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節
梁以霜看到沈毅在抽煙,皺眉直沖地說:“不是說戒了?又被我逮到了,拿錢吧。” 沈毅無奈地搖頭,轉身跟陸嘉時說:“你將來可要掐緊自己的口袋,看這個小丫頭多會圈我的錢。” 姜晴看不下去,“您可是自己說的戒了,說話不算數就得給我和霜霜發紅包呢。” “發,必須發,今天我高興。” 梁以霜更敢說:“那就直接發房本吧?” 陸嘉時看她財迷的樣子,沒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和沈毅相處的過程是輕松的,陸嘉時承認,不論是飯前兩個人的獨處,還是餐桌上喝酒。 可他心里確實不好受。 喜歡沈毅這個人,卻不喜歡沈毅去世多年的兒子。他心里的感覺偏向于糾結更多,莫名其妙地擰著根繩,怎么也解不開。 他居然不夠自信自己可以像沈辭遠那樣去全身心的愛梁以霜。 因為他早已經過了沈辭遠那個最好的年紀。 人成長到不同階段思慮得自然也大不相同。遠離的不只是年少時代,還有年少時代的純與真,成年人考慮的東西太多,做出的論斷無形之中就施加了冷酷的理智,缺少無畏的熱忱。 沈毅那天確實開心,為見到陸嘉時開心,為梁以霜幸福開心。梁以霜臉色陰沉地任他一次又一次“最后一杯”,陸嘉時守著一絲清靈,在姜晴的配合下成功“告饒”,這頓飯才算徹底結束。 他扶著醉酒的沈毅到沙發靠著休息,沈毅摟著他肩頭不放,一遍又一遍地重復:“嘉時,你別怪叔叔跟你說那么多,叔叔只是怕你對她不好,叔叔下次不說了。” 陸嘉時心里更難受了。 沈毅念了不知道多少次,最后梁以霜冷著一張臉忍不住開口:“你跟他說什么了,老沈?就你這點兒量,趁早煙酒都戒了吧!” 沈毅閉著眼睛擺手:“擔心我呢這是……” 安撫沈毅睡下之后,三人離開,直到上車之前誰也不肯開口說話。 梁以霜坐上駕駛位開車,陸嘉時略微調低座椅靠背,系好安全帶后閉目養神,顯然不愿意講話。 她回頭看了眼后座的姜晴,姜晴搖頭表示不知道說什么,又偷看陸嘉時,張張嘴還是選擇閉上,只能連上藍牙,低聲放歌聽緩解安靜的尷尬。 梁以霜很少開車,正在緩慢地開出停車位的時候,手機驟然響起。她怕吵到陸嘉時,趕緊按了接聽放在耳邊,同時停下了車。 接通太快沒看清是誰,聽到聲音的瞬間她就覺得頭疼。 梁淑玉哭得像個慌張無措的小女孩兒,梁以霜接收噩耗的瞬間也不忘感嘆她怎么做到的永葆天真。 轉變突如其來。 梁淑玉說:“女兒,是mama。還是上次的醫院,你趕緊過來……” 梁以霜不耐煩地說:“您就別折騰我了,我這有事呢。” 梁淑玉哭得更夸張,“他人都快沒了,還有什么比人命更重要的事!” chapter 48 老一輩的人總覺得自己命硬,骨子里有種不信邪的念頭作祟,明明世界上每天都有人在死亡,他們就是很自信地認為絕對輪不到自己身上。 電話掛斷后姜晴立刻就問:“阿姨嗎,怎么了?” 梁以霜臉上一閃而過煩躁的表情,陸嘉時雙眼張開了個縫隙正好看到,聽她解開了剛系好的安全帶,冷聲說:“除了她還有誰會給我打電話哭,多大的人了遇到事哭的比小孩兒還難看。我打車去醫院,晴晴你開車吧。” 她習慣性地幫她們安排好,本來想讓姜晴先送陸嘉時回家,直接把車開走,她和陸嘉時什么時候再去姜晴那取車就行了。可瞬間又想到姜晴拿了駕照這么多年也沒上過幾次路,姜叔說給她買車都是一個勁兒地說不要,她放心不下。 “你媽怎么了?”陸嘉時低聲問。 梁以霜搖了搖頭,后悔剛剛怎么不在沈毅那里多呆一會,她就可以自己先跑一趟醫院,“她沒事,她男人有事,我先送你們回去。” 陸嘉時沒再多問,姜晴也知道那個王叔叔的糟心事,此時不想給她添堵,一切就都按照她說的來。 