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節
“你看我像不像哆啦a夢?”和儀笑著回視他。江清竟然頗為認真地上上下下看了她一圈,然后略有些遺憾地搖頭咂舌:“不像。” 哆啦a夢可不會重拳出擊一拳把石頭砸出個坑來。 和儀看出江清的未盡之語,大家都熟,她毫不客氣地賞了他一個白眼兒,然后很干脆地閉上眼睛靠著椅背閉目養神。 這一場架打得大家都是筋疲力盡,和儀只想多歇歇。 醫院里的檢查都是早就約好了的,進去就被醫生團團圍住塞進一個個小隔間,甚至還有一個和特部對接的負責人忍不住問:“這位……小姐要不要打疫苗啊?” 安老和剛剛打算走進診室的和儀都微微一愣,忍不住同時看向阿梨。 阿梨還沒反應過來,自顧自在那里抱寶貝一樣抱著書包,不讓旁人靠近,眼睛倒是忍不住在屋子里四處打量,看到雪白的墻壁和亮得能夠照出人影的地磚、倒映出清晰面孔的消防栓箱,忍不住目露驚奇。 看她劉姥姥進迪士尼樂園的樣子,和儀摩挲兩下下巴,沉思良久,搖了搖頭。 安老悄無聲息地松了口氣,他老人家活了幾十年了,今天要是親眼目睹給千年羅剎女打疫苗,也不知道能不能活著看到明天的太陽。 他還想活到九十九呢。 和儀沒好意思說,其實她剛才有一瞬間是有一點點心動了的。但她轉念一想,人家千歲老人了都,又已經低頭服軟了,連腦殼殼都被逼收了起來,她再得寸進尺好像有點不道德,也不符合我中華民族傳統的尊老愛幼的美德。 這樣想著,和儀忍不住深沉地嘆息,揉了揉自己的臉,深感自己是一個善良、完美的人。 莊嬸和莊別致、賀柏寧等人都趕了過來,莫教授他們現在正在病房里躺著,還沒醒過來,但沒什么大礙。 莊別致看過之后就放下了心,留下賀柏寧他們在病房里收著,走到被清場了的檢查區。 其實這兩天醫院的人本來也不是很多,官方的人安排了需要就診的患者繞過這邊或者繞不開的去別的醫院同樣的科室,沒耽誤人治病,也確保這邊不會流傳出什么對網上輿論趨勢不利的消息。 醫護人員都是簽了保密協議的,看向和儀等人的目光好像一百瓦的大燈泡,看大熊貓一樣,好在還有約束,沒問出什么不該問的問題來。 莊嬸探望過毛道長等人,就在椅子上坐下,滿是心疼地看看和儀,又看看肖越齊,唉聲嘆氣。 她手還不斷撫著和儀的脊背,滿眼寫滿了心疼,在莊別致在旁邊看著感覺自己就是一棵小草,蹲在墻角也唉聲嘆氣。 肖越齊一貫冷淡的眉眼難得流露出幾分笑意來,“要不要我給你加個傷來?” 莊別致連連搖頭擺手拒絕道:“不必了不必了。老肖啊!你就跟晏晏下了回墓,怎么人都變壞了呢?” “我們這叫促狹!”和儀安慰著莊嬸的同時不忘分出心思來看熱鬧,這會兒從莊嬸身邊探出一個腦袋:“你怎么那么不經逗呢?” 莊別致簡直欲哭無淚,張張嘴要反駁,卻被莊嬸瞪了一眼。 于是只能回頭去面對著墻自閉,感慨自己傷勢剛好一點就成了草了。 這可真是,女人心,海底針啊! 他的詠嘆調還沒感慨出來,阿梨輕飄飄地過來,若無其事地從他身邊路過,扔下一句:“對不住了噢。” 完全沒想到自己有生之年還能接收到羅剎女道歉的莊別致渾身一僵,簡直不知道應該擺出什么表情來,最后只能受寵若驚地哈哈一笑。 阿梨哼著小曲走開了。 