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為什么喜歡蘇馳？”

    “那天，我去跟那小混混分手，他要打我，蘇馳擋在我面前的。我就看到蘇馳了。他好好看，好少年。很喜歡他。”江璃捂著自己酒醉上頭發燒的臉，依舊是神往的表情。

    “然后，他還會陪我一起放學回家。其實我們家不算順路，但是和他同走的那一段路，每一處的風景我到現在都還是記得。我給蘇馳球隊買草莓啵啵汽水，因為我表白失敗那天，蘇馳給我買了一顆草莓味的棒棒糖，他說他喜歡草莓味，我也記得。然后蘇馳也給我買牛奶了。就是我現在一直最愛喝的那個牌子，那個牛奶，早餐牛奶。蘇馳每天早上都給我送牛奶呀，冬天還是溫好的，好喜歡，好喜歡他。”

    “但是也就是我一個人的喜歡而已。蘇馳對所有人都很好對不對？他對你們球隊隊員肯定也很好。像大哥哥一樣照顧你們。對我的好肯定也是坦坦蕩蕩的。但我不行。我不坦蕩。我就是喜歡蘇馳！”江璃拍著胸脯在做著最忠實最肯定的保證。

    “可是那個時候，蘇馳他不信我呀。我才十四歲，他們都不信我呀。他們都覺得十四歲的孩子懂什么愛情，十四歲的孩子的喜歡，不算是喜歡。為什么不算喜歡呢，我真的好喜歡啊。”江璃哽咽了，熱淚順著臉頰流下來。那種無力感，至今，還盤旋不去，在她最早情動的年紀里像枷鎖一樣捆束著她稚嫩的情愫。

    一張紙巾遞了過來。

    江璃接過來的時候，握住了陳屹南的手腕。陳屹南頓了下，等她拿走了紙巾，把手腕從江璃掌心里抽了出來。

    江璃被那瞬間屬于陳屹南的疏離給弄得有點發愣。

    但是酒精的作用，和當晚太多的沖擊，讓她遲鈍的大腦里只剩下了一些她對過去感情的告別。

    她說出來，并非是為了懷念。

    而是為了告別。

    “后來，你們那個職業聯賽的預備賽失敗了。蘇馳要離開南川。我要跟著哥哥和mama去北都。我覺得從那以后，可能我再也沒有機會見到蘇馳了。直到有一天嵐姐有個工作需要，回南川拍一組校園風，我就回來了！我還看到微博熱搜上說蘇馳是南川一中最帥體育老師呢！當時我就想著，我能不能再見他一次？他還會不會記得我？我七年來有好好長大，我終于不是十四歲了，我都21了，我再說一次喜歡他，他應該知道我不是開玩笑的，我沒有不認真。”

    “可是蘇馳不記得我了。”江璃瞬間委屈下來，像一只被淋濕了的寵物狗。

    “還很疏遠。但我理解。畢竟，暗戀嘛，憑什么我喜歡蘇馳，蘇馳就一定要喜歡我呢？我看著蘇馳跟別人約炮。都是御姐風的女人。我好想變成那個樣子，好想好想。可是我還沒有真的改變，蘇馳已經要結婚了。沒有時間給我去改變了。”

    “成年以后，我都沒機會跟蘇馳說一句我喜歡他。”江璃哭著說完，一抹落到腮邊的眼淚，起身把行李箱推過來，攤在正堂的地面上，拿出了里面的那本粉紅色密碼筆記本。

    店里很黑，當時陳屹南是準備和她一起回家的。

    而聽完江璃說的那一大通后，陳屹南完全沒有開燈的欲望了。

    江璃處在微醺的興奮和現實的苦澀之間，她拿著日記本出來，遞給陳屹南：

    “你看。我沒有說謊的。我日記的每一頁，都寫滿了蘇馳，包括之前都還在斷斷續續地寫。但是現在，蘇馳結婚了。就算了吧。”

    江璃把日記給蘇馳看的意思是，日記寫到那里，感情也就到那里了。可是她的舉動，她的言語，都不成熟。她所形容的初次感情體驗太過美好，無論換誰來聽，都不覺得那是告別，反而像放不下的遙遠告白。

    對陳屹南來說，尤為如此。

    他手里拿著那本日記，喉嚨堵得難受，根本說不出話，在江璃揭開那場暗戀的秘密以后，他就有種靈魂出竅的失重感，非常非常難過，掩飾不住的難過。

    “那我呢？”他終于還是忍不住開了口。

    我這些天和你在一起，算什么呢？

    陳屹南感情經驗豐富，他稍微一轉腦筋，就知道他算什么。

    “其實，一開始約炮。我真的不認識你。我只是想快點長大，快點有經驗一點，快點成為蘇馳喜歡的御姐的樣子。但后來我發現你和蘇馳很熟，你們的互動很多，我就覺得，你可以幫我......”

