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無風(fēng)起浪
鐘毓和崔言走後,鐘蘊一把掃落桌上的棋盤,棋子黑的白的混在一起嘩啦啦落了滿地。 顧瑤光和映雪都被嚇了一跳,不明白鐘蘊為什麼突然發(fā)這麼大的脾氣。 「外面那些人還守著?」鐘蘊問道。 映雪嗯了一聲,蹲下身去收拾地上的一片狼藉。鐘蘊心里窩著火,坐立不安,煩躁都寫在了臉上。 「你這是愁什麼呢?」顧瑤光按著鐘蘊坐到邊上的椅子上,問道。 鐘蘊惆悵地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總不能說她懷疑鐘毓要高大事情所以把她們關(guān)在這里吧。 從八月初六那日開始到現(xiàn)在,大事小事一樁接著一樁,混吃等死的平靜日子突然就變成了三災(zāi)九難無風(fēng)起浪的畫風(fēng)。 鐘蘊不相信這些事都是湊巧趕在一起的。鐘毓的模樣很明顯是知道些什麼,但是他打定了主意不愿意說的事情誰也問不出來。 她感到深深的無能為力,不知道下一個要出事的人會是誰。鐘蘊偶爾看到鐘毓不經(jīng)意流露出來的眼神,那里面透著一種連對自己的生死都毫不在意的瘋癲和冰冷。 之前她一直憂心鐘毓酗酒的問題,覺得之前京城的兵變和云霽的亡故怕是對他造成了巨大的創(chuàng)傷和y影,然而現(xiàn)在鐘蘊意識到鐘毓不再酗酒之後事情似乎變得更加失控了。 鐘毓的性格絕不是他平日里表現(xiàn)出來的那樣君子如玉,這人看不破放不下,一意孤行執(zhí)迷不悟,貪嗔癡慢疑五毒俱全,鐘蘊一直覺得慧一說鐘毓有佛緣這件事情純粹是胡扯。 一言以蔽之就是鐘毓在不知道什麼已經(jīng)無聲無息地黑化了,鐘蘊雖然急得頭都要禿了但是一點辦法都沒有,畢竟她一個活不過宮斗劇第一集的現(xiàn)代社會大好青年,不懂這些勾心斗角y謀詭計。 偏廳里仍是慧一和程朗兩人對坐,外面的雨不知何時已經(jīng)停了。 程朗看見慧一的耳朵動了動之後再倒了兩杯茶,三息之後他才聽到鐘毓和崔言的腳步聲,心中更加覺得慧一這個和尚不簡單。 只是鐘毓并沒有進來喝這一杯茶,他直接送了程朗和崔言出府,畢竟雨已經(jīng)停了,沒有再留客的理由。 慧一站在廊下,望著鐘毓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鐘毓臉上有淡淡的笑容,對慧一道「你對程朗說什麼了?」 慧一雙手合十低低地念了句佛偈之後說「天機不可泄露?!?/br> 「不說就不說,少拿這一套來忽悠我。」鐘毓嘖了一聲,語氣里有幾分不滿。 慧一高深莫測地笑笑,并不答話,反問鐘毓「你當真想好了?」 鐘毓沈默了一陣才回答「我只有眼前路,沒有身後身?!?/br> 此時西市的酒肆當中,琴姬正笑著送剛才在此避雨的客人離開,長安城中總有不拘時辰愿意喝上一杯的客人。 琴姬站在門口不著痕跡地瞥了一眼四周,知道這里應(yīng)該是已經(jīng)被盯上了,但仍舊面不改色地招呼離去的客人改日再來。 直到收市打烊之後她才對呼延九道「這幾日總有人在附近盯梢,看來之前我們的行蹤是暴露了?!?/br> 對外琴姬說呼延九是她舅舅那邊的弟弟,家里遭了難才來長安投靠她混碗飯吃。長安城里五湖四海哪里來的人都有,街坊鄰里倒也沒有人起疑,熱心的吳娘子甚至還起了替呼延九說媒的念頭。 這會兒兩人正在堂屋里吃飯,呼延九慢條斯理掰著手中的饢餅,一邊嚼一邊說「那就由著他們盯吧,白費功夫的又不是咱們?!?/br> 琴姬立刻嫌棄地皺起了眉頭教訓(xùn)「你能不能把嘴里的東西吞了再說話?!?/br> 「咱們哪里講究過這個?你這是在長安待久了,學(xué)了一身漢人的臭毛病?!购粞泳沤z毫不以為意。 琴姬氣得柳眉倒竪,手中的筷子往桌子上一拍怒斥「我看你是三天不打上房揭瓦!」 結(jié)果猛地一用力扯到了背上的傷口,痛得琴姬哎喲一聲。 