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節
少年手猛地一攥,紅著眼睛,仿佛要咬穿她喉嚨。 “你就不怕被我折斷手腕?” 每一個字都叫人顫栗,深刻詮釋出什么叫在老虎嘴邊拔毛。 啾啾卻連眼睛也沒眨一下,篤定道:“你不會。” 有句話她說錯了,鐘棘對事物的容忍度很低,對她的縱容度卻很高——不,不是這樣,他對她的縱容根本就沒有上限。無論她做什么。 他又不是第一次威脅她。 啾啾知道他難受。 本來痛感就遠超常人,一身血淋淋的,殺欲厚重,還得不到滿足。于是拉起他的手,用臉頰蹭了蹭他guntang的手心。 “你快點把他殺掉,讓我看看你的傷。” 她乖巧,卻冷漠,很普通地就吐出了殺人的詞。 明皎從翻來滾去的痛楚間,聽見了小姑娘的聲音,在滿眼燦白之下,朦朦朧朧瞥見那矮小的身影。和記憶中一樣不起眼,會輕而易舉被許多優秀的身影擋住。 看來,鐘啾啾沒準備放過他,哪怕他哀求她了。 “哈哈——哈——”明皎粗喘著,突然笑起來。 “我為了不被人笑話,來殺鐘啾啾。而鐘啾啾……你以為鐘啾啾又是個什么好東西,在陰暗生霉的角落里長大的,能是什么好東西?” 鐘啾啾的心早就病了。 男人模糊而費力地瞧著少女——他曾經的徒弟。與那盛怒的少年之間,有種病態的、渾然天成的契合。一個不分對錯,享受殺戮。一個明辨是非,卻恰好能漠視殺戮。 “鐘啾啾現在讓我死,不是想反擊我,是想把我當供品一樣,獻給鐘棘,滿足他的欲|望,哄他開心。” “還有你,小鵲,誰不知道你嫉妒鐘啾啾,卻露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你甚至還自己相信了自己編出來的仇恨理由,當真是自欺欺人。” 男人痛到喉嚨里咔咔地響,話語瘋癲。 “做什么選擇?裝什么好人?” “這一屋子,都是壞種——” 話沒說完,撲哧一聲! 他被少年踩得稀碎,連著金丹與元嬰,全碎成了渣。 棠鵲連尖叫都沒發出來,麻木地看著。 鐘棘眼底還是紅的。 棠鵲突然哆嗦一下,直覺生出不好的預感,她會成為下一具尸體。 果然,少年朝她走來。 她像是回到了青鸞被殺的那日,怕到腿軟。 這時,啾啾拉緊了少年。 “鐘棘,別殺她。” 少年:“她想殺你。” “我知道。”啾啾安撫他,“但她剛才也救了我一次。扯平了。你別殺她,我不想欠任何人。” “……” 少年一頓,那身風暴稍歇,給了人一口喘息的空隙,卻沒有放晴,依然駭人。他還盯著棠鵲,似乎在猶豫要不要聽啾啾的話。 棠鵲手心里冷汗直冒。 啾啾摟著少年的腰:“聽話。” 嘶—— 如果說剛才鐘啾啾是在老虎嘴邊拔毛,那么現在無異于拔了毛,還擼了對方尾巴一把。 這不是棠鵲第一次看到鐘啾啾給鐘棘下命令,上次在東洮張府,她也這樣,仿佛那些御獸的修士命令自己靈寵一般。 上次姑且還能當做是偶然,這次便是確信,這難以馴服的少年,是聽從她的。 鐘棘,那個鐘棘。棠鵲甚至不敢想。 烈火滔天的少年終于停下了,怒意未消,橫眉冷對。鐘啾啾過來撿了縷棠鵲被割斷的長發,又搗鼓一會兒,搞了個簡單的傳送陣:“鐘棘。” 她示意他離開。 “知道了。” 少年陰沉的回答,森冷莫測看了棠鵲一眼,轉身撈著她就走。 …… 屋子終于回歸了平靜,只剩下滿墻壁破破爛爛的八卦圖,還有碎成渣的二階丹爐。丹爐廢墟后,能看見一灘令人作嘔的血rou。 那是明皎。 棠鵲這才吐出口氣。 她情緒一直在大起大落,一次又一次地走向極端。極端的恨,極端的悲,極端的亂。