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節
就連溫素雪也一直猜,啾啾接近自己,是想搶走棠鵲的朋友。 此刻他發現自己很蠢。 啾啾接近他的理由太簡單了。從他,一個病弱到被家人放棄不喜的少年身上,看見了世界上另一個自己。 同病相憐。 所以想要幫助他,不想讓他變成另一個她罷了。 可她太沉默,太不會示好了啊。 溫素雪突然很想穿過滿屋朦朧的光去牽住她的手。 不料,遠處又響起別的聲音。腳步紛沓,從下匆匆往上,片刻后便來到門外,推門而入。 竟又是數十女修! 只有筑基期的修為,全都窘迫難堪,一身臟污血跡??匆姷厣闲呐K刺穿、丹田破碎的“母親”后,愕然地放大瞳孔,“呀”了一聲,臉色微微發白。 兩息后,才抬頭看向主座上的女人,定了定神,一撩裙子,跪下大聲道:“見過新門主!” ……對,母親已死,jiejie,可不就是新門主嗎。 像是提醒了掌柜的等人,殿中原本剩下的四位悲歡樓女修,都恭順地彎下身子,大聲道:“見過新門主!” 整個大殿,從冷寂變得熱烈,復蘇的風將鮮活重新送了進來。 眾人遲鈍地回過神來,終于慢半拍地沉浸到勝利的喜悅中。棠鵲也又哭又笑,從母親懷抱出來,俏皮道:“見過新門主?!?/br> 她的心從未如此滿脹過。她好喜歡柳緲,她想,她好喜歡她的娘親。 只有在柳緲面前,她才能如稚子一般。 “抱歉打擾你們團聚了,有件事我還想問清楚。”突然,又有人開了口。 平心靜氣,與這氣氛格格不入。 眾人一頓,看過去。 卻見說話的是前幾日一直沉默渾噩的短發姑娘。她已經恢復了清明,站在高挑少年身邊,宛如一只冷冽的幼獸。 啾啾聲音清淡,哪壺不開提哪壺。 “東洮城張府小少爺,張熠棋之事,可與你們有關?” …… 大殿又一次安靜下來。 “啾啾?”棠鵲皺了皺眉。 她下意識要反駁,可片刻后臉色一白。她不是傻子,被提醒一番,頓時能窺出其中端倪,身子一震。 隱隱約約的,有對峙的緊張感在其中流淌,女修們不自覺握上了自己的劍。 柳緲也慢慢收回放在棠鵲發頂上的手。 “是?!被卮鸬氖钦乒竦?,她的腿依然站不起來,只能蜷坐在墻邊,也不笑了,“過些時候,我便會將我的棋兒接回來?!?/br> 看來,那假棋兒便該是她的孩子了。 她說的如此平淡,還隱約帶了想念。 喬曉曉震驚:“你知不知道,因為你的孩子,真正的棋兒卻死了?” 掌柜的低頭看看自己手心,半日才抬起頭,望向柳緲:“是我的錯。當時情況緊急,有長老在跟蹤我,我一時慌亂,將那孩子,放進了鳥窩。” 她搖搖頭:“我本想著,那孩子應該會哭會鬧,到時候張府人自然會救他下來……” “不是那個問題!”喬曉曉一聲怒喝,從小懷揣英雄夢的少女在此爆發,“你們就沒覺得自己做錯了嗎?” 沒有。 她們的表情何其理所當然,仿佛要全世界理解她們苦衷。 喬曉曉怒不可遏。 “你們,自詡為母親,自詡為了骨rou而戰,可你們卻調換了別人的孩子,害別人母子分離,甚至家破人亡!” “口口聲聲說著自己可憐,你們可有考慮過那些被調換的孩子?你們的心肝寶貝偷走了別人的錦衣玉食、父母親情,被調換的孩子卻餐風露宿、孤苦伶仃,到底誰可憐?” “只看得見自己,只會心疼自己,還裝出一副大義凜然的模樣——我呸!” 市井里的小野貓這時已經憤怒到用上了她所有最粗俗的詞:“你們就是一群極度自私不自知的畜生!” 棠鵲驚呆了。 她沒想到喬曉曉會這樣罵人,罵得她心驚rou跳。 ——她罵的那些人里面,也包含她的母親。 她知道母親的行為確實不太好,可人都有私心的,她想維護她好不容易得來的這團溫暖:“曉曉,你、你冷靜些。” “別讓我冷靜!