肖越齊看著她,淡淡道了一句:“兇性不強。” 莊嬸嘆著氣,感慨道:“也是天命吧,不怪她,你莊叔早幾年就有些力不從心了,年紀大了,尸氣煞氣陰氣哪一個爆發都夠他喝一壺的,這回這樣也好,從此就徹底退下來,安安心心地養老吧。” 和儀握住她的手,莊嬸年輕時也是業內的一把好手,不說是趕尸行當里頭的人,但莊叔的活計她做起來也好不心虛,手上還有年輕時拿朱砂筆和桃木劍留下的老繭。 又因為多年的家務活,她的手并不似杜鵑、顧母等人的細膩,上面帶著細微的傷痕,是年輕時經歷過諸多風雨留下的。 本來因為心態好、身體好加上保養得不錯,莊嬸年過半百卻有一頭烏油油的發,如今出了這件事兒,鬢角都白了,看著無端讓人覺得歷盡風霜,只覺心酸。 “莊叔那天也是這樣和我說的。”和儀捏了捏她的手全做安慰,笑道:“這回正經閑下來,等身體養好了還能出去走走。不像年輕時候去哪里都帶著任務似的,緊趕慢趕,這一回可純粹就是游山玩水了。” “還能路見不平拔刀、拔劍相助。”莊別致旁邊來了一句,“你們兩個朋友五湖四海的,去哪里都有人招待,我也放心了。” 莊嬸聽著他倆說話,不自覺地笑了出來,嘴角向上翹著,揚出一個好看的弧度,一雙帶著淺褐色的眼眸只讓人覺得溫暖。 “我們都老了,這天下是你們的。”她挨個揉了揉三小的腦袋,似是嘆息,似是感慨:“你們一個個都大了,能頂天立地了,能與千年羅剎女過招了,我很驕傲,很自豪,但你們也要保護好自己。尤其是你晏晏,凡是要注意量力而行,我知道你肩上的擔子比他們幾個都要重,但你要知道,即使你師父與你陰陽相隔,這世上還是有許多人掛念著你的。” 和儀將頭倚在她頸窩里,輕輕點了一下。 “好了,晚上大家都家里吃飯去,莊嬸給你們做一桌的好吃的。”她說著,還指了指莊別致:“晏晏和越齊他們都受傷了,你的傷可好了不少,一定要給我幫忙!” 莊別致叫苦連天,不情不愿地答應了,又指了指和儀:“就算她沒受傷,我也不敢讓她下廚房幫忙啊!” 他說著,聲音低了一點,小小聲道:“我還想多活兩年呢。” “說什么呢你!”和儀剛要對他發火,一時岔了氣,忍不住狠狠咳了兩聲。 肖越齊知道是她連續兩次發大招又強行催動都城隍印震傷了內府,不由嘆了口氣。 莊嬸已經面帶憂色地敲著她的后背,他無上手之地,便道:“下次動手之前一定要謹慎些,以你如今的實力,用都城隍印還是勉強了些。就算是安老,也不敢強行催動都城隍印啊,要是個實實在在的章子也好,可心印卻是最考驗修為的,你又三番強用大招,現在沒在病房里躺著就足夠幸運的了!你看等會星及來了你還有好日子過沒有。” 聽到這個,和儀苦著一張臉唉聲嘆息的,看得莊別致忍不住好笑,又有點后怕,也跟著嘟囔了她幾句。 “好了好了,一個兩個磨叨起沒完!”還是莊嬸拯救了和儀,她橫了兩個小輩一眼:“我們晏晏知道錯了,你們兩個就別念叨了!大老爺們的,做什么瑣碎姿態。” “莊嬸威武!”看著閉了嘴的莊別致和肖越齊,和儀悄悄給莊嬸豎了個大拇指。 莊嬸得意一笑,為她攏了攏鬢邊的碎發,低聲問她晚上想吃些什么,又道明天一早給她煮桂花酒釀小圓子。 莊別致面帶憂愁地看著自家叛變了的老娘,暗嘆一聲,對肖越齊道:“看到沒,這就是待遇的察覺,天壤之別啊!” 