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江璃是被熱醒的。

    臉側是陳屹南緊貼著的呼吸，腰也被他圈緊，陳屹南就像一個人形睡袋，把她圈在中間嚴嚴實實地罩了進來。

    江璃嘆了口氣，陳屹南睡得正熟，她只能盡可能動作放輕，把自己從那個人形睡袋里解放出來，透一口氣兒。可是也不知道是她和陳屹南力氣懸殊，還是陳屹南壓根沒睡著，就是故意要這么做的，反正江璃只要稍微和他拉開點兒距離，陳屹南立刻就靠了過來，胳膊還是緊緊地圈住江璃的腰，把她抱在懷里。

    江璃努力地都出汗了，還是沒能從他的捆綁里逃脫半分。

    “唉.....陳屹南，你再這樣，我就不讓你睡覺了！”江璃無聲地在心里嘶吼。

    這時，她手機響了一聲，一條微信消息提醒，她特意設置的，這個鈴音，要么是她哥，要么是嵐姐。

    江璃稍稍往上爬了爬，上身探出被子，胳膊伸直，撈到了陳屹南那一側的床頭柜上的自己手機。昨晚那翻來覆去的，誰知道她會睡在哪一邊啊？

    就這個小動作，大概是讓睡夢中的陳屹南體會到了一絲不安，他的胳膊收緊往回一拉，又帶著江璃往被窩深處一滾。

    江璃翻了個身，胳膊肘不輕不重地搗了一下陳屹南的胸口，表達了下她又一次行動受限的不滿。

    但是陳屹南還是沒有醒，他下意識地抱緊懷里的江璃，均勻的溫熱的呼吸打在了她的后脖頸。

    江璃刷手機徹底刷清醒了，回了一條她哥的微信，又回了一條嵐姐的微信，點進朋友圈界面的時候，剛好刷出來的動態第一條就是蘇馳的。

    蘇馳和他的，應該說是未婚妻吧，甜蜜的婚紗照。

    可以說，從蘇馳上一段戀情草草結束，到和現任在一起，最后見家長，敲定婚期，一整個流程快得出奇。快得江璃覺得自己可能就是那個最不適應的人。

    她點開評論區，猶猶豫豫地打上了一個祝99.

    她記得當初陳屹南就是這么回復沉家宜的。

    可是陳屹南回復的那么輕易，是因為他和沉家宜只是普通的朋友。

    而江璃回復的這么艱難，是她發現，原來她回南川這兩年，成功加了蘇馳微信以后，自己默默做了那么多改變，憧憬了那么多的未來，都是一場空，她和蘇馳到現在，恐怕連普通朋友都很難算上。

    至少，蘇馳沒有給她通信說，希望江璃來參加他的婚禮。

    陳屹南就是在江璃這么猶猶豫豫斟酌評論間醒來的。

    他醒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再把江璃抱緊一點，然后側著往上挪了挪身體，就能剛好把下巴放在江璃軟軟的肩頭，再好奇地看一看她現在在用手機看什么好玩的資訊。

    接著，他睜開眼，看到的就是江璃在一條屬于蘇馳的動態下面，打了好多遍99，打一次，刪一次，然后再打一遍，就是沒有發出去。

    陳屹南心里一陣疑惑，隨即有一點點異樣感浮現出來。

    “你醒啦？”江璃感到身后的動作。

    陳屹南躺平，哼了一聲嗯，但實際上人是醒的，腦子還要過一會兒才能跟上。

    江璃順著陳屹南放平的胳膊脫出了他的懷抱，往被子那一邊鉆，得到自由的她開始四仰八叉，伸了個巨大無比的懶腰。

    但是她還沒自由多久，陳屹南又理所當然地靠了過來，還是圍住她的腰把她圈在懷里，圈緊了。

    江璃不爽，做了幾個不老實的大動作，在提醒陳屹南不要抱她抱得這么緊。

    但是陳屹南似乎對她的動作十分包容，對自己的懷抱有種執念，江璃在，他就得把她圈在懷里，不管江璃怎么動，他可以暫時地放平胳膊讓她動到舒服的位置，但是江璃一定要在他懷里。

    “哎呀，陳屹南！”最終，不管她在怎么動，陳屹南都不能明白她的潛臺詞，反而禁錮她禁錮得更明顯的時候，江璃終于忍不住了。

    陳屹南愣住，有點無辜地看著她。

    “你能不能不要老是把我抱在你懷里啊！大早上都熱醒了！”吼完，看著陳屹南那無力反駁的表情，江璃又有點抱歉。

    “其實，我是小動作比較多。你老是抱著我，也影響你休息。我去另一個床上吧。”江璃掀了被子想走。

    這時，陳屹南伸手抓住了江璃的胳膊。

    “阿璃，你會不會有一天，不要我了？”陳屹南自己都沒想到他會問出這句話。

    但那個時候，江璃開始控訴他不由自主地貼近時，陳屹南突然就有了那種濃重的危機感。

    他不是故意要限制她，他只是下意識地習慣性地想要和她貼近，和她親密，離開她一小會兒，就想問她在干什么。這種依賴感里有不安全感。

    不安全感來自于，他陳屹南在江璃這兒，沒有一個正式的身份。

    如果江璃有一天不要他了。

    他真的連親密的理由都沒有了。

    江璃也愣住了，她在陳屹南那令人心顫的可憐眼神里讀到了一種熟悉的祈求。

    她就那一刻心軟了。

    “我不會不要你的。”江璃靠近他，抬頭，軟軟地淺淺地親了下陳屹南的嘴唇。

    “再說了，你根本就不是屬于我一個人的，我有啥資格說我不要你啊。”