    “幫你接近蘇馳對嗎？”陳屹南心里悶痛一下。

    江璃老老實實地點頭承認。

    她今天會來，就是因為她不想隱瞞。一絲一毫的虛假都不能有。

    陳屹南點著頭，自嘲地無聲地笑了一下，然后慢慢體會著那一刻自己全身的緊繃和心底里積聚起來的憤恨。

    可是他看著江璃，卻一絲一毫的脾氣都發不出來。

    江璃喜歡蘇馳有錯嗎？江璃想接近蘇馳有錯嗎？

    而江璃本性就是如此單純直率，她甚至不會成年人的處事圓滑和說話技巧，她有什么就說什么，一點都不會掩飾，坦誠到令人心驚。

    他連責備的話都說不出口。

    “好。我知道了。時間不早，該回去休息了。”

    江璃也很累，她看著陳屹南一切如常，也松了口氣，本來有很多解釋的話也就沒說，還是一如往常地跟著陳屹南回家。

    只是那一晚的那一路，江璃覺得陳屹南好沉默，沉默得都不像他。

    他們中間保持著行李箱的距離，連手都沒牽，而平時不會這樣。

    但是江璃那一晚的心智水平有限，又是面對陳屹南，她習慣性地不想想那么多。

    跟著陳屹南回了家，匆匆洗漱以后，就鉆進了被窩，在酒精的作用下，睡得天昏地暗。

    陳屹南小心翼翼地進了屋，看她已經睡了，就坐在床邊，看著手里拿著的，屬于江璃的日記本。

    江璃剛剛塞到他手里，讓他看的。但是在店里，他的情緒在那里，根本沒辦法穩定。

    現在稍微可以了。

    他一個快叁十的男人，應該可以的吧。

    陳屹南翻開了日記的第一頁。

    第一句話就戳心，讓他眼眶立刻發酸。

    “這是我喜歡蘇馳的第一天。”

    那天的日期停在江璃十四歲。

    他們叁個人在小巷子里的那一次。

    “今天我遇到了壞人。蘇馳哥哥出來保護我了。當然，還有另一個哥哥，被打得很慘。那群小混混真的太可惡了，我希望趙叔叔好好管教他們，希望那個哥哥早點好起來。謝謝兩位哥哥。”

    “我喜歡蘇馳的第叁十天。”

    “我向蘇馳表白了。但是蘇馳不相信。蘇馳哥哥的好朋友說，蘇馳喜歡前凸后翹的女生。我在鏡子前看自己看了好久，發現自己離前凸后翹這個詞好遠。以后要努力做一個前凸后翹的女孩子！”

    所以江璃現在就成了一個服裝模特。

    原來是為了蘇馳啊。

    “我喜歡蘇馳的第120天。”

    “蘇馳哥哥給我買了一盒早餐牛奶。好喜歡那個牛奶的味道。”

    “我喜歡蘇馳的第220天。”

    “蘇馳哥哥給我送了一個學期的牛奶，冬天了，牛奶還會是溫的。蘇馳哥哥真好。我一直都喜歡蘇馳哥哥。”

    “我喜歡蘇馳的第280天。”

    “蘇馳哥哥的預備球賽輸了。我翹了晚自習跟好朋友一起去看的。蘇馳哥哥自己很失落，但他還會安慰別人。蘇馳哥哥真好。回來以后，我看到蘇馳哥哥和沉家宜jiejie在一起。他們抱在一起了。我知道他們為什么抱在一起。希望，蘇馳哥哥每天都開心。晚上回來的時候，下雨了，有人給了我一把傘，想說謝謝，但是他跑得太快了。我回頭看蘇馳哥哥在哪兒，如果雨下得很大，他跟沉家宜jiejie又是兩個人的話，我愿意把傘給他們。”

    “我喜歡蘇馳的第365天。”

    “哥哥考得很好。mama說我們一家人要搬回北都，當然，我們會帶著爸爸的照片一起。我想再見蘇馳哥哥一面。可惜我沒有手機，不知道怎么記下他的聯系方式。”

    “我喜歡蘇馳的第400天。”

    “新學校里都是同齡人。我見不到跟蘇馳哥哥一樣好的哥哥了。”

    “我喜歡蘇馳的第520天。”

    “日期有點特別，但日子很尋常。今天沒發生什么特別的事，但我還要喜歡蘇馳哥哥。”

    “我喜歡蘇馳的第1314天。”

    “哈哈哈哈哈哈。沒什么特別的。我喜歡蘇馳哥哥。另外，我當模特了。嵐姐夸我身材好，不知道算不算前凸后翹。”

    “我喜歡蘇馳的第2000天。”

    “我又一次見到蘇馳哥哥了！！！！！！！可惜他不記得我了。但是我害羞，不好意思說了。”

    “我喜歡蘇馳的第2019天。”

    “又喝到了蘇馳以前會給我買的早餐牛奶，不知道他還記不記得他之前給我買過牛奶。但是之前第一次見面的時候他都不記得我了，更不可能記得他給我買過牛奶吧。”

    “我喜歡蘇馳的第2600天”

    “七年多了。我快22歲了。蘇馳公布婚期。宣布我的暗戀，變成了單戀。永遠。”