肖越齊一顆顆拈著手上的念珠,沒搭理他。 他就只能孤單寂寞冷地繼續蹲在墻角發呆了。 大家的傷勢被更加正規地處理了一遍,和儀身上倒沒什么外傷,要論打架斗毆,羅剎女那是絕對傷不到她的,反而是羅剎女被她薅掉了兩把頭發又差點把胳膊揪下來。 她身上的傷都是施術的時候震出來的,這個醫院也沒辦法,只能等回頭星及來了再說了。 這樣的傷她每年大大小小得來兩回,星及早就習慣了,藥方都是齊備的,改改就能用。 不過……想到等大部隊到來之后自己會遭受怎樣的狂風驟雨與碎碎念,和儀忍不住雙手托腮長嘆一聲自己命途多舛。 莊嬸沒注意到她發神經病一樣的傷春悲秋,和大部隊道了別說要開車去市場,毛道長他們要勸,卻被莊嬸給堵住了:“說到底你們今天的傷是因為我家小子先鬧出來的事兒,我這心里過意不去,請你們吃一頓,況你們過來,我也沒正經給你們接風洗塵。最近海鮮市場新到的海貨,別的不能吃,蝦子總可以吧?買幾斤大的,白灼辣炒,大家都喜歡,再預備兩個菜,也不復雜,反正這天兒也晚了,不差這一會兒了。你們先回家,我馬上就回去。” 她做事是很有雷厲風行的風范的,毛道長竟然都沒勸住她。 其實說到底,這事和莊家的關系還真不大。 人家羅剎女要出世,莊家人也攔不住,人家主事兒的都在里頭為了這件事倒下了,向上邊求援也是應該的,不然特部是干什么吃的?道協作為湘省最大的宗教組織是吃干飯的嗎? 羅剎女難應對,在底下受傷的準備大家早就做好了,現在人還能齊全地出來,俘虜也都帶了出來,還把羅剎女抄了出來,大家已經滿足了。 莊嬸就是心里不大過得去,想張羅個熱鬧的。 安老看出這一點,按住了毛道長,笑呵呵道:“倒是老頭子我,后來人也白吃一頓。” 他是網上炸開鍋以后急急忙忙從上京趕過來的,豈不是后來人了? 毛道長連忙道:“您說得這是哪里話。” 安老一擺手,卻正正經經地振袖對大家行了一禮:“諸君,我代湘省蕓蕓眾生,多謝各位了。” “此乃吾輩應盡之責。”眾人肅容還禮。 阿梨悄無聲息地出現,看著他們各個正色莊容的樣子,忍不住低聲道:“說得我像個禍害似的。” 和儀、肖越齊、毛道長等人齊齊看了她一眼,心里不約而同地想到:沒談之前,確實感覺是個禍害,還是個大禍害,然而現在…… 唉,原來歲月并不能增長人的智商,千歲老人雖然不會患上老年癡呆,卻也……罷遼罷遼,尊老愛幼,人之美德。 這一番折騰的差不多了,這個醫院是特意選的,離景區那邊和郊外都不遠,回去還是很方便的。 安老看和儀要回去的時候有些遲疑的樣子,在一看時間,也明白了,就從自己帶來的人里指了一個人,道:“晏晏啊,這是陶安,有駕照,讓他開車帶你去機場吧。” 和儀感激地點了點頭,答應了,陶安看起來很年輕,頂多二十五歲上下,能被安老帶在身邊,應該也是圈里少有的青年才俊,看他打扮,應該是做好動手的準備來的,羽絨服里面是道袍,身后還背著桃木劍,現在都沒用上,沉默地站在那里。 人她沒見過,但這名字聽著總有一種奇怪的熟悉感。 聽到安老的支配,他連忙站了出來,倆人從樓下開了一輛車,往機場去了。 和儀路上還有點擔心車不夠坐的問題,但一到地方她就知道自己多余擔心了。 