    這話聽起來很心酸。

    陳屹南垂了下眼睛，他看著江璃清澈如玻璃球的眼睛，透過她的瞳孔，看到了那個深陷其中的自己。

    “我要是說，我就是屬于你一個人的。你會不會要求我永遠都不要離開你？”就像我希望你永遠也不要離開我那樣。

    陳屹南說完，目光平靜又堅定地看著江璃。

    江璃就像偶然見到了從未見過的奇觀那樣，逐漸睜大了眼睛。

    兩個人之間的空氣，迅速達到了一種臨界邊緣的緊張。

    那一刻，陳屹南在他26年不算久的生活經驗里頓悟了一場有關于他既往那么多前任對他失望的理由：

    陳屹南，你太喜歡說“都行”這兩個字了。

    那些女孩兒最終都會這么跟他說。

    從陳屹南戀情初起的時候，他經常會說這兩個字，他自認為最萬無一失的兩個字。

    “陳屹南，我喜歡你，我們在一起吧！”

    都行。可以。

    “陳屹南，我們今天吃應該吃紅豆湯呢，還是綠豆湯？”

    都行。

    “可是我今天來例假，所以我們是不是應該喝紅糖水或者紅豆湯？”

    ......都行。

    “陳屹南，你看我的眼影，是亮片的這一邊好看，還是啞光的這一邊好看？”

    都行，都好看。

    “陳屹南，你看我的口紅，是偏粉的好看，還是偏橘的好看？”

    都行。

    “陳屹南，我穿短裙好看，還是長裙好看？”

    都行。

    “陳屹南，是我好看，還是剛剛路過的那個小jiejie好看？”

    都行，都好看。啊，不對，你好看，你好看，只有你好看。

    “陳屹南，今天是你生日，我給你送什么生日禮物好呢？”

    都行。都可以。

    “陳屹南，你為什么不說你喜歡我？”——好吧，我喜歡你。

    “陳屹南，你為什么這么久不聯系我？”——可是我們昨晚才通過電話啊。

    “陳屹南，跟我打電話是固定業務嗎？你是人，你平時就不想我嗎？”——行。我想你。

    “陳屹南，你對我們的未來有期待嗎？”——都行。都很好。

    “陳屹南，你還愛我嗎？”——愛吧。

    “陳屹南，你不愛我了。”

    “陳屹南，我們分手吧。”——都行。

    他每次都是被分手。

    但他每次都會有如釋重負的感覺。

    他自認自己不算是個特別好的男友。因為每一任女友的離開，女生都會帶著無盡的遺憾和糾結。

    每一任為他飛蛾撲火的女人和女孩，都沒能從他身上獲得獨屬于愛情的斤斤計較。遑論他突破了分寸感和理智的無悔付出。

    女孩子分得清什么是真正地喜歡她，什么只是單純地為了她們開心。

    陳屹南只是為了她們開心，陳屹南不算真正地喜歡過她們。

    因為陳屹南從不害怕失去她們。

    是她們害怕失去陳屹南。

    如果當初那么多女孩子都在陳屹南身邊體會到了那種求而不得的心酸，那現在面對江璃的陳屹南，就是得到了屬于自己的報應。

    陳屹南害怕失去江璃。

    他害怕失去江璃那鬼靈精的可愛表情，害怕失去她軟軟的護著他頭頂的手，害怕失去她孩子一般軟乎乎又甜蜜蜜的吻，害怕失去江璃身上一切美好到能觸動他心跳的東西。

    但是他又能精準地感知到江璃那多變的心思。

    她還很小，她還很單純，很率真。

    他太能分清江璃跟他親密時那慢慢冷卻下來的一點點膩，她會把煩這種感受放在眉心，陳屹南稍微一觀察，就知道她暫時需要空間。江璃不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她的一切都會寫在臉上，而陳屹南愿意去讀，去體會她感情的變化，她看上去率真耿直的言論后面，藏著多少小心翼翼細品極深的懂事和溫柔，陳屹南都能知道。

    但江璃不害怕失去陳屹南。

    江璃不會連續一個星期不更新朋友圈，但她能一個星期不聯系陳屹南。然后在陳屹南小心翼翼的試探里，哈哈笑著說她太忙了，不是故意不理他。

    江璃不懂陳屹南那說不出口的小心翼翼。

    就像是十八歲的他，看著十四歲的她，想要說出口的那一點點心動，都被他對自己的一句變態堵了七八年。

    四歲的年齡差。

    在哪里都不應該是大問題。

    可唯獨不該在那么美好青澀又不成熟不勇敢的年紀里。

    “阿璃，你別不要我，行不行？”

    “陳屹南....你....”江璃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那是第一次在和陳屹南相處中間，體會到了苦澀。不是她的苦澀，是陳屹南的苦澀。

    “你的意思是說，你，你......”

    “我喜歡你。”陳屹南看著她，抵著她的額頭，終于把這句話說出了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