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盆中窺人

    傍晚時分，我來到了黃菲家外面的小巷子。

    這天中午正好下了些小雨，我一路風(fēng)塵，身上臟得很，自然不會直接來見她。在林業(yè)招待所開房梳洗一番后，我才給她打的電話。黃菲出來了，她穿著一件潔白的羊絨套裙，鵝黃色的長筒靴，外面罩著一件素色的網(wǎng)狀小衫，鴉色頭發(fā)如瀑瀉下來，畫了些淡妝，美得像個天使――這樣美麗的女人大都是出現(xiàn)在電視熒屏里，然而她卻偏偏選擇了當(dāng)警察，真是讓人覺得匪夷所思。

    我曾經(jīng)跟她探討過這個問題，她說她從小就喜歡看海巖劇和《名偵探柯南》，所以高考的時候，就報了警校，然后就順理成章地成為一名光榮的警察。很奇葩的理由，不過，我倒是很喜歡她穿制服的樣子，英姿颯爽，帥氣，讓人感覺特別不真實。

    看著我愣神的樣子，黃菲嬌笑，問我丟魂了？

    這妮子是故意的，以她的姿色，朝我放電，我是定然抵擋不住的。接著輕松地聊了幾分鐘，我問她找我有什么事。她很委屈，說沒事就不能找我嗎？我連忙搖頭，說不是，沒事，約我聊聊人生啊理想的，也很好，年輕人嘛，總是需要找人傾訴一下情感，探討一下未來的。

    如此調(diào)笑了幾句，她說她大伯想請我吃飯。

    她大伯就是黃老牙，在我們縣算得上是一個很成功的生意人，也是一個被下過蠱的病人。我上次答應(yīng)了她，這回也推托不得，說好的。黃菲很高興，立刻打電話給她大伯，說約到了，讓他準(zhǔn)備一下，就帶我過去。我抽空打了個電話回家報平安，然后跟著黃菲慢慢往河邊街走去。不經(jīng)意路過風(fēng)雨橋，我看向了對面的一大排建筑，那是我的母校，晉平縣第一中學(xué)，在那里，我度過了整整三年的高中時光。

    黃菲問我想起以前了嗎？

    我說是，我那時小，不懂事，早先讀小學(xué)初中時還能夠拿全校第一，上了高中之后，沒了父母管束，成績直線下滑，最后居然連一個大學(xué)都沒考上，真是奇葩。現(xiàn)在想想，往事不堪回首，真后悔。黃菲笑，說我現(xiàn)在不是挺好的嗎？而且還成為大師，厲害得很。

    我搖頭，沮喪地說什么狗屁大師，都是你們捧的，我只是機緣巧合而已，這還是要真謝謝我那從來不親近的外婆，要沒她，我狗屁都不是。

    說句實話，人生要是能夠重來，我寧愿好好學(xué)習(xí)，努力讀書，走條正路。

    我長嘆，為自己剛剛南下打工的那一段艱辛的時光――同齡人還在象牙塔中讀書，而我卻不得不在社會中掙扎著成長，四面都是墻，頭撞得血淋淋。黃菲的手輕輕拍了拍我，不知道是表示贊同，還是安慰。

    從橋上走下來一個皮膚黑黑的中年人，朝對面街走去。我扭過臉，把自己藏在黑暗中，不敢看他。

    這個人就是我之前提過的高中語文老師，姓石，因為我能背得滿腹的好詩詞，很喜歡我。而當(dāng)我高二老是在網(wǎng)吧通宵玩游戲、上網(wǎng)之后，成績陡轉(zhuǎn)之下，他把我痛批了一場。高考結(jié)束后，我落榜了，再也沒有臉見他。即使是此刻，仍然是覺得辜負(fù)了他的期望……所幸，他沒有見到我，徑直走開了。