我對這些豬狗不如的東西冷靜不了!” 場上女修都怒目圓睜,憤憤然,蠢蠢欲動。 啾啾適時開口打斷劍拔弩張:“那柘陽城棠家呢?” 她頓了頓:“我是說,我和棠鵲,也是被你們算計好調換的孩子嗎?” ?。?! 喬曉曉突然沒了聲音,震驚地看過去。 場上只有她與陸云停不曾了解過棠家往事,這會兒也就他倆最為驚愕,視線在她們當中打轉。 是了,早該想到的,之前她倆眼睛那么相似,宛若親生姐妹…… 棠鵲也身子一僵。 柳緲卻搖搖頭:“不是?!?/br> 這個回答讓棠鵲安心了點。 柳緲握住她的手,給她依靠的力量。棠鵲不自覺重新回到了母親的懷抱,將臉埋起來,不愿再聽,不愿再看。 柳緲接著又道:“我只是聽說棠府走丟了個孩子,這才將小鵲送了過去,你不必責怪小鵲,并非我害你離開父母?!?/br> 可也因為棠鵲的到來,棠家放棄了尋找女兒,讓啾啾在黑風寨摸爬滾打了十年。 吃不飽,穿不暖。 不知道這些年來,還有多少未曾浮出水面的悲劇。 啾啾點了點頭,風輕云淡:“那來談談刻相大師吧。” 怎么又聊到刻相了? 母親身上清淡的香味縈繞著,棠鵲愣愣的。 啾啾說:“你剛才給棠鵲用的,應該是刻相大師的丹藥。也就是說,棠鵲的眼睛,也是出自刻相大師之手的作品。所以我做了個猜測?!?/br> 她不緊不慢,聲音清晰。 “十四年前,你決心將棠鵲送入棠家后,求了刻相大師替她雕刻容貌,使她與棠夫人看起來更相像。不知道你是否有所隱瞞,又或是刻相動了惻隱之心,總之,她答應了下來?!?/br> “月前,刻相大師來太初宗參與門派小較,見到了我與棠鵲之間的矛盾,也知曉了我的遭遇,極為悔恨,心魔叢生。” 啾啾不悲不喜。 陸云停說,門派小較那日,刻相并未身纏心魔。 再根據刻相在太初宗地盤上逗留的時間推算一下。 “她決心挽回過錯,于是來到悲歡樓,想要同你們商量,把真相告知那些家庭,不再讓世上多出另一個鐘啾啾?!?/br> “你們為了自己孩子,自是不肯答應。” “刻相只好自行解決。她去了東洮張府,想要把假棋兒的臉換回來。卻不曾想到,你們不愿事情敗露,甚至不惜殺了她?!?/br> 悲歡樓戰斗力不高,同樣,沒有劍陣加持、單打獨斗的青蓮弟子戰斗力也弱得很。 菜雞互啄。 “恰逢張府婢女玲瓏縱火假死,逃離張府。你們便將刻相的尸體扔進了火中。一石二鳥。” 這后面的事都是啾啾等人經歷過的了。 刻相的心魔引得張府魔氣浩蕩,真棋兒也因此顯形,告訴了他們真相。 因果循環,報應不爽,最終還是讓假棋兒暴露身份,送出張府。 “當然,這些都是我的猜測?!编编闭f,“我也不知道對不對?!?/br> ——對,全對。 刻相被她們哄騙著幫了她們,卻在看見傳說中“消失的孩子” 啾啾時,恍然大悟,試圖彌補,然后丟了性命。 棠鵲已經連呼吸都停住,只覺得殿上有什么快要一觸而發。 柳緲笑了,輕輕的:“你很聰明?!?/br> 可是聰明的人都不會活得太久。 她瞇起眼。 女人便是到了這時候,也如同一個悲憫的母親,輕輕撫慰著懷中已經迷惘的女兒。 在棠鵲看不見的上方,華光如同太陽,鋒芒畢露,刺得人眼睛疼。 金劍緩緩旋開,轉動。 眾人都心中一驚,做出迎戰的姿態,雖然悲歡樓武力值不高,但柳緲好歹是個元嬰期,要殺他們,輕而易舉。 他們對準了金劍,女修們則對準了他們。 螳螂捕蟬。 柳緲那雙朦朧溫柔的眼睛,溢出了些許冰冷。 她輕輕嘆了口氣:“若非迫不得已,我們又怎會這般?!?/br> “你們不會懂的?!?/br> 她手指輕輕一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