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節
各自落座,顧一鶴坐在和儀身邊。 對玄術圈的大多數年輕人來說,他是個生面孔,只聞其名未見其人那種——當代和師自幼與一未曾修行的普通人定下婚約,這是大家都知道的事兒,而這么多年了,這婚約還存在著,他還坐在和師身邊參加了這種業內聚會,就讓人不由側目了。 和師今年多大?十九誒!正是最心思不定的年紀,就認準了一個人,多難啊! 故而好幾個小年輕都忍不住頻頻去瞥顧一鶴。 而五十歲朝上的幾位頗有名望的前輩看他們兩個的目光就帶著些了然了,一個極陰,一個極陽,命中羈絆極深,天生一對。 當年顧一鶴出生,陽氣極重卻壓不住,筋骨又透著陰氣,小鬼畏懼他,在大厲鬼眼中就是香餑餑,又極愛招惹妖魔之類,常年生病,顧家為他可以說是請遍了當時有名的大師。 然后就一頭撞到了為徒兒的體質苦惱的先和師身上,成為了老和家的童養夫。 哈哈,劃掉,當然是說笑的。 盯著幾位前輩帶著了然與打趣的目光,和儀忍不住握了握顧一鶴的手,然后移開話題,道:“我看新聞,這一次的事兒好像有一個娛樂公司出來宣布對此負責了。怎么莫名有點……” “恐怖、組織內味是伐?”莊別致作為主人家也坐在主桌,聽了這話接道。 和儀點點頭。 安老呵呵一笑,“這事兒總得有人出來背鍋,那個公司以前和官方打過交道好像,也確實在籌備一個與靈異直播類相關的節目,這一樁事熱度不小,他們也不吃虧。” “那我們成什么了?”和儀想了一會兒,試探著道:“測試玩家?那綜藝制作方得出多大的血能集齊這么多人?大家的出場費都不低吧?” 她笑著打趣了一句,毛道長本來有些遺憾地呷著甜湯試圖從里頭嘗出酒味來,聽她這樣說,哈哈一笑:“和師這是話糙理不糙啊。” 其實這行哪有自己要出場費的,全憑顧客給,給多少是多少,自己討要就過分了。 有錢人為了籠絡住大師給的當然多,家境不好的也不挑剔,事大就收點,事小一點吃喝就了了。 真要追求大道的,反而沒有對金錢太多的執念了。貪心太過,只會是修行路上的絆腳石。 推杯換盞,傷員喝的都是甜湯,旁人為了照顧他們,也都呷著飲料陪著。 莊嬸本來打算給他們添酒,看他們這樣,再看看眼巴巴盯著自己手里酒壺的和儀,忍不住嘆息著搖搖頭,轉身離開了。 分明滴酒未沾,大家卻仿佛都有些醉了。 屋子里燒著幾個火盆,外頭飄著白雪,大家穿得又厚,紅暈漸漸爬上了臉頰,毛道長死里逃生一場,沒有后怕,話卻多了起來,不似白日里的沉默穩重。 “我和媳婦兒,我倆就是在這邊認識的——”他思緒漸漸飄遠,靠著椅背,目光飄忽地不知道想著什么,眼眶漸漸有些紅:“那年她好年輕,才二十歲吧,穿著洗得很干凈的舊衣裳,梳著烏油油的大辮子,笑起來的時候,俏生生的好看。她家我給她家收了一只客鬼,她家里艱難,我沒要錢,看到院里的花開得好,讓她給我折了一枝。我抱在懷里走了,第二天又在街上碰到,慢慢就熟悉了。結婚之后,她與我說,當時她就覺得,這道長穿道袍,面嫩,好俊俏啊……” 他眼圈兒濕潤地回憶著當年,和儀微微有些不解,站起來去一旁的幾上拿干果,路過她身邊,聲音壓得極低地道:“毛師叔的妻子患了癌癥,晚期。” 世事無常。 和儀微微怔了一下,然后抿著唇,輕嘆一聲。 毛道長眼神落在和儀與她身邊的顧一鶴身上,顧一鶴低頭剝著松子,和儀在旁邊坐著,偶爾眼神相觸,目光流轉交匯間俱是情意。 