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因為慕以南要殺我。”啾啾聲音平平。

    劍與劍撞擊迸裂的火花后，能看見她毫無起伏的神情：“我為什么不能反擊？”

    她手上猛地一用力。

    鐺的一聲！

    棠鵲吃痛，倒吸一口冷氣。

    虎口痛得差點脫力，她從對方空洞的表情中看出了一個訊號——鐘啾啾準備殺了她。

    就像反擊慕以南那樣，殺了她。

    她突然心臟被攥緊，豎起戒備。

    揮舞細劍的動作都跟著遲滯。

    啾啾還在凌厲地逼近：“你母親非我所殺，你朋友咎由自取。你到底恨我什么？”

    小姑娘似乎也憋了很久，聲音干脆，根本不給棠鵲說話機會。

    “恨我搶走了棠師兄的維護，恨我搶走了棠家人遲來的關(guān)愛，恨我搶走了書院第一，還是恨我搶走了你進紫霄仙府的機會？”

    “……”棠鵲大口喘氣。

    都恨——

    她繃緊了臉上線條。

    她從未細想過究竟恨她什么，但她都恨。剪不斷理還亂的痛恨。

    墻上八卦圖已經(jīng)被她們的劍光劃出數(shù)道深痕。

    啾啾搖頭：“我那不叫搶，叫贏得?！?/br>
    “你那也不叫恨，棠鵲。”

    她說。

    “——叫嫉妒?！?/br>
    ……

    靈氣四散，激起的風(fēng)撩動了少女的頭發(fā)。

    一時間，心臟被狠狠撞了一下。

    棠鵲臉色一白。

    嫉妒？！

    她在說什么？

    少女像是聽了個天大的笑話，竟然笑了，笑得怒極，全身發(fā)抖：“我嫉妒你？我嫉妒你？明明是你……”

    話沒說完，便被啾啾的劍襲上。

    她慌忙舉劍應(yīng)對，與她撞在一起。

    可那面前的劍刃雪白，明晃晃映出她的模樣——就算用了師尊的一品劍，還是輸?shù)靡凰?，?jié)節(jié)敗退，狼狽不堪。

    她面無血色，表情因為壓抑的憤怒而扭曲，一頭青絲凌亂。

    根本不像她自己。

    “你想說，明明是我嫉妒你，對不對？”啾啾幫她說了她想說的話，“可你好好看清楚，你身上有哪一點值得我嫉妒？”

    “……”

    棠鵲愣住。

    劍刃倒影中她，愈發(fā)丑陋難堪。

    根本不及對面那小姑娘半分風(fēng)采。

    啾啾道：“你那些友情、親情、愛情，我都不需要，都是被我拋棄的東西。你僅剩的能拿來和我競爭的東西，哪一樣比我強？”

    “我嫉妒你什么？”

    棠鵲呆滯。

    耳朵里有什么在嘶鳴。

    不，不應(yīng)該是這樣。

    她提了提嘴角，有些想笑，想要為對方的大放厥詞而感到可笑。

    卻聽見啾啾說：“你是不是準備對我的揣測露出一臉清高，不以為然？”

    棠鵲猛地一震。

    她每一句話都被啾啾截斷，每一步行動都被對方點明，大腦一片空白，嗡嗡直響，呆若木雞。

    那種憋屈感讓她很長時間反應(yīng)不過來，甚至有些崩潰。

    啾啾回手一推：“那你成天瞎琢磨我做什么？”

    棠鵲一屁股跌坐下去！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對她說這句話。

    上次醫(yī)修師姐也是這樣說的。

    你討厭別人胡亂揣測你，可你不也在胡亂揣測別人。

    棠鵲想哭又想笑。

    啾啾這會兒想著的卻是原著。

    原著中棠鳩明明什么壞事都還沒做，就成為了讀者們?nèi)巳撕按虻膶ο蟆驗樽x者們都是透過棠鵲的視角在看這個世界，他們看到的棠鳩，是女主角腦補加工后的棠鳩。

    其中許多主觀描述，并不公允。

    比如說。

    啾啾安靜地回憶。

    “棠鵲，曾經(jīng)你給我們講錯了題，而我告訴你你做錯了，那時候，你覺得我是‘嘲弄地反駁了你’。其實沒有，我就是普通的想要告訴你正確答案?！?/br>
    “我挑燈夜讀，不是想要贏過你踐踏你，是因為我喜歡看書。”

    “同門師兄弟們包圍你時，我看過去，也并不是‘在幻想比你人緣更好’，是我好奇你們在做什么。”

    “你瞧，嘲弄也好，踐踏也好，幻想也好，都是你在妄加揣測我。懂了嗎？”

    ！??！

    棠鵲幾乎窒息，聲音吐得艱難，驚恐的瞪著眼：“……你為什么？”

    鐘啾啾為什么這么精準地說出她的每一個想法？！精準到和她腦海中的形容一模一樣。她甚至有種被戳穿的惶恐。

    啾啾卻沒回答：“與其說你在揣測我，不如說，你希望我是那樣的人。人緣差，人品差，仰望你。這樣你就永遠高我一等?！?/br>
    “你需要一塊高地來俯視我，堅信你比我強，以免暴露你被我超越時的慌亂不甘?！?/br>
    “我在書院考榜首那次，你不就這樣安慰過你自己，說，不是考了榜首，就能變得像你一樣受歡迎。”

    這種小心思，在啾啾以前學(xué)校的優(yōu)等生中，見得多了。

    ——她考了第一又怎樣，她又沒我長得漂亮。

    一類的。

    說出來時，其實都帶著酸味的。

    棠鵲驚呆了。

    啾啾每一句話都戳在了她的軟肋上。

    她近乎無助：“不是，是因為朋友們暗示我……”

    “并非你的朋友們暗示你，是你一直在暗示你的朋友們?！?/br>
    啾啾平靜。

    棠鵲僵硬。

    “現(xiàn)在，你沒有比我強的地方了，你恨不得將我除之而后快?！?/br>
    “但你又不想承認你是因為被我超過所以才想殺我。于是你給自己編了個仇恨的理由，這樣就能暗示你自己，暗示其他人，你不是嫉妒我，你殺我很正當(dāng)，你依然是個好孩子?！?/br>
    “所以，明白了嗎？”

    寂靜的丹房中，小姑娘每一個字都很清晰。

    四周八卦圖像是一雙雙眼睛，好奇地凝視，與棠鵲一起，將那慢悠悠的話聽得明明白白。

    啾啾一字一頓。

    ——“棠鵲，你不是恨我，你是嫉妒我。”

    ***

    安靜。

    原著中女主角說過的話，啾啾完完全全還給了她。

    鐺——

    劍光一蕩。

    師尊的長劍被遠遠撞到一邊。

    棠鵲癱坐在墻邊，直到口腔里多出澀澀的咸味，才意識到自己早就哭得一塌糊涂。

    原著中通透了然，看誰都一副對方是傻逼，自以為自己掌握了世界真理的女主角——當(dāng)然不可能蠢到理解不了啾啾的話。

    正是理解，才痛苦，才想逃避。

    她沒有那么不堪。

    她沒有！

    她還是比鐘啾啾強的！

    少女流著淚，想要挺起胸膛，問心無愧地抬起細細的下巴——到了被戳穿的現(xiàn)在，她也想要繼續(xù)維護自己那清高不被理解的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