一會,扶起了我攬入懷中,大手在我的后背上下輕撫,也沒說話,安安靜靜的抱著我。我看不到他的表情,只是這懷抱作用確實大,溫暖踏實的感覺逐漸撫平了我的情緒。他見我哭勢漸止,放開了我,輕柔的將我臉上的淚水拭去,目光沉重的看著我說:“我們送阿婆走吧。”

    傍晚的時候,我們在木屋后的樹下葬了阿婆,隨著阿婆一起下葬的還有那支先生帶來的鈴鐺。空氣出奇的安靜,沒有風聲,沒有鳥鳴聲,沒有動物爬過草叢悉悉索索的聲音,我看著先生用泥土一層一層的蓋住阿婆的身軀,直到再也看不清她的面容和輪廓。

    此時此刻我的心中卻無絲毫悲涼,好奇怪,這往日里徐徐的風去哪了,那日日來報道叫我起床的鳥兒也是有段日子沒來過了,還有那幾只粘人的鹿,那始終看我不順眼的猢猻,像是一夕之間都失了蹤跡。放眼看過去,這山也不像往日里的棲靈山,沒有一絲生的氣息。

    那日我在阿婆墳前想了一整夜,腦海里一幕幕閃過的是棲靈山的每一寸土地和生靈,那些伴我朝夕陪我長大的一切,一開始很清晰,然后慢慢的模糊,最后都變成了婆婆微笑時候的表情,生氣時候的表情,在椅子上打盹時候的表情,站在木屋門口一臉焦慮看著我的表情。

    先生就這樣陪著我站了一整夜。直到天蒙蒙亮的時候,我終于是想明白了,這棲靈山就是阿婆,她老了,山老了,她走了,這棲靈山就不再是棲靈山了。

    我回頭看向先生,他正瞇著雙眼,目光遠處,是山頭上冉冉升起的太陽。

    他感受到了我的目光,看向了我,眼神溫柔而篤定。

    “天亮了,我們走吧。”

    跟在先生身邊這么多年,我從未試圖去尋找過阿婆的墳冢,我以為那一夜,我已經把阿婆和棲靈山刻進了心里,卻在日后的生活中,總想不起來曾經歷過的細節。沒想到這一場夢,讓我把那些年月重新走了一遭,甚是無憂,甚是想念。

    心中漸漸清明,夢境也逐漸被黑暗取代,我朦朧著睜開了眼,四周漆黑一片。船搖搖晃晃著,孤零零的燈散發著微弱的光,甚至照不清船夫的面容來。

    有個聲音在心底催我入睡,這夢,還沒有結束。所幸這漆黑和搖晃作用不小,迷迷糊糊我重新墜回了之前的夢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