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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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輛氣派的桑塔納停在了文具店門口,車打開,跳下來一個穿著西裝的小男孩,七八歲的模樣。 中年男人和美貌的女人一起下車,季眠身體一頓,詫異地盯著她。 寧倩! 傅沉俞的母親。 他目光落在寧倩身邊的男人臉上,《陌路柔情》的劇情緩緩展開。 他是寧倩的新丈夫,臨港縣的書記,過不久就要升遷,到桐城去做副市長。 寧倩如今是他的情婦,馬上就要和他領證,前途一片大好。 男孩撲倒寧倩的懷里,撒著嬌。 中年男人笑著開口:“小希,不要往你阿姨懷里撲,小心碰壞你meimei。” 小希甜滋滋問道:“阿姨,meimei什么時候出生呀,我好想見她!” 寧倩不好意思:“這就喊上meimei啦,萬一是個弟弟呢。” 她心里一緊,害怕真的被林希喊成meimei,要想在這個家待下去,她必須給男人生個兒子。 中年男人扶著她:“小希喜歡meimei,我也喜歡女兒。小希,今天你生日,喜歡什么自己挑,爸爸付錢。” 小希一躍而起:“最喜歡爸爸!” 林希走進文具店,看到了林敏芝懷中的季眠,他手里握著一塊小兔子橡皮。 貓兒似的雙眼,糯米團子般的小臉,白如嫩藕的手臂,黑色的、又軟又蓬松的頭發剪的很乖,穿著一件白色的兜帽,帽子上還有兔子耳朵。 人也像兔子一樣可愛。 林希眼里的驚艷一閃而過,傻乎乎盯著季眠看。 和兔子一樣可愛的小孩,深深地刻印在他腦海中。 林敏芝“呀”了一聲,也是看到了寧倩。 周圍竊竊私語,女人們看著寧倩,臉上有妒忌、有羨慕。 說她命好,前夫是個有能力的,只可惜坐牢去了,現在又勾搭上個有能力的男人。 一家三口其樂融融,溫馨的刺眼。 季眠緊緊抓著林敏芝的手,心中騰起一絲憤怒。 寧倩知不知道,他兒子在幼兒園里面等她。 她給別人的兒子過生日,她自己的兒子卻連一件衣服都穿不起。 - “啊,好的,知道了。”王老師掛斷公共電話。 傅沉俞仰著頭看她,王老師準備了一下措辭,蹲下身:“小俞……你mama有點事,今天可能來不了了。” 傅沉俞沉默片刻,身體克制不住一般,微微顫抖:“可是我和mama說過。” 王老師愛憐地摸著他的耳垂:“小俞,剛才mama和老師打電話了……說……” 傅沉俞茫然:“她答應過我。” 男孩手足無措地站著。 他雙手揪著自己的衣擺,衣服是舊的、皺的,不夠體面。 白色的襯衫被陳姨兒子踩得稀爛。 王老師嘆口氣:“小俞……” 傅沉俞低頭,劉海遮住了雙眼:“王老師,你可以幫我借一件白衣服嗎。” 王老師幾度哽咽:“小俞,你聽老師說,不是因為你沒有穿好看的衣服……” 她忽然說不下去了。 傅沉俞用手臂狠狠地擦了一下臉,用力地擦掉眼淚。 他眼中有血絲,嘴唇顫抖著開口:“王老師,你可以幫我借一件白衣服嗎?” 王老師望著傅沉俞,擁著他,心里想:可憐的呀…… 誰不知道,今天是臨港縣書記那兒子的生日。 路上,多少雙眼睛看著寧倩上了桑塔納,小轎車一騎絕塵,駛出臨港縣。 她再也不會過來。 他被mama拋棄了。 幼兒園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蘇珞瑜一首鋼琴曲,驚艷了大家,楊超英夫妻站在臺下,享受著眾人的注視和奉承。 季眠坐在林敏芝懷中,時不時地在人群中尋找傅沉俞的影子。 他想,至少在傅沉俞演出的時候,為他鼓掌。 可惜,整整一天,他都沒找到人。 - 表演結束,林敏芝帶著兒子去老街采購食物。 她打算多擺一個燒湯的攤子,天氣一冷,生意就要好起來。 季眠緊緊地抓著林敏芝的手,林敏芝在店里買東西,他就乖乖地坐在小板凳上。 人來人往,駐足觀看,打量他一個神仙似的小團子。 季眠昏昏欲睡時,耳邊又響起了熟悉的小提琴曲。 他記得,這是傅沉俞練習了足足一個星期的表演曲目。 兩家住的近,傅沉俞練習了無數遍,每一個音符,季眠都能倒背如流。 他往前走了幾步,林敏芝抱起他:“眠眠?” 季眠急切地開口:“mama……” 林敏芝心有所感,抱著季眠尋著音樂走。 穿過老街,后面是一個廢棄的火車站,野草長到了腰,黃澄澄、金燦燦一片。 火燒著卷云,夕陽傾瀉而下。 廢棄火車站臺上,坐著一個男孩。 他歪著頭,指尖在琴弦上跳躍,哀婉的音樂與風纏綿。 被人遺棄的破舊玩偶散落在山野中,成為唯一的聽眾。 《evita》——別為我哭泣。 季眠愣愣地聽著。 洗得一塵不染的白襯衫,一遍又一遍的練習。 一幕幕在季眠的腦海中閃過。 傅沉俞所有小心翼翼的期待,等來了寧倩一句“很忙沒空。” 他的夜空,沒有一顆星星。 一曲結束,傅沉俞發著呆。 半晌,季眠看到他抬起手擦臉,越來越用力,卻也止不住豆大的淚珠。 男孩坐在被人類遺忘的火車站前,嚎啕大哭。 林敏芝沉默地抱著季眠,心中嘆了口氣。 傅勇那事兒,臨港縣得沸沸揚揚。 也是可憐…… 傅沉俞哭得聲嘶力竭,哭夠了,擦干眼淚,收拾好小提琴,一言不發地離開。 “吧嗒”一聲,季眠看到他小提琴包上的狐貍掛件掉落在地上。 等傅沉俞走后,季眠從林敏芝懷里跳下來。 他回頭看著林敏芝,林敏芝滿眼溫柔地看著他,鼓勵著他。 季眠從鐵軌邊上摘下一朵白色的小花。 風吹日曬,火車呼嘯,依舊沒壓垮它們的生命力。 從泥濘中開出花,艱難的、不被人知的、想要活下去。 風吹過野草,四下無聲。 傅沉俞焦急地折返,步履匆匆,一路上,他低著頭,到處找狐貍掛件。 丟在哪里了?他心急如焚。 那是寧倩送給他為數不多的東西。 一直找到火車站臺,傅沉俞看到小狐貍完好無損的坐在地上,心里才松了口氣。 他彎腰正準備撿起來,忽然一愣。 小狐貍的懷中,捧著一朵白色的小花。 潔白的,像他白色的襯衫,像寧倩白色的裙擺。 像——白色的風車。 傅沉俞想起在幼兒園里看見的——白色風車的主人。 他笑起來彎彎的眼,眼里有璀璨的星星。 好像叫……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