    黃菲疑問地看著我，說心虛什么？我搖頭，說走吧，我們?nèi)ツ愦蟛遥ㄔ谶@里奉勸所有的學(xué)生黨，特別是高三黨，請把主要精力放在學(xué)習(xí)上，不然后悔莫及。是，現(xiàn)在大學(xué)生是貶值了，但是沒能考上大學(xué)，如果不是富二代官二代，在社會上混就必須要付出比別人艱辛好幾倍的努力，而且還未必成功）。

    被黃菲領(lǐng)著，到了黃家大宅，我居然有一種上門見父母的錯覺，而且還感覺空著手，有些不好意思。不過我看著空地上有前幾天作法招魂留下來的火燒印記，黑乎乎的一團(tuán)，轉(zhuǎn)念一想，我可是被當(dāng)作貴賓神棍給請過來的，為毛會有這種想法？

    看來，我已經(jīng)開始在意起旁邊這個容貌、氣質(zhì)俱佳的大美女了。

    我不會淪陷了吧？

    黃老牙和他老婆、他小舅子以及兩個孩子在門口迎接我，很熱情，陸大師陸大師地一通亂喊，臉兒都笑成了花。黃老牙本來有三個小孩，大兒子是前妻生的，現(xiàn)在也已經(jīng)娶妻生子了，目前在幫忙打理黃家的生意，小兒子我見過，一個有些小驕傲的娃崽，正在讀高二，小女兒是朵朵，最可愛，可惜已經(jīng)死去。進(jìn)屋在客廳沒聊了一會兒，就到餐廳吃飯。

    菜很豐盛，我看著眼熟，吃了兩口才發(fā)覺原來是從杉江大酒店訂來的。

    席間黃老牙不斷地勸酒，還說一些“久仰”之類的話語，又順著黃菲攀關(guān)系。我這人吃飯，并不喜歡說太多的話，也不顧金蠶蠱這小東西躍躍欲試的酒蟲吵鬧，幾下就吃完，飲一杯橙汁，跟他直說，請我來，到底怎么回事吧？黃老牙自病后，也飲不得酒，愁眉苦臉地說他身體越發(fā)不行了，不但如此，運氣似乎也背，生意越發(fā)的差了――他是做木材加工和貴重金屬行業(yè)的，2008年受金融危機影響，行業(yè)利潤普遍下滑，當(dāng)然，這是當(dāng)時不知道的――問是不是沖了什么邪物。

    我不言語，打量這個房間，心想著，這就是朵朵生活了六年多的地方啊。

    黃老牙并不知道我心中的想法，只以為我在看陽宅風(fēng)水，給我解釋，說這房子落成的時候請了栗平縣的時富晗時大師，幫忙看過，也添置了幾樣風(fēng)水?dāng)[設(shè)，向來都挺好的。只是不知道羅二妹那該死的死婆子破壞了風(fēng)水沒有。

    旁邊的小舅子補充，說初四那天晚上，房子后邊的空地上有人在開壇作法，后來還散落了一地的祭品，是不是有人要害他們家？

    我故作沉吟了一會，說害倒不至于，不過家宅不寧，確實是犯了些沖。我想看看這房子的房間……特別是他們死去小女兒的房間。黃老牙連忙點頭，也不吃飯了，急忙起身帶我上樓去。我路過桌子處，聽到他小兒子很不屑的輕聲罵“騙子”，我停下來，看著他。黃老牙的老婆連忙拉住她兒子，怕得罪了我，忙不迭地給我道歉。

