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節
晚上靜悄悄的,客廳只剩影片里的對白,爛漫的櫻花樹下,一只妖怪在和少年對話。 夏目友人帳是桑白初中時就看過的動漫,最近再度重溫,依然是那么吸引人。 她捧著牛奶杯慢慢啜飲,毯子搭在腿上,雙目認真盯著屏幕,墻上時鐘一點點流逝,在這片靜謐中,樓上突然傳來一道輕不可聞的開門聲,緊接著,熟悉的腳步響起。 趙紀寧默默地坐在沙發另一頭,和她一同看著屏幕里放映的內容。 桑白沒有轉頭,也沒有和他打招呼,手中杯子再度送到嘴邊,神情如常。 這似乎成了兩人這些天來一種渾然的默契。 一杯牛奶喝完。 影片仍在繼續。 桑白探身把手里杯子放到桌上,動作間不經意轉頭,余光瞥見了趙紀寧的模樣。 他仍舊無比專注,臉微仰,額發還有汗濕的痕跡。 本是屬于孩童稚氣的臉龐,卻有種難言的憔悴和歷經世事感,眼底鋪陳著一道道明暗光影。 屏幕前的光在變化閃爍,照進他眼中,漆黑的眸子頓時容納無數紛雜繁蕪。 桑白打了個哈欠,扯扯毯子,在沙發上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整個人窩在里面。 “廚房還有熱牛奶,想喝自己去倒。”她懶洋洋的,仿佛下一秒就會睡過去。 “我先睡了,你看完記得關電源。” “晚安。” 客廳原本屬于她細小瑣碎的響動徹底消失無蹤,只余動畫對白聲敲在安靜深夜里。 過了很久,趙紀寧悄然轉過頭,相隔幾米處,沙發那頭的人在熟睡。 她身子蜷縮成一小團,被毯子裹住,整張臉埋在里面,只露出毛茸茸的頭發和柔軟細膩的眉眼。 平緩呼吸的樣子,像某種正在冬眠的小動物。 趙紀寧平靜地移開眼,動了動,拿起旁邊那條毯子,也躺進了沙發里。 他靜靜看著影片,眸中干干凈凈,盛著那里的倒影。 張牙舞爪的虛無夢影終究被現實取代。 臨開學前,幼兒園在家長群里提前布置了一個親子任務,要求父母帶孩子去趟游樂園,到時候還要交照片上去,做成影集放在教室。 桑白接到通知,抱著ipad查了半會,才拍板決定和趙紀寧一起出去玩。 她深深覺得自己來了這么久,應該盡一點家長的責任了,真的不是因為市中心這座游樂園的鬼屋和過山車太吸引人。 晚上飯桌上,桑白就對趙紀寧宣布了這件事情,他聽完沒什么表情,只是在桑白如炬的目光下,過了片刻,才小幅度地點了下頭。 像是極其的不甘不愿,勉強答應。 桑白目的達到,輕哼一聲,拿起一旁潔白餐紙擦擦嘴角,優雅萬分。 “我吃飽了,你慢用。” 出發去游樂園那天是個周一,雖然桑白已經盡量避開周末,可仍舊抵不過暑假流量。 艷陽高照,入口處人頭攢動。 桑白垂眸看向腿旁眉頭緊皺的小孩,從包里拿出個白色鴨舌帽戴到他頭上,動作干凈利落迅雷不及掩耳之勢。 帽子大小剛好,帽檐直直壓下去,從上往下望只剩一個下巴。 趙紀寧反應過來一切已成定局,他猛地揚起腦袋,眼睛瞪她。 有點貓被人偷偷擼了毛似的惱羞成怒。 “我沒碰你。”桑白故作無辜,舉起雙手,“說出來你不信,是帽子先動的手。” “.........”趙紀寧懶得理她,撇開了頭。 兩人經過一番在隊伍中的等待,終于進去園區,頭頂的帽子不僅可以遮擋陽光,還擋住了旁人不少視線。 趙紀寧臉色稍霽,接受了和桑白戴同款帽子的事實。 桑白方向感略差,其實就是路癡,前往鬼屋的路上幾度迷失方向,最后只能求助于一旁工作人員。 大叔指著前方對著他們詳細講解,桑白聽了許久終于摸到幾分感覺,她胸有成竹點點頭,沖對方道謝。 “你怎么一個人帶娃娃出來玩?”大叔見他們兩個生得唇紅齒白,又戴著時髦的親子帽,忍不住熱情搭話。 “孩子他爸呢?” “..........”他絲毫沒察覺趙紀寧陡然轉深的眼神。 桑白興致勃勃,張口毫無違和感,“他爸爸工作忙,所以我一個人帶他玩。” “那挺辛苦哦,要多注意。” “可不是,孩子生來就是討債的。” “呃...”大叔難得語塞。 “那我們先走了,寧寧,和叔叔說拜拜。”桑白戲精上身,壓根不管有沒有人配合,直接自己一個人把一場戲唱完了。 趙紀寧全程沉默,被桑白領著往前走,他悶不吭聲跟在她后頭,須臾,重重吐了口氣。 鬼屋打造得極為逼真,張牙舞爪的暗色建筑,雕塑面色猙獰,還沒走進門口,就在外頭感受到了森然氣息。 