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菩薩低眉
顧旻心里其實不太相信鐘太后關(guān)於顧昀的那一番話,他覺得大哥向來對他很好。但是小皇帝現(xiàn)在已經(jīng)開始明白不是什麼想法都可以直接往外說的。 程朗現(xiàn)在特別想要溜之大吉。他深深地覺得自己今天跟慧一和鐘毓一起過來就是個錯誤。 程朗少年失祜,是在兄嫂的看顧下長大的。對程源來說,程朗跟他的兒子也沒有什麼區(qū)別,更何況本來就有長兄如父的說法。 但是由於云霽的事情程朗跟自己大哥已經(jīng)很久沒有講過話了。當(dāng)初程朗毅然遠走邊城有很大一部分原因是程源知道了二人的關(guān)系後非要催他成親,否則他也不會自己在外面置宅子。 這些年全靠程夫人當(dāng)中調(diào)停,不然兩兄弟指不定得鬧成什麼樣子。這次程朗回來之後鎮(zhèn)國公還是毫不松口催程朗成親,程朗一聽就說自己要搬出去,程夫人勸了又勸攔不住,只好隨他。 國公府的爵位定然是要傳給程逸的,程朗尚未成家所以還沒有分出去另過。嚴格算起來其實鎮(zhèn)國公這三個字其實跟程朗沒有什麼瓜葛。 而且程朗心中介懷兄長一直瞞著自己云霽的死訊,否則他如何會一走多年,與云霽參商永隔? 很顯然鐘太后并不清楚國公府的這些家事。一筆寫不出兩個程字,從表面上來看,程朗作為程家現(xiàn)在唯一一個在軍中身居要職之人,他的立場就是鎮(zhèn)國公府的立場。 鐘蘊與程逸二人的婚事,鐘太后這樣安排,若要說她當(dāng)初真是一點這方面的考量都沒有,程朗是萬萬不相信的。 鐘毓看見程朗不自覺地用食指輕輕點著茶盞,不曉得在琢磨些啥,他微微瞇了瞇眼睛,終究還是什麼都沒有說。 「戍守京畿的重任和朕的安危,可就全都仰賴程將軍了。」 顧旻的聲音將程朗拉回到了紫宸殿中。 小皇帝說得很誠懇,他是真的相信程朗戰(zhàn)功彪炳,是個保家衛(wèi)國頂天立地的大英雄。 程朗立時站了起來,深深一揖,直道惶恐。 「程將軍過謙了。這些年程將軍鎮(zhèn)守西北,勞苦功高。哪怕是這長安城的街頭巷尾,都在傳頌程將軍是戰(zhàn)無不勝攻無不克的常勝將軍?!?/br> 鐘太后勾起唇笑了笑,稍作停頓之後又緩緩道:「本宮還聽說,還有人將程將軍的事跡編成了歌謠,在京城之中可是膾炙人口傳唱不息呢。」 鐘太后說話總是輕聲細語斯斯文文的,她一邊說一邊帶著笑意望向程朗。 再傳下去,只怕就該傳程家功高蓋主狼子野心意圖謀反了! 程朗感覺自己的背後有些涼。面對鐘太后和小皇帝這母子二人恩威并施的輪番攻勢,他有些招架不住。 不知為何,程朗突然偷偷用余光瞄了鐘毓一眼,又看到了在邊上彷佛入定一般的慧一和尚。 鐘太后是否知道云霽的事情,不然為什麼這麼巧今天這兩人都在這里?不然鐘太后特意召見一個和尚做什麼? 原來慧一和鐘毓今天都是在等著自己的。 哪怕看在獨葬鹿野山的云霽份上,自己也得站到鐘太后和小皇帝這邊來。 這是讓人心甘情愿往里面跳的艷謀。 鐘太后如此手段,她真的會一直和小皇帝一條心嗎? 畢竟權(quán)力滋長野心是亙古不變顛撲不破的道理。 程朗腦子里轉(zhuǎn)了好幾轉(zhuǎn),終是跪下行了一個大禮,答道:「陛下知臣,信臣,臣愿為陛下肝腦涂地,萬死不辭!」 慧一突然睜開了雙眼。 他看著跪在地上的程朗,眼中似有無盡的悲憫。我佛慈悲,眾生皆苦,菩薩低眉,是為不忍。 這日鐘毓又是臨近下鑰之時才終於忙完了手上的事情。他獨自一人出宮,走到馬車前面的他突然停下腳步回頭望去。 「三郎可是在找誰?」良吉是鐘毓的小廝,素來伶俐,見自家少爺環(huán)視張望的樣子,不禁開口問道。 鐘毓若有所思地搖搖頭,又自嘲地一笑,并沒有答話,徑自上車了。 