顧家在這附近有一個度假村,就挨著莊家所在的那個村子,大老板全家來了,這邊哪里能不派人來接呢? 來接人的那個和儀也很熟悉,他也認識和儀,一看到和儀就要叫二少夫人,被和儀一個手勢止住了。 “陳叔,顧叔讓您來接的?”和儀攏了攏身上的羽絨服,笑了:“倒是我多余擔心了。” 陶安把車停好,沉默地站在和儀身邊。 來人姓陳,早年跟在顧父身邊做事,是顧父秘書團中的一員,后來被放到這邊打理這個度假村,和顧家的關系一直不錯,算是顧父的心腹,也是人到中年,長得只能說過得去,笑起來彌勒佛似的,看著忠厚老實和藹可親,微微凸起的啤酒肚也無傷大雅。 “這位是——”他多打量了陶安兩眼,和儀一笑,隨口道:“一個小輩,開車陪我來的,您知道我不會開車。” 陳叔這才隱隱松了口氣的感覺,笑瞇瞇和陶安套近乎。 來的路上和儀已經把陶安的底逃出來的,安老的遠房侄孫,從前一直生活在北方,今年剛剛升綬五品天師,比不過肖越齊、陸離玉、毛凝眉、毛望舒那一幫人,但也算是小有天賦了。 她那種熟悉感后來也想起來了,是和振德有一次和她提起過,陶家在北方經營多年,世代家傳法門,精于風水命理,不容小覷。 這位陶安正是最被看好的下一代當家人。 入了夜,即使巴離縣位處南方,這冬天的風吹在人身上也覺得冷。 陳叔很是興奮,裹著大羽絨服執意在外面等著,他秘書勸了兩回也沒回車里,眼巴巴地盯著出站口看。 “來了。”和儀忽然指著一個方向開口,笑盈盈地。 似是心有所感,顧一鶴亦抬頭看來,他手上還拎著個箱子,看向和儀的那一瞬間只覺她一雙笑眼里盛著西湖瀲滟的春水,又似乎倒映著漫天璀璨的星子,來之前所有的氣惱、擔憂在這一刻通通消失的無影無蹤,他只想扔下東西奔向他的光。 兩人就擱著人海對視,顧一鶴不自覺地也笑了,星及看著他那是氣不打一處來,恨鐵不成鋼:你說你但凡多冷一個小時的臉,我也有底牌好好訓她一頓,現在路上說得好好的,臨到陣前你變卦投敵了,那哪能行? “靠不住啊!”星及忍不住嘟囔了一聲,提著箱子昂首闊步地往前走,那叫一個虎步龍行氣勢洶洶! 林毓中、林毓齊、林毓晴、顧一松都來了,也順著方向看到了和儀的身影,紛紛招手。 杜鵑夫婦與顧父顧母還沉靜一些,他們看不出和儀傷得多重,只會覺得這一架打得兇險,星及和顧一鶴是這么多年練出來的眼力,他們四個可沒機會練這種眼力。 “真是能耐了你,厲害壞了吧?” 一看到星及的臉色,和儀就知道要遭,果不其然,星及拎著箱子哐哐哐走到她面前,開口第一句就是這個,眼圈兒還微微泛著些哄。 和儀是特意戴了口罩的,畢竟她下午也是出了回風頭的人,那微博熱搜上掛了多久?現在不得不行事小心謹慎,免得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星及一聽她喘氣的聲音和頻率就知道肯定是震傷肺腑了,冷冷瞪了她一眼,又是生氣,又忍不住心疼。 和儀連忙道:“還有小輩在呢,上車吧。陶安真是抱歉了,麻煩你一回。” 陶安看了一眼陳叔開來的中巴車,沉默一回,道:“我自己把車開過去就好了,我管肖哥要個定位,您不用擔心。” 和儀略松了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