    陳屹南看那本日記看了叁遍。

    第一遍，他看了江璃所有暗戀蘇馳的心理活動，所有承載那些心動片刻的過往歲月；

    第二遍，他看了江璃為蘇馳做的所有改變，她的身材，她的成熟，她的張冠李戴，她的誤解，她可以間斷的日記，卻不能間斷的喜歡；

    第叁遍，他想看自己在江璃日記里所占的位置。

    很可憐的位置。

    他從一出場，就只是一個無名小卒，連稱呼都疏遠。

    那個人，別人，一個哥哥，好慘的哥哥。

    在他為自己稚嫩情愫想觸碰卻又收回手的那段不言不語時光里，他只是他自己的主角。

    在江璃和蘇馳的青春電影里，他甚至都不配擁有姓名。

    可他也一樣真實地為江璃付出過。

    就像江璃真實地為蘇馳付出過一樣。

    那天的小巷子里，江璃只記得擋在她前面的蘇馳，卻不記得在前面默默無聞替他們在人堆里沖鋒陷陣的陳屹南，蘇馳只是簡單地接住她然后笑了笑，就占據了美好青春電影里唯一的男主角，可他跟所有悲情的默默無名的男配一樣，被摁在地上胖揍，用盡了力氣，維護了兄弟，卻也失去了心愛的姑娘。

    那一年的牛奶也不是蘇馳送的。是他每天定著鬧鐘第一個起床，在凍得齜牙咧嘴的冬天早晨，第一個沖進小賣部搶的，他從高中部教學樓跑到初中部教學樓，把溫好的牛奶從窗口遞到江璃的桌子上。有時候陳屹南他們班換座位了，陳屹南也會細心地先去講臺看看江璃的座位有沒有變。

    因為他天天來，每天早上跟他差不多早的，江璃他們班來開門的班委都認識他了。只是那時候他頭上和胳膊上還有繃帶，臉倒是沒讓人記住。

    但是這些有什么意義呢？就算是跟江璃說了，那些牛奶是他送的，有些好是他默默付出的，蘇馳只是剛好出現了，蘇馳只是剛好先出現了。又有什么用呢？

    愛情本來就是這么講究先來后到的不是嗎？

    不是因為他送了牛奶，他才應該是被喜歡的。

    對于江璃來說，是因為那是蘇馳送的，所以她才越來越喜歡蘇馳，越來越不能放下。

    而陳屹南最該笑自己可憐的地方就在于，他默默付出的那么多，最后都為了別人做嫁衣，最后都幫助別人在江璃心里樹立了一個牢固不可搬的溫暖形象，而他自己，卻什么都沒有。

    甚至那個雨夜，他不怕自己淋雨，也要給江璃的那把傘，江璃都要轉頭送給蘇馳。

    陳屹南流著眼淚，笑自己，笑了一遍又一遍。

    人們都說女孩子的初戀日記是美好的。影視作品和校園小說里極盡鏡頭和文筆來渲染那年少的情愫和心動，畢竟那樣雙箭頭的愛多么難得，那種甜蜜又苦澀的暗戀多值得被回應。

    但會不會也有這樣的配角，也認認真真用盡了青春去旁觀自己心愛的人暗戀著別人喜歡著別人。是不是日常生活里太多太多的普通人都像陳屹南這樣，最終還是只感動了自己，所有的付出只有自己知道自己心酸，沒有人心疼過，因為沒有人知道。包括那個最中心的角色，他心愛的女孩，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看著自己喜歡的女孩兒的初戀日記。看著她一遍一遍，數年如一日地對別人說著喜歡。

    那種感覺，怎么說呢？既像剜心刻骨，又像一場緩慢的凌遲之刑。

    沒用。特別沒用。

    暗戀和單戀的心酸都在這里。你知道你的付出特別沒用。你喜歡的那個人不會知道，也根本不會在乎。

    或許相比較于那些單純不喜歡暗戀者的主角來說，江璃還要過分一點。

    江璃還利用他接近她喜歡的蘇馳。

    他送的牛奶，他給的溫柔，他組的聚會，每一場，或許都是在為她見到蘇馳做準備。

    陳屹南知道自己從小到大都挺大度的。

    但也沒有大度到這個地步吧。

    而且江璃最殘忍最過分的部分不過是，她選擇在這個最覆水難收的時刻把真相告訴陳屹南。

    在陳屹南最不能自拔最深陷其中的這一刻，在他昨天還祈求她別不要他的第二天，江璃才終于坦白了。

    坦白他們之間只是炮友的一場春夢。坦白她對他所有的依賴都是小孩子的單純。坦白他在她的愛情里一敗涂地輸得徹徹底底，怎么都比不上那個已經結了婚的蘇馳。

    蘇馳還是他的好兄弟呢。

    他最痛苦的那個部分就是，他好不舍。

    他要在最喜歡最離不開江璃最自以為自己失而復得了一段純真感情的現在，說放棄。

    他要在心動達到最巔峰的那一刻心碎。

    真的好殘忍。

    是他當初默然看著女友們離開，卻學不會她們口中對一段感情心存在乎的報應吧。

    他真正在乎的時候，卻是真的，難以為繼。

    于是，陳屹南自己也要宣告了，他這一場連姓名都留不下的暗戀也變成了單戀。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