今天不像昨天有程朗相邀,鐘毓自然是要回家的。然而回到承恩侯府之後他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人。 鐘毓到家見過父母之後就去探望鐘蘊,他與鐘蘊兄妹二人的感情b起另外兩個庶出的兄長要親厚許多。 鐘毓有個不足為外人道的小愛好,他自幼就愛抱著這些毛茸茸圓滾滾的貍奴不撒手。 但是父母訓(xùn)斥其不可玩物喪志,專心讀書才是正理,自是不給他養(yǎng)的。 然而鐘蘊有一只養(yǎng)得極好的大黑貓。 鐘蘊有時覺得兄長愛護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那只貓。 鐘毓走進鐘蘊住的靈卉院,這院子平日里熱鬧得很,也就最近這段時間鐘蘊沒有法子開口才安靜了些許。 門口的小丫鬟看見鐘毓匆匆行了禮之後跑進去通報,很快映雪就走了出來迎鐘毓進去。 「三郎剛剛下值回來?今日可沒這麼快開飯呢,咱們這里有公主殿下帶來的果子點心,三郎若是餓了可以先用點?!?/br> 映雪一邊帶著鐘毓往里走一邊說話,鐘毓聽完感到有些奇怪?,幑鈦磉@里做什麼? 果然進去就看到顧瑤光坐在鐘蘊的床邊,兩個小姑娘正親親熱熱地湊在一處說話,準(zhǔn)確來說是顧瑤光在說話,鐘蘊還是連寫帶b劃。 見到鐘毓進來,鐘蘊的眼睛一亮。顧瑤光也站起身叫了一聲舅舅。 顧瑤光的臉色不太好,眼睛底下透著青色。 鐘毓看到顧瑤光憔悴的模樣眉頭立馬就皺了起來,「公主殿下還是要節(jié)哀珍重才是。」 怎知顧瑤光聽完鐘毓的話之後臉色更差了,搖搖欲墜地坐下了,剛才跟鐘蘊還有說有笑,這會兒已經(jīng)開始淚流不止。 鐘蘊似嗔似怒地瞪了鐘毓一眼。 鐘毓感到更奇怪了,顧瑤光跟鐘蘊一樣都是在他眼前長大的,性子他是很清楚的。 b起野馬脫繮的鐘蘊,顧瑤光簡直是京中貴女的典范,大方又知禮,最懂事不過的小姑娘了。 今天這是怎麼了? 顧瑤光越哭越厲害,哭得鐘蘊和映雪都慌了手腳。 映雪以為她是因為先帝駕崩傷心過度,一邊拿了絲帕給她擦眼淚,一邊安慰她說先帝也b不愿看到她如此難過的。 鐘毓卻隱約感到事情不太對勁。 照理來說顧瑤光此刻應(yīng)該是在為大行皇帝守靈的,她為什麼會來這兒? 沒有擺儀仗也就罷了,怎麼身邊連個伺候的宮女都沒有,獨自一人在鐘蘊的屋里? 而且,似乎一提到大行皇帝,顧瑤光就哭得愈發(fā)難以收拾,不是傷心的那種,是瑟瑟發(fā)抖地那種哭法。 自己出宮之前明明還去見了太后一面,太后為何不提顧瑤光來了鐘府的事情? 對於貍奴和小姑娘,鐘毓的耐心似乎格外的好,他輕聲道:「瑤光,別哭了。舅舅問你,你身邊伺候的人都哪里去了?」 顧瑤光終於抬起了頭,哽咽著說:「她們在木華院待著,我不讓她們跟著過來?!?/br> 木華院是承恩侯府給顧瑤光留的院子,平日里她偶爾也會來鐘家小住。雖說不太合規(guī)矩,但她是本朝唯一的公主,宮中倒也不太苛責(zé)她。 鐘毓低頭,突然瞥到顧瑤光的手臂上有道青紫的痕跡。他隔著袖子一把抓住了顧瑤光的手臂:「你手上的傷是怎麼來的?」 顧瑤光慌亂地把手抽回去,淚眼婆娑,一邊搖頭一邊抽泣。 鐘毓心里隱隱有了個駭人聽聞的猜測,但是他不能直接開口問顧瑤光。 太醫(yī)院說大行皇帝突然駕崩的原因是心疾發(fā)作。 他突然很想問一問鐘太后,大行皇帝到底是怎麼死的?但是他直覺地知道自己不應(yīng)該問。 秘密,當(dāng)然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鐘蘊無奈地看向鐘毓,兩人對視,鐘蘊抬起下巴指了指門口,示意鐘毓此刻還是先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