這回一路上車里徹底歸于沉默,姜晴靠在那看手機跟人聊天,頭也不抬;陸嘉時閉目養神,呼吸聲比平時沉了些許,看得出來酒確實喝了不少;梁以霜也沒了心思,難免在心里暗自好奇那個酒膩子怎么又進了醫院。 惡毒的話她早就說過,比如早晚死在梁淑玉床上。 但好像這種事更適合發生在晚上,詭異與天道好輪回或是善有善報惡有惡報聯系在一起,氣氛濃烈,理所應當。 下午則顯得沒那么合適。 可惜的是,等她把陸嘉時和姜晴分別送回家再驅車前往梁淑玉所說的醫院,錯過了醫生宣告噩耗的最新鮮時刻。 梁淑玉站在搶救室外,看醫生摘下口罩表情無奈,好像一個表情就可以代表千言萬語,他在說抱歉。 “王忠杰家屬是嗎?患者沒有搶救過來,節哀順變。” 梁淑玉愣在原地,難以消化這個突如其來的噩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 醫生先行離開,她獨自啜泣,又忍不住張望走廊的另一頭,表情茫然地在搜尋梁以霜的身影,可惜那時候梁以霜才剛把陸嘉時送上電梯,叮囑了他幾句,難分難舍。 送完姜晴前往醫院的路上梁淑玉就在電話轟炸,梁以霜一通都沒有接聽。畢竟自己沒車,她也就是比大部分人聰明了一點才輕松拿駕照,上學和工作的時候特殊情況幫別人開過幾次,缺乏駕駛經驗,不敢一邊開車一邊打電話。 那年夏天之后,她變得更加怕死。 直到把車穩穩當當停在醫院停車場里,梁淑玉那頭已經熄火,梁以霜看著未接來電后面的括號里寫著數字15就覺得頭疼,默默地回撥問梁淑玉在哪。 還是醫院的走廊里,還是只有她們兩個,為什么下午的醫院也這么安靜,梁以霜雙腳如有千斤重地挪向梁淑玉。 梁淑玉看到她的一瞬間伸出了手,胡亂地打在梁以霜身上,沒輕沒重的,好像報復梁以霜在哺乳期咬痛過她的□□。 垃圾一樣的男人去世,她把難過哀傷都發泄在梁以霜身上,梁以霜麻木地任她打,在心里已經作出了類比:完全不明事理的小孩子發起脾氣來,你有什么道理和她可言? 梁淑玉哭得特別丑,實話說她年紀尚可,生梁以霜太早的原因如今也才四十出頭,打扮起來最是風韻猶足的時候。可梁以霜覺得,跟那樣一個男人在一起之后,她頹敗了不少。 “他死了,他喝死了,你滿意了?” 梁以霜眼神中閃爍過一絲驚愕,不,或許應該是驚喜。她趕忙確定,“真的假的?” 梁淑玉狠狠地推了她一把,“你高興對不對!我怎么養了你這么個女兒,你是不是沒少咒他早點死?” 旁邊有路過的護士投過來關注的眼神,梁以霜扯著梁淑玉坐下,“他不是手術恢復得不錯?怎么突然就……這樣了。” 梁淑玉低著頭沉默了兩秒,下一瞬間來得猝不及防,她撲上梁以霜的肩頭,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梁以霜心疼自己身上最貴的一件大衣,年初她下了好大的決心才舍得買,可梁淑玉比她力氣還大,她推不開,只能心里祈禱可別把她衣服蹭臟了——為了王忠杰流的眼淚,破壞力可比硫酸。 “他今天沒去上班,十一點多跟朋友出去喝酒……” 梁以霜想好巧,她今天也算作陪別人喝酒,但她心情還算蠻好,喝酒的兩個人也不錯。 “回家之后跟往常一樣倒頭就睡,他平時呼嚕聲那么大,這回越睡越安靜,我看著不對勁就趕緊叫救護車……” 很容易想到的發展,梁以霜為生命去世而心下一沉,可接著又為確定了王忠杰的死之后變得輕松起來,瞬間也不再在意梁淑玉是不是會哭臟她的外套。 王忠杰當時做的是心臟支架手術,醫生一定跟他和梁淑玉叮囑過很多次要戒煙戒酒,但他管不住嘴,非但不忌,或許還朝著更過分的尺度發展,死神說到就到。 梁以霜敷衍著安撫梁淑玉,知子莫若母,梁淑玉可能也看出來了她的虛偽,但奈何此時無人依靠,只能暫時容忍梁以霜。 什么世事無常節哀順變她都說不出口,她恨不得違背規定在醫院門口放上兩掛鞭炮慶祝這件大好事,如果世界上的死者多幾個這樣的人,是不是就會少幾個沈辭遠那樣的人?