    我笑笑，搖著頭上了樓。

    他再怎么不喜歡我，也總歸是朵朵的小哥哥，我未必沒有這點兒容人之量。

    況且，他也沒有多大的錯，只是受了太長時間的思想品德教育罷了。

    在黃老牙的帶領(lǐng)下，我裝模作樣地隨意瀏覽了一下各個房間，并重點參觀了一下他特意購置的一整面墻的魚缸，黃菲跟在我后面，聽我胡謅的點評。最后，我來到了二樓東邊一個上鎖的小房間，這便是朵朵的房間了。打開門，里面的裝修是粉紅公主色，小巧但是精致，上下鋪的床，然后堆著有好多又大又松軟的玩偶，房間里很干凈，顯然經(jīng)常有人收拾。黃老牙談及自己的小女兒，不知不覺眼淚都掉下來了，他后悔，自己得罪的人，卻害得他那天真可愛的女兒去承受。朵朵這娃兒，太造孽了！

    黃菲也來了情緒，大眼睛里面全部都是暈濕的淚水。

    顯然，朵朵生前也是個惹人憐愛的小家伙。

    盡管黃老牙有些地方并不讓人喜歡，但是他對自己女兒的愛，卻是發(fā)自內(nèi)心的、是真誠的。他說他老婆每個星期都會整理一下朵朵的房間，大哭一場，一天的情緒都是懨懨的，不敢相信女兒真的離開了自己。

    見到他們這副模樣，我有些內(nèi)疚，感覺自己好像搶走了他們的女兒一樣。

    這情緒讓我變得有些難過，也沒有了裝神弄鬼的興致，說到底，他們都是朵朵的親人，我也不能耍他們玩。這也是愛屋及烏的心理。我在房間里拿了一本朵朵識字用的練習(xí)簿，收起。然后給他們畫了一張符，有驅(qū)害招運的功效，是按照十二法門中的藍(lán)本描繪的，這藍(lán)本我爛熟于心。

    完成之后，偷偷地暈上了金蠶蠱的一滴血。有了這符貼在宅門上，別的我不敢保證，至少不會再有人向他們下蠱詛咒了。

    金蠶蠱大約知道是朵朵家，倒也有情有義，出奇的配合。

    符給了黃老牙，他雙手奉接，神情十分的虔誠。據(jù)黃菲說他大伯以前是不信邪的，早年間跟人打賭，還在殺人坳（我們縣里面執(zhí)行死刑的地方）睡了半宿。而自從遭了這次劫，逢初一十五，都燒香拜神。他小舅子拉著我，低聲問起王寶松的事情。說這瘋子在精神病醫(yī)院待了大半年了，好得差不多了，問他們家不管了行不行？我瞪他，說你們要是敢不管王寶松，信不信黃老牙立刻就死？

    黃老牙他小舅子、大兒子和二兒子都搖頭，說羅二妹這老乞婆人都死了，還能管到現(xiàn)在？

    黃老牙也將信將疑地看著我。

    管一個人一輩子，這件事情做起來難度是真的很大，更何況還是仇人的兒子。

    我不想讓黃老牙到了沒有耐性的時候去冒險，便要了一盆水，然后又叫人接了一杯無根水（水蒸氣）。把黃老牙帶到書房，把其他人趕開，燈關(guān)上，黑暗里，我從隨身的包里面拿出一支香燭，點燃，讓黃老牙持著，然后把裝滿水的盆子放在地上，念凈心咒。念完之后，我把杯中的無根水一點一點倒入盆中，讓黃老牙借著燭光，看自己在水中的倒影。

    他看一眼，嚇了一跳，說自己頭上怎么有淡淡的紅光？這水是怎么回事？

    我問他看清楚了嗎？他點頭，說看清楚了。我把香燭吹熄滅，把燈打開，跟他說，這盆水，模擬的是一個鏡子。鏡靈的傳說在全世界范圍內(nèi)都很廣泛，說法有真有假，但是我布的這一鏡，能夠看清楚真實的自己。你看看，頭頂紅光，這是血咒，是羅二妹用一生的心力結(jié)下的怨氣，倘若違約，這血咒立刻爆發(fā)，不但你不得好死，而且家人也跟著遭殃。

    黃老牙沉默了一分鐘，說他信了，他只要活著，就養(yǎng)著王寶松，一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