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節
在假山后吃烤紅薯的啾啾也一愣。 “為什么?”棠鵲問。 “升米恩,斗米仇。”少年輕輕嘆了口氣,“等她覺得你照顧她是理所當然后,所有她沒法從你那里得到的東西,都會變成她嫉恨你的理由。” 棠鵲沉默了一會兒,聲音仿佛是艷陽下的蒲公英,隨風飄散:“所以你才一直討厭她?” “嗯。”少年坦白,“我覺得棠鳩不是個懂得感恩的人。” 啾啾在黑風寨的那段時間,接觸的所有“壞人”都很坦誠,他們是會直白罵“老子討厭你,別和老子說話,今晚弄死你”的簡單粗暴的反社會分子。 但是回家后遇到的這些“好人”不一樣,他們不會把喜惡明明白白寫在臉上。 啾啾是隱隱約約有察覺到這位“新朋友”對她的鄙夷、厭煩和防備,但真的聽見對方這樣說出來——她很茫然。 這些人無條件對棠鵲好,寵愛棠鵲,偏心棠鵲,他們從來不覺得不對。 啾啾只是享受了她jiejie出于愧疚對她的一點補償,他們就急沖沖地跳出來阻止,認定她不應該得到優待。 為什么。 她莫名地讓這件事走馬燈似的在腦海里回放了一次,最后注意力落回到小青鸞身上。 迄今為止,沒有一個棠鵲的朋友不對啾啾抱有敵意。 他們就像一場風暴,強硬地要將啾啾卷到棠鵲的對立面去,不管啾啾愿不愿意。 他們對她展露出輕蔑和懷疑的態度,等把她逼到棠鵲的對立面后,又指著鼻子罵她是非不分,不知好歹。 啾啾打住心底隱隱約約的一片黑氣,抬起頭,回想著小青鸞的名字。 “棲玉,你怎么到這邊……” 話沒說完,啾啾瞳孔突然收縮一下,身體本能遠超了大腦反應,不消一息工夫,人已經站在了暗室另一隅的木箱上! “乒——!” 青色羽毛如同鋼釘一般刺入墻壁,從沒入的位置,蜿蜒出幾道裂縫,在墻壁上擴散開。 力道極重,只能看見半截羽毛還露在外面。 塵埃亂舞。 啾啾的物品袋掉在了地上,系帶尚未扎緊,她收集的那些不值錢的材料從袋子口滾出來。 青鸞似乎根本沒注意,依然死盯著啾啾,直直往前走了兩步,碾過了一枚霜噬蜘蛛卵,白|漿四濺。 沒錢又沒機緣就是這樣,物品袋也只能用最下品的,空間只有一方大小,還不帶固定和自動吸附功能。 啾啾沒再吭聲,抽出了門派長劍,正對青鸞,擺明了迎戰。 這只青鸞修為比她高,高很多。不過化形限制了它的修為,受傷又限制了它的體力。 能不能贏不好說,打打就知道了。 少女的眼眸平日總是混沌的、木然的、死去的。可這一刻,眼底點綴上了點點寒光,有如劍刃,銳利冷酷、殘忍美麗。 剛剛那排青色羽毛刺入的地方,正是啾啾站立的地方。看高度的話—— 是脖子的高度。 ——他是帶著殺她的決心來的。 而她也會報以殺意。 第5章 殺了我。 “鐺鐺鐺——” 昏暗的圓堂里三團白光突然閃爍起來。 “門派令……?”棠鵲有些驚訝。 太初宗所有人都會佩戴一枚門派令,方便眾人聯絡以及辨認身份。 按照地位不同,門派令的顏色也不同。棠鵲等人現在只是記名弟子,因此門派令是最樸素的白色。 根據入門第一天分發的《門派令使用說明(必背)》所說,門派令內傳出警鐘聲并伴隨光亮閃爍,代表緊急召回門派。 “這什么意思?”昆鷲問。 棠鵲回答:“讓我們立刻回門派的意思,你沒背《門派令使用說明》?” 昆鷲嗤了一聲:“我為什么要背那玩意兒?” “因為封面上寫了‘必背’兩個字,比標題還大。” “……沒看見。” “……” 溫素雪手心拂過令牌,對門派召集做出回應,屬于他的令牌上光亮漸漸熄滅下去。少年眉心微蹙,黝黑的瞳孔看向鏤空的廳門,冷冷的:“棠鳩還沒回來。” 棠鵲短促地“啊”了一聲:“說起來,小青鸞去哪兒了?” “你剛剛睡著的時候,那小畜生自己走出去了。”昆鷲學著溫素雪的樣子,用掌心拂過門派令。他的身份令牌也停息了閃爍。 棠鵲偏過頭,很嚴肅:“你沒攔住他?” “他想出去便出去唄,你們結了血契,還怕他走丟不成?”昆鷲滿不在乎。 “可他之前受的重傷還沒愈合。”棠鵲頓了頓,“我去找他。” “我和你一起。”昆鷲將雙手枕回腦后,想到棠鵲這么在乎那小畜生就滿肚子不爽,不由小聲嘀咕一句,“把他召回來不就好了。” 