梁以霜自私地想。 下午陸嘉時在梁以霜家里睡了兩個小時,起來之后就已經幾乎徹底醒酒。他看起來真的像是去見準岳父,喝酒聊天面面俱到,雖然和梁以霜還從來沒有開誠布公地說過結婚二字。 梁以霜的電話在天黑之前到來,陸嘉時正在窗前抽煙,她先問他酒醒得怎么樣。 “沒事。沈叔喝的比較多,我還好,睡一覺就行了。” “你知道我這邊發生了什么嗎,我mama她男朋友突然去世了,送到醫院沒救過來。”她知道陸嘉時對于這種事情一向不太擅長發表看法,直接進入正題說:“我現在在外面帶她吃晚飯,她狀態不是很好,所以我晚上想讓她回我那兒住……” 陸嘉時立刻理解了她的意思,她這里只有一間臥室,怎么可能讓梁淑玉睡沙發。 當時腦海里的第一想法肯定自己離開,可因為不是面對面聊天的緣故,沒有立刻講出口他就忍不住想,今天已經見過了對于梁以霜很重要的沈毅,那她想不想讓他見一見她mama呢? 畢竟從血緣關系來說,梁淑玉才是梁以霜最親近的人,和沈毅比起來還是有些不一樣。 他語氣試探地問:“我今天喝了酒,不太適合見你mama吧。” 沒想到梁以霜很是贊同地“嗯”了一聲,“我就是覺得你身上肯定有酒味兒嘛,我mama第一次見你不能這樣,影響你在她心里的印象分,所以你先回家住幾天好不好?” 陸嘉時立刻沉下了臉,他這招欲迎還拒用得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只能咬牙點頭答應。 “好。” 梁以霜覺察到他語氣里的一點點不高興,只當是自己讓他走的舉動太冷酷,于是語氣溫柔地跟陸嘉時解釋。 “你不用把你東西藏起來或者拿走,嘉時哥哥,我是真的為了你在我mama心里的好印象呀,又不是說我騙她我沒有男朋友,所以才讓你走。” “我知道。” “你知道,你就是別扭,你有小脾氣。” 她說得太直白,雖然和陸嘉時心里的實際想法略有偏差,陸嘉時還是順著承認了下來。 梁以霜不放心梁淑玉獨自一個人太久,她借口去洗手間才打給的陸嘉時,此時急著收線。 可客觀說,她今天心情不錯,不知道為什么打心底地滋生出滿足的情緒,好像空蕩蕩多年的一處樹洞在被填滿。 她語氣低而輕快,對陸嘉時說:“我今天很開心,就覺得一切都朝著好的方向發展了。” 陸嘉時無聲地笑,故意打趣,“不要在你mama面前太放肆,這種時候你還敢說開心。” 她像是脾氣上來的小女孩,固執地說:“我不管,我就是開心。” 接著說的話陸嘉時有些猝不及防,但實話說又不是全然驚訝。 “等這陣子過去,我mama心情正常之后,我再帶你正式地去見她,好嗎?” 陸嘉時語氣淡淡的,實際臉上始終帶笑,“你又在暗示我求婚么,梁以霜?” 她惱羞成怒地說了句“才不是”,隨后就掛斷了電話。 陸嘉時想象得到她的表情,原地站了幾分鐘后決定離開她的住處,雖然心里仍在默默地消化關于沈辭遠的一切,還是打開微信給剛掛他電話的人發送了一條消息。 也是他剛剛還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很簡短的四個字。 “我會想你。” chapter 49 梁以霜絲毫不受王忠杰去世的影響,最多提起這個人的死訊時禮貌性地收一收臉上的表情,陸嘉時和姜晴也只在初次聽到的一瞬間表達嘆息。 只有梁淑玉為他難過,雖然梁以霜不愿意承認,但她確實是百分百地真情實感。 看著精神不濟的梁淑玉八點鐘剛過就已經進了臥室入睡,閉著眼睛也看得出來面龐圍繞著哀愁,梁以霜難免有些窩心,不知道該說什么去勸解。 因為她一張口就恨不得數落梁淑玉:他死了對你來說是解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