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節
她下意識回頭看了看溫家一家人,在溫善帶著不可置信的目光中,她幾乎無處遁形, 狼狽不堪。 最后,這位女鬼小姐還是挺直了脊梁,回過頭來語氣平淡地對和儀說:“我是可以解決那個小鬼,但溫善要聯系的那個部門并不可信,我曾試圖去那邊尋找伸冤,反而被蔣業成知道了蹤跡,城隍廟也去不了了,只能隨著那頂假發狼狽遁身。這一段日子,我注意到溫柔偶爾回來,身上會帶著淡淡的金光與青芒,那是與大功德并修為高深的玄術師密切接觸才會有的現象,所以我……” 和儀明白她的未盡之語,也就是明白,才更覺得好笑,此時眉梢輕挑,神色莫名:“所以你就是在賭一個概率?” 顧靈可又是下意識地想要轉頭,但又迅速結束了這個略顯軟弱的動作,而是毫不顧忌地直視和儀,笑容略陰森:“我本就是厲鬼,不是嗎?大師。” “我不大習慣別人叫我大師。”和儀隨口說:“你可以喚我和師。前因后果說與我聽,我替你伸冤。” “你不怕蔣業成?”顧靈可口吻語氣帶著淡淡的誘哄,神情卻很輕蔑。 和儀隨手劃開手機調進微信里,打開盧津陽的聊天界面,點開他傳來的文件粗粗一瞥,看到那一張相片,便露出了了然于心的笑容。 聽顧靈可這樣說,和儀掀起眼皮子看了她一眼,然后輕嗤一聲,笑容懶散:“我可不吃激將這一套。我現在還在這兒坐著,就說明蔣業成對我而言不算什么。你有半個小時的時間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說干凈,我未婚夫等我回家吃飯呢。” 顧靈可的臉像是調色盤一樣變來變去,最后都化為一聲蘊含著慶幸的長嘆,她卸掉了偽裝,恢復了陰森恐怖的面容,不再刻意柔軟語氣,嘶啞的聲音讓人忍不住皺眉。 “我和蔣業成他兒子談過戀愛,后來吵架的時候被他殺了,喏,我脖子上面,看到了嗎?就是他生生把我掐死的印記。蔣業成為了防止我變成厲鬼回來報復,在我身上插了七根釘子,扔到了一處人跡罕至的陽氣旺盛之處,想要讓我成為一個失蹤之人,天長日久,宣告死亡。” 她的語氣很平淡,平淡的像是在說另一個人的故事,但那輕撫著脖頸的手指和狠厲的眼神告訴和儀,她還恨著,恨得要死,恨不得能夠抓住蔣家父子生啖其血rou。 “我就被那釘子封在身體里,每一天都被陽氣灼燒,太陽升起時,就是我受傷的時候,我就像一塊rou被放到了烤爐里,又像是被無數根針來回的扎,日復一日,我越來越虛弱。也許是老天看不得人含冤慘死吧,就在我即將泯滅的時候,有一個流浪漢誤打誤撞讓我頭頂的那跟釘子松落了。就在這一年的時間里,每一天我都越來越恨,乃至于那一根釘子松落之后,我的恨意怨念全都化為了本錢,我cao控那個流浪漢取掉了我身體里的釘子,看著他報了警。” 說到這兒,她臉上的恨意忽然濃重起來:“我以為警察和律法會還給我一個公道,但我沒想到,蔣業成不知處理了我,他還抹掉了他兒子所有的痕跡和嫌疑。他是蔣大師啊,手眼通天!我死的那一天他兒子在哪里?人家在國外滑雪呢!我去城隍廟、特部尋求公道,被蔣業成知道了,他開始追殺我,逼得我不得不借著頭發脫身。既然他已經知道我出來了,那我為什么不把事情鬧得再大一點呢?我每把事情鬧得大一點,他就更害怕一點。” “至于溫善……我一開始確實沒對她抱什么好心思的,但她和我meimei太像了,我看著她,總會想到我meimei,我對她下不去手。她也想過去占別人的身,但八字不合,非常困難,就算找到了一個,我卻可悲的發現我竟然下不去手!我竟然下不去手啊!”她痛苦地哀嚎著,眼中流下兩行血淚。 說著自己如何被殺死的時候,她沒哭;說著自己死后被如何折磨的時候,她沒哭;說到這里,她卻忍不住哭了。 兩行血淚,也不知道是在哭自己的遭遇,還是哭自己的心。 和儀口吻仍然淡淡的,“因為你沒下去手,所以才有了今天。如果你下手,或許你仍然能夠得到公道,但你自己也會受到制裁。” 顧靈可怔怔地看著她,沒了剛才的譏誚恣意與涼薄,此時的她,臉上竟透著些讓人心酸的悲天憫人。 顧靈可緊緊抿著唇,止住了哭嚎,恢復了平淡:“蔣業成做賊心虛追得很嚴,一天沒追到我,他一天就更著急,我不敢再在外面游蕩,只能藏在假發里,每天看著溫善。” 說到這里,她忍不住回頭去看溫善一眼,和儀注意到她回頭的時候收了自己所有的恐怖外表,只用一張白凈的臉對著溫善,神情恍惚。 “她和我meimei真像啊,一樣的善良、軟弱,一樣的悲天憫人,一樣的熱愛生活。”顧靈可長長嘆息:“這就是命吧。我入了她的夢,害了她,卻救了我。我欠她的,這件事了結之后,我愿意守護她一生來償還。” 和儀挑了挑眉:“這可不值啊。” 顧靈可聽出她的弦外之音,淡淡地道:“今生之后來有來生,等她去世,我保她不被惡鬼所擾,修成鬼王,等她來世,護她周全,全了她還我公道的恩。” “好干脆啊。”和儀笑瞇