桑白在買票,她一邊掏出手機付款,一邊睨著腳邊的小矮人。 “事先聲明,怕的話可以和我說,我只買一張票。” 他抿緊了唇,沒看她,望向前方的眼神堅定倔強。 桑白懂了。 她頷首,拿著剛出來的門票拍了拍掌心。 “那我們走吧。” 桑白來之前在網上看過攻略,這里的鬼屋效果格外真實,不僅場地渲染得無比恐怖,里頭扮鬼的工作人員也是十分敬業,面不改色把成人嚇到奔潰,更別提幾歲的小孩子。 進去都會提前簽一份免責聲明。 桑白一直都愛看恐怖片,對這些東西可以說有基本免疫,她從前心臟不好,不能受刺激,只有在看恐怖片的時候才能有幾分知覺,覺得自己心臟還會跳動。 兩人進去,一踏入那扇門,外頭明燦艷陽頓時被屏蔽得一干二凈,面前只剩下一片漆黑,往前摸索幾步,眼前才出現朦朧光亮,不知道從哪里發出來的。 桑白來了興致,加快腳步往前,身旁跟著一道亦步亦趨的小人影,趙紀寧觀察著四處,警惕瞪圓了那雙貓眼。 隨著他們往里走,入口離得越來越遠,之前還隱隱聽到的人聲喧鬧徹底消散,此刻置身的地方死寂一片,充斥著陌生的不安和未知的恐懼。 趙紀寧不由自主屏住了呼吸,垂放在身側的雙手握成拳頭。 桑白全神貫注打量著前方,那里有個拐彎,剛好是視線死角,走過去的人看不到后面,她剛想出聲提醒,一張七竅流血的面孔陡然放大出現在兩人跟前,刺目白光從底下打上來,把那張臉照得慘狀清晰,四目相對間,甚至能看到他厚重妝容底下的毛孔。 桑白胸口重重一跳,被嚇得不清,與此同時,衣角驟的一緊,她低下頭,看到了趙紀寧緊緊攥住她衣服下擺的手。 無比用力,指節都凸起泛白,仿佛抓著自己的最后一根救命稻草。 桑白咽下未出口的言語,默默轉回頭,沉穩鎮定地帶著他繼續往前。 終于走出那座鬼屋,陽光落在身上那一瞬間,趙紀寧飛快松開手,仿佛之前種種都是桑白幻覺。 她趁著他大步走到前面的時候,偷偷伸手摸了摸自己衣角,白襯衫那一塊皺成一團,濕漉漉的,早已被汗水浸透。 她加快腳步,走上前,和趙紀寧并齊。 “怕就直說嘛,打什么臉充什么胖子。”若無其事的語氣,卻引得旁邊人立刻瞪來,趙紀寧小臉漲紅,緊咬牙關,桑白似乎都能聽到里頭磨牙聲了。 兇得要命。 好像還是她污蔑了他一樣。 桑白忍不住補充一句,“我衣服都被你手心里的汗打濕了。” “.........” 第7章 (逆子) 趙紀寧被她直接戳穿,之后一路都很低沉,不言不語,垂著臉,沒什么表情。 桑白從最開始“被他主動肢體接觸”的驚奇感中消失,恢復原樣,捧著一杯奶茶吧唧吧唧,嘴里毫不客氣的嘲笑。 “哎呀,其實怕鬼也沒什么的啦,我小的時候也害怕呢,像你這個年紀很正常。”她落井下石完,還要分出一眼去看當事人神情。 見趙紀寧沒啥反應后,又開始變本加厲。 “我都事先提醒過你了,偏偏要逞能,你看吧,萬一回去又做噩夢了可怎么辦,我可不想再睡沙發了。” 這話雖然不假,但屬實欠揍得很。 趙紀寧對她怒目而視,氣紅了眼,中途他胸脯幾度起伏,好一會,才冷靜平復下來。 接下來桑白說什么他都沒反應了,像是把自己封閉起來,失去感知,任何外界變化都引發不了他的波動。 小假人似的板著臉,背著書包,渾身木然。 桑白有些遺憾地咂咂嘴,終于閉上。 兩人走到了過山車,桑白要買票,這次她鄭重其事地詢問了一遍趙紀寧,一副為他著想的苦口婆心。 “你想清楚了?過山車可不比剛才的鬼屋,那是真真切切在空中的,你抬頭看看,到時候就和上面的那些人一樣。”桑白伸手一指,頭頂彎曲軌道中剛好駛過一輛呼嘯的過山車,車身堪稱三百六十度大轉彎,上頭乘客尖叫聲撕心裂肺。 她收回視線,自己都不由抖了抖,一看旁邊趙紀寧,小臉淡定麻木如常,甚至沒有多看一眼,腳步極其堅定跟著隊伍往前。 行吧。 她出于成年人的善良最后還是特地勸告了一句。 “我是一點兒也不怕高的,但是你就不一定了,做人凡事都要量力而行。” 桑白覺得自己仁至義盡,但趙紀寧似乎絲毫不買賬,她正準備帶他上車,售票姑娘在窗口后頭忙碌,眼睛一瞟桑白腳旁的趙紀寧,司空見慣的平淡語氣。 “幼童不能乘坐過山車。” “啊?”毫無常識的桑白詫異,指指趙紀寧強調道:“meimei,你別看他看起來才三歲,其實已經六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