他心里發澀,灌了一大口甜湯,喝出了飲酒的豪邁來。 安老也不知安慰些什么,只能輕聲道:“明日我去看看吧。” “別,別麻煩您老了。”毛道長連忙擺手。 夜已經很深了,大家散了,莊家的屋子不夠住,和儀他們慢悠悠地往村隔壁的度假村走。 行禮什么的都沒拿,星及手上拎著個燜燒罐,套著針織的套子,很居家。 和儀有些困了,腦袋轉得慢,瞧著有些遲鈍,看了一眼她拎著的燜燒罐,似乎想到了什么,慢悠悠踩著雪,問:“是……桂花酒釀小圓子嗎?” 得,真懵了。 星及有些無奈地搖搖頭,“給你熬的梨汁!想吃小圓子啊?” 和儀嘟嘟囔囔地道:“莊嬸兒說給我做小圓子。” “明早再吃吧。”顧一鶴把她的圍巾緊了緊,扣住帽子,加快了步伐。 冬夜寒風凜凜,三五人夜歸。 和儀回來的晚了,被安排在林正允夫婦的套房里。 星及挽著他,二人從樓下前臺拿了房卡進門的時候杜鵑端著個水杯出來,正好迷迷瞪瞪地看到和儀,下意識就笑了:“晏晏回來啦?” “困蒙了。”星及拉住恨不得往旁邊一栽的和儀,笑著道:“您去睡吧。” 和儀就被星及拉著,脫了衣服、喝了梨汁、漱了口、被擦了臉,換了一身睡衣塞進了暖烘烘的被窩里。 星及檢查了一下塞進去的暖寶寶,又給她掖了掖被子,低聲道:“睡吧,明早給你做桂花酒釀小圓子。” 和儀眼皮已經快要黏上了,根本睜不開,艱難地露出一條縫,看向星及,聲音軟軟的:“我今天好困呀……” “后半夜了,能不困嗎?”星及拍了拍她,看她在被子里不斷拱來拱去,輕喝一聲:“快睡!” “哦——”和儀悠悠拖長了調子,沒等控訴她一句,就睡著了。 星及又起身把窗簾拉好,看過屋子里的溫度,在她窗邊坐了一會兒,看著她安安靜靜的睡顏,忍不住輕笑一聲,“飯后的藥丸子里有雙倍量的白芍,能不困嘛。睡吧,我的小祖宗,等會兒就給你做小圓子去。” 阿梨忽然從被隨手撂在床頭柜上的鈴鐺里探出個腦袋來,目光幽幽地注視著星及。 星及毫不怵她,神情淡然地回望。 阿梨:“……” 阿梨可恥地慫了。 對不起我新認的老大,不是我對你不夠忠誠,是你身邊這棵杏樹太狠了。 第二天一早起來的時候,已經天光大亮了。 和儀坐在床上揉了揉臉,清醒一會兒就察覺出不對勁來:作為新時代大夜貓子,她可是能通宵看小說的狼人啊!怎么昨天晚上莫名其妙就那么困呢? “又來這一招。”和儀撇撇嘴,瞬間明白了星及在里頭扮演什么樣的角色。 星及一直堅持熬夜會耗心血,是家里打夜貓子第一名,她昨天晚上吃的又是星及特意做出來供她作死受傷之后的大補藥,白芍量多那是正常cao作,沒搞出個十倍量讓她腹瀉進醫院就不錯了。 目光深沉地嘆了口氣,和師深感無奈之后慢騰騰地起床洗漱。 靈娘從鈴鐺里伸出個大腦袋:“星及說你醒來之后去餐廳!” “曉得嘍!”和儀答應了一聲,從箱子里抽出一包配好的一副換上,又皺著眉告訴靈娘:“不要動不動就從鈴鐺里伸出腦袋,靈可都被你帶壞了!別再把新鬼也帶壞了。” 靈娘沉默一會兒,沒告訴她新鬼已經被帶壞了。 從鈴鐺里伸出一個大腦袋,是和儀身邊每個鬼的必修任務。 即使緘默穩重如周念,也是cao作熟練。 和儀又道:“簽訂契約的東西我身上沒帶,等會了蜀中咱們再定契,你有什么想提的條件慢慢想,等簽下契約就不能后悔了。” 她一邊說著,還把床頭柜上的鈴鐺抓在手里晃了晃。 靈娘早就鉆回去當宅鬼了,現在也沒個音兒回復她。 “聽到了沒阿梨姑娘?”和儀稍稍大了點聲。 “……聽到了。” 很好。 和師把鈴鐺揣進衣服兜里,哼著小曲背著手,晃晃悠悠地走出去了。 一路問了幾個服務人員,和儀還算順利地找到了餐廳。 服務生看到她就連忙迎了上來,“顧總他們在‘朱啟閣’包廂里,我帶您過去吧。” “你怎么知道我是找‘顧總’他們的?”和儀挑挑眉,知道這個顧總多半是說顧父。 服務生笑道:“陳總讓人把您的照片傳過來了,叮囑我們每一個人給您指路。” 和儀忽然開始懷疑,自己在身邊人的眼里,英明神武的人設形象還在嗎? “來,您老人家半夜鬧著要吃的酒釀小圓子。”星及聽到她進門的聲音并沒抬頭,只把一個蓋盅的蓋子掀了起來,“大早上起來給你做的,我告訴你你要是不吃完我跟你急!” 顧一鶴往桌上伸手的動作一頓,指尖沖著一個花色素雅的蓋盅,動作僵住,竟然有些不知所措。 顧母哪里還有不明白的?當即伸手把蓋子掀了起來,果不其然,也是一碗飄著暖黃桂花碎的小圓子。 “哎喲我的傻兒子喲,怪道你陳叔說你一大早就去廚房擺動了,和星及沒撞上啊?”她打趣著問了一句,顧一鶴竟然認真地答道:“不是一個廚房。” 他說話的時候,眼睛還緊緊盯著和儀。 和儀本來綻開的笑容僵在臉上,不自覺地抬起手,想要摸一摸自己平坦的小肚子。 肚子啊肚子,希望半個小時之后,你還好。 杜鵑在旁邊笑著打圓場:“好了好了,來,那邊那個小姑娘啊,給我們拿個碗來,mama也嘗嘗這讓我們晏晏魂牽夢縈的小圓子。” 和儀下意識地瞥了虎視眈眈的星及一眼,又看了看手指緊緊捏著湯勺看起來有些小可憐樣的顧一鶴,再次感慨自己好難啊。 她招招手,對那個服務生道:“算了,讓廚房加兩份酒釀圓子吧。” 看得出來大家都還太動筷子,每人面前的粥碗都沒下去多少,度假村廚房的東西都是常備的,一會兒就上來,不會浪費。 她向桌上最靠譜的林正允和顧父與顧一松投去了求助的目光。 “這邊的早點做得很不錯,南邊口味的,不知道林大哥和嫂子吃不吃得慣。”顧父接收到小姑娘的眼神,笑瞇瞇開口打圓場:“酒釀圓子我家阿芬就很喜歡,等會兒嫂子得嘗嘗。” 林正允好笑地看了女兒一眼,也開口道:“那可得嘗嘗了,鵑鵑你早上什么時候喜歡吃甜的?” 杜鵑明白過來,笑瞇瞇伸手點了點女兒飽滿的額頭,“最難消受美人恩,你自己受著吧,mama可不幫你了。” “家和萬事興啊!”她長長嘆了口氣,把兩碗小圓子都拿到自己面前,管服務生要了個大碗,通通倒在了一起。 星及收回自己的目光,慢條斯理地端起水杯喝了口白開水。 顧一鶴繼續目光幽幽地看著和儀。 和儀深呼吸一口氣,舀起一顆形狀不太完美的圓子。 顧一鶴從容地收回目光。 廚房老司機星及輕嗤一聲,決定不和某人及她未來的伴侶計較。 “家和萬事興啊!”和儀把勺子舉在眼前,長長嘆了口氣,一個是‘老母親’,一個是心尖尖,他們的小矛盾,為難了她這個‘夾縫人’。 這個世界上,不是所有的丈母娘看女婿都會越看越順眼。 從小在于生活中十分不靠譜的和振德手下又當爹又當媽把和儀照顧大的性子,可絕對不是簡簡單單的‘丈母娘’那么簡單。 一桌的人看著她,眼角的笑紋都要出來了。 這一件事的影響力不是簡簡單單的幾個字能概括的,至少現在某些論壇里還討論得熱火朝天這到底是是炒作還是真實存在的靈異事件,對于那個娛樂公司后來出來的說法,部分人持質疑意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