呼延九見狀連忙改了口「好好好,我錯了還不行嗎姑奶奶,你就別折騰你自己了,到最後收拾爛攤子的可還是我呀。」 琴姬也沒什麼食不言寢不語的忌諱,重新端起了碗繼續(xù)吃飯,與呼延九兩人你一言我一語地說個不停。 呼延九問道「你說外面這些人是誰派來的?」 「這些人丟在人堆里找都找不出來,要不是我警覺也不會發(fā)現(xiàn)他們在這徘徊好幾天了。」琴姬一邊說一邊思索「要我說呀,肯定還是程朗那邊的人,咱們就跟他結(jié)過梁子?!?/br> 「我都說了那個死掉的新羅使臣是自盡的,他們偏不信我有什麼辦法?」呼延九說著聳了聳肩表示無奈。 琴姬沒吃幾口就放下了碗筷,疑惑道「照理說那個新羅世子也應(yīng)該醒過來好幾天了,他們難道還沒有發(fā)現(xiàn)事情不對麼?」 呼延九撇了撇嘴,不屑道「說不定那個世子就是個傀儡,什麼都不曉得呢。」 琴姬聞言卻笑了,盯著呼延九脖子上還未褪去的疤痕道「這不可能,我覺得他厲害著呢?!?/br> 「我那是一時不察,才被他得了手!」呼延九不忿道「而且我當場就找補回去了,他不死也得脫層皮?!?/br> 本來不提這茬還好,呼延九這麼一說琴姬的火又上來了「你還有臉說!要不是你意氣用事重傷昔星河,程朗後來能對我下這麼狠的死手?」 琴姬越說越來氣,繼續(xù)數(shù)落道「而且這事本來就是你理虧,本來叫你拿了東西就走,你非要去挾持程逸做什麼?顯得你能耐是吧?」 呼延九被嘮叨得有些受不了,辯駁道「反正現(xiàn)在這水已經(jīng)攪渾了,他們誰也不知道誰狗咬狗一嘴毛,咱們不是正好可以渾水摸魚。」 「強詞奪理!」琴姬不屑地哼了一聲,沉聲道「萬一程朗出了什麼事我看你到時候上哪兒哭去?!?/br> 呼延九嬉皮笑臉道「你就放心吧,他的身手這里誰能動得了他。我還巴不得他不要當這個勞什子大將軍呢。」 被人惦記著的程朗從侯府出來之後顧不上與崔言敘舊,直接趕回了自己在興安坊的宅子。 此刻不過剛剛未時,程朗卻點起了蠟燭。 看著紙張上面被燭火烘烤過後逐漸顯現(xiàn)的字跡,程朗的一顆心冷得如墜冰窖。 昔星河撿回一條命之後就躲在屋子里閉門不出,對外的說辭是重傷未愈需要靜養(yǎng)。除了太醫(yī)院總有人守在驛館之外,鐘太后和小皇帝還特意派人來探望過兩回。 重傷是真的,靜養(yǎng)也是真的,但是昔星河早已經(jīng)不在驛館了。 前天昔星河剛醒過來不久就被程朗安排的人手秘密轉(zhuǎn)移到了別的地方,明面上驛館仍舊是重兵把守,但其實只不過是個空殼子。 昔星河不在驛館,自然不曉得琴姬和呼延九他們到底從驛館里面拿走了什麼,就這麼陰差陽錯的一群人離真相越來越遠。 善熙和昔星河兩人一個病一個傷,空蕩蕩的宅院里除了他們二人就只有輕易不會現(xiàn)身的暗衛(wèi)和定時前來看診的大夫,這樣一來更有種背井離鄉(xiāng)相依為命的感覺。 「世子,你怎麼起來了?」善熙煎藥回來就看到昔星河獨自坐在窗邊,善熙連忙走過關(guān)上窗,將天地間的風(fēng)雨飄搖關(guān)在了窗外。 善熙的語氣中帶著幾分嗔怒「你傷勢都還沒好,在這兒風(fēng)吹雨淋的算是怎麼回事兒?」 昔星河仍在發(fā)呆,直到善熙將碗端到他面前才回過神來。 「世子,世子?!股莆踹B喚了兩聲,就要上手查探昔星河是不是燒糊涂的了時候昔星河終於有了反應(yīng),他看著碗里漆黑的湯藥嫌棄地撇了撇嘴。 「越來越?jīng)]規(guī)矩了,做什麼大呼小叫的?!刮粜呛幼焐想m說這善熙沒規(guī)矩,卻沒有斥責(zé)意思,臉上還有淺淺的笑容。 善熙不服氣地反駁道「還不是因為你怎麼叫都沒有反應(yīng)嘛,跟丟了魂似的?!?/br> 兩人私下里善熙并不自稱奴婢,也沒有那麼多規(guī)矩。 「我剛才是在想該派誰送金大人的靈柩回新羅。」昔星河喝完了藥才說「金家的人肯定不會善罷甘休,父王怕是要有好一陣子都睡不著了?!?/br> 昔星河提起新羅王的時候,語氣很古怪,兩人好像不是父子而是仇人。 