到了現在,思緒已經遲緩到久久不能回過神。 肩膀上的傷和衣服黏在了一起,臟兮兮的。她想起明皎,她想要得到長輩的關注寵愛,所以總是給他撒嬌,卻不曾想到明皎對她有了異心。 一份能隨時舍棄她的喜歡。 她想到她為什么會從活潑開朗變成溫和疏離——因為棠折之是這樣的人。她以為她只要模仿棠折之,就能站到他身邊。 她想到鐘啾啾說的“你那些友情、親情、愛情,我都不需要”,而自己卻帶著一分卑劣的耀武揚威,主動與溫素雪重修舊好。 混亂之中大腦來不及拉起遮羞布,暴露出的一切,都是真實。 她為了能抓住所有人,不放棄優越的生活,為了能讓大家都喜歡她,一直都不曾做過她自己,總是去迎合所有人的喜好。 那么多人愛她,她風光無限,卻又如此卑微。 而鐘啾啾,固執的做她自己,然后,有了鐘棘,給她他最純粹的感情,不需要她付出任何犧牲。 棠鵲還在害怕會不會被少年一刀捅穿,啾啾已經能爬到少年身上自由自在地撒野。用最真實的一面。 ——那可是鐘棘。 沒人能馴服的鐘棘。 棠鵲看著地上的尸體,直到視線模糊,淚如泉涌。 她暗暗期許著鐘啾啾會仰望她,會幻想變成她,卻沒意識到,為了討好她的“愛情”們,她不知不覺已經模仿了鐘啾啾許久。 沒有人規定過好孩子不可以生出嫉妒心。 承認吧。 她淚水啪啪噠噠落下來。 她嫉妒鐘啾啾,嫉妒得發狂。 *** 啾啾看見了石鴉魔,看見了她秘境小分隊的所有人,都擔憂地等在涼亭中。她想一一打個招呼,但鐘棘沒給她時間,啾啾只能做了個“我沒事”的表情。 就不知道大家有沒有理解她的面癱臉。 她被少年一路帶著飛進了個長草的洞府——是真的長了草,門口雜草叢生,足有半人高,下方有塊風裂的立石,上面刻了“風燼”兩字。 鐘棘直接帶她飛了進去。 小巧精悍的結界沒有對他做出任何排斥。 里面倒是明亮干凈,別有洞天。還有許多亮晶晶的靈石和材料。 “全都可以給你。”少年沉聲。 啾啾卻搖了搖頭,揪他衣帶:“給我看看你的傷。” 鐘棘猶豫了兩息,別別扭扭地將衣服褪下,別開臉。啾啾剛愣了一愣,少年就像野獸一樣兇起來:“你又不是沒看過!” 擔心他身體嚇到她的人是他,見她發呆時先感到羞惱不高興的人也是他。 的確看過。但上次看已經是好幾年前——說來慚愧,啾啾和他抱著一起睡過那么多次,甚至還一起泡過靈池,他倆連衣服都沒脫過。 這才是真正的蓋著被子純聊天,韶慈聽了都想落淚。 “我是在想,你有沒有很痛。” 為了撕裂空間,他給他自己來的那一刀是真的很嚴重,深可見骨,至今還在不停滲出血珠,便是返陰陽也止不住血,讓白玉似的胸膛看起來極其慘烈。 “當然很痛。”少年提聲。 啾啾不高興:“那你不會下手輕一點?” 鐘棘:“那你不會變強一點?你要是死了怎么辦?” 啾啾一愣:“死了就死了……” 鐘棘盯著她,沉沉生氣:“那我怎么辦?” …… 他們對峙了一下。 片刻后,小姑娘歪頭:“紗布在哪里?” 少年似乎還有些不自在,低聲說了句什么,大概是罵人的話,不想被她聽見。他自己起身將紗布翻了出來:“我自己來。” “不行。”啾啾不同意,“你根本不會好好包扎。” 她固執地奪走了他手里的東西,又在那一堆天材地寶中找到些能用的藥材,敷到他傷口。 “鐘棘。” “啊。” “你以前叫風燼?” 啾啾轉移開了話題。 少年頓了頓,像是想到了什么,別開眼。 “啊。進了紫霄仙府之后,那些人給我改的名。不過離開這里后,我就立刻改回鐘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