棠鵲似乎沒聽見,只是看著圓堂的鏤空玉門出神。 其實不強行把青鸞召回的原因很簡單——棠鵲現在的神識還沒法掌控青鸞,若是強行將他收回,她很有可能會遭到反噬。 她不太確定小青鸞會不會聽命她的召喚……老實說,她覺得小青鸞不那么,順從。 溫素雪沒參與他們對小青鸞的討論,很安靜:“你們走這邊,我去那邊。如果找到人了,就回圓堂集合。如果沒找到,一刻鐘后也回來。” “好。” 眾人兵分兩路。穿過玉門時,棠鵲視野的邊緣捕捉到了溫素雪的背影。少年不知何時個頭已經高過了她,身形依舊帶著點稚嫩的單薄,但曾經傻乎乎被她掌控的羞澀模樣卻日漸稀薄,他逐漸成為了團隊中值得信賴的統御人物。 他越來越淡然成熟,也越來越……像她。 棠鵲微不可聞地嘆了口氣。 小時候在書院念書,孩子們總是聚集在一起憧憬未來。棠鳩想成為被凡人崇敬的大俠,棠鳩關系最好的那位少年想成為世間最厲害的修士。唯有溫素雪被問起這個問題時,偷偷瞥了一眼,小聲說:“我想成為像jiejie一樣的人。” “jiejie?” 溫素雪點點頭,蘊含期待的眼睛熠熠生光:“就是會照顧人,聰明成熟、溫和可靠,像個jiejie一樣的人。” “這算什么愿望?” “你是個男人,怎么能變成jiejie呢?” 孩子群爆發出一陣歡笑,溫素雪在笑聲中紅了臉,有些狼狽。棠鵲卻一言不發。她能感受到溫素雪平日里對她的憧憬、對她的依賴。也能感受到溫素雪訴說愿望時,偷瞄她的視線。 棠鵲好像從小就比別的孩子早熟通透很多。 后來她變了,溫素雪也變了。不變的是他上課時穿過棠鳩,依然偷偷投注到她身上的視線。 也許溫素雪想要變成jiejie的心愿并沒有改變。只是他憧憬的jiejie成為了另一幅模樣,所以他也成為了另一副模樣。 “怎么了?”見棠鵲陷入失神,昆鷲用胳膊肘撞撞她。 “沒有。”她搖搖頭,“我就是在想,不知道小青鸞現在在做什么。” …… “锃——” 兵刃相交時巨大的聲響帶著震顫蔓延開,火花迸發,細碎四濺。 小青鸞現在在和啾啾打得不可開交。 青鸞擅長用鋼鐵般的羽翼射擊,啾啾則擅長用木刺對穿。本質是兩個玩遠程的弓兵,這會兒殺紅了眼,也不管三七二十一,變成了青鸞的利爪搏斗棠鳩的長劍。 自古弓兵多近戰。這是亙古不變的真理。 “锃——” 兵刃的聲音一聲比一聲響亮,在空曠的暗室中擴散回蕩,啾啾虎口已經麻得快沒有知覺,沖擊而來的力道讓她像離弦的箭一般被射回虎樁燈上。身上全是深淺不一的傷口,手臂被戳穿了一個洞,衣衫浸滿血紅,臉頰也開了道口子,汗水和血污混在一起。 她只是粗粗喘了一口氣,立刻又一蹬虎頭沖向另一方。 “砰!” 一節鋼羽射入虎樁,啾啾剛剛站立的地方已經粉碎。然而現在呆的地方也不能久留,她疾馳躲閃,青鸞的攻擊又急又毒,鋼羽有如連珠炮,將整個暗室毀得千瘡百孔,粉塵彌漫。 青鸞的修為比她高了太多,就算他現在狀態不好,啾啾也不是他的對手。 最要命的是,青鸞御風封鎖了這間暗室,她根本無法脫身。 啾啾跳到石柱的廢墟上,鮮血順著胳膊肘滴落到地面,“滴答”,細微聲音響起的瞬間,她又爆起刺向青鸞。 剛才打架的時候她觀察過了,青鸞那一圈鋼羽掃射完會有一小段時間的破綻,也許可以趁現在—— 嗖—— 男童沒有表情也沒有血色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伴隨著風聲,放大填充了整個視野。 濃烈的殺意撲面而來。 啾啾睜大眼睛。 似乎是察覺到了她的作戰計劃,青鸞竟然在眨眼間化作人形直直朝她撞來,根本沒有給她任何反應時間,眼睛捕捉到的時候,他已經近在咫尺了。 兩張臉貼得極近,呼吸相聞,她甚至能看清楚他臉上淡色的絨毛。 但也只是一瞬間。 下一刻,她喉嚨里溢出“咕唔”的聲音,脖子被一只幼小卻有力到可怕的手緊緊掐住,按著她往墻上砸去。 轟的一聲。 岌岌可危的碎墻在重擊下倒塌了一塊,不知道后背和腦袋是鈍傷還是銳傷,痛得發麻,但啾啾顧不得去感受那些,脖子即將碎掉的瀕死感席卷了她整個識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