「他肯定很遺憾死的是金元正,而不是我?!刮粜呛永淅涞氐?。 善熙心中雖然直到昔星河說的是實話,卻還是勸慰「世子,你別這麼說?!?/br> 昔星河雖貴為世子,卻不是新羅王最鍾愛的兒子。不知內(nèi)情的人只知道他血脈尊貴占嫡占長,文韜武略樣樣都好,誰也越不過他去。 然而王族皇室當中最不缺的就是不足為外人道的隱情秘辛,昔星河的母族顯赫,他是新羅王族衰弱之後不得不與日益強盛的世家聯(lián)姻誕下的孩子,他的存在永遠提醒著新羅王年輕時的妥協(xié)和屈辱。 昔星河小時候就知道他的父母是一對怨偶,但好歹他還有父母。 十歲的那一年,昔星河親眼見到母親從宮中最高的塔樓上跳了下來,摔死在他面前,史官只一筆急癥身亡便帶了過去。 之後整整一年昔星河都沒有開口說過話,宮中的人不禁嘆息這是小小年紀遭遇巨變居然嚇得癡傻了。 新羅王有更喜歡的女人,有更滿意的兒子,這些人仰望他,依賴他,誰都b他的元配和長子更能討他歡心。 失去母親庇護的昔星河日子過得極其艱難,什麼顯赫什麼尊貴都是假的,誰都不要他,他一度覺得自己的出生就是個錯誤。 直到母親身邊的女官告訴他,母親其實是死於中毒。有人在食物中下了致幻的藥物,再將神志不清的母親帶到了塔樓,還故意將昔星河也引過去讓他目睹母親的慘死,打的是一箭雙雕的主意,用心歹毒之極。 母親那麼愛他,怎麼會就這樣拋下他不顧呢。 年幼的昔星河得知真相後拗哭不止,當晚就發(fā)起了高燒。 第二天昔星河的外祖父,金家的族長來探病。 昔星河高燒未退,就借著金家的勢力連續(xù)親手斬殺了十幾個宮人,還有一名頗為得寵的宮妃,快得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一年不曾開口的昔星河手握滴血的長劍,看著聞訊趕來的新羅王,冷冷地叫了聲「父王」,神情彷佛地獄里爬上來的惡鬼。 新羅王礙於金家的勢力奈何不得昔星河,後來還為昔星河請封了世子,實則視其為眼中釘rou中刺,覺得這個逆子遲早有一天要弒父。 所以送昔星河到大周為質(zhì)這件事情新羅王的心里是一點遲疑和不舍都沒有的,巴不得昔星河走得越遠越好,最好死在長安不要回來。 昔星河順著善熙的話往下說道「你說的也對,他確實舍不得我這麼早就死了,我若是死了他就得把他的寶貝兒子送到長安來,他能舍得?」 善熙是金家送到宮中去照顧昔星河的,自然知道這段往事,聽昔星河這樣說,不禁為他感到痛心和難過。 「世子,咱們就這麼離開驛館了,程公子過去找不到咱們怕是要著急呢,是不是該叫程將軍捎個信給他?」善熙生y地轉(zhuǎn)了個話題,把程逸搬了出來。 她發(fā)現(xiàn)到了長安以後,每次說到程逸,昔星河總是開心的。 昔星河沈y片刻,才道「我之前問過程將軍,程將軍說親自將他送回鎮(zhèn)國府了。」 說起程逸,昔星河的聲音終於不再是冷冰冰的了「我昏迷的時候他不眠不休守在床邊不肯離去,程將軍只好把人打暈了帶走?!?/br> 善熙替昔星河披了一件外衣,才道「世子,你們……程公子他是不是心悅你呀?」 昔星河有些抱歉的對善熙笑笑「之前你病了,後來我又受傷了,竟是一直都沒有跟你說這件事?!?/br> 「其實也不過是幾天前的事情,我想這大概就是兩情相悅吧。」昔星河回憶起之前與程逸留宿在程朗府上的事情,眼角眉梢都是溫柔。 「那我可要恭喜世子啦。」善熙以前從來沒見昔星河這麼笑過,心里又高興又酸澀,坐在昔星河身邊竟然笑著笑著就哭了出來。 嚇得昔星河一陣手忙腳亂幫善熙擦眼淚,趕緊安慰道「別哭了,別哭了。」 善熙一邊擦著眼角的淚珠一邊道「我是真的替世子感到高興,世子原來過得太苦啦?!?/br> 昔星河哭笑不得地拍了拍善熙的頭「好了好了,多大的人了還動不動就哭鼻子,快去做飯,我餓了?!?/br> 善熙臉上淚光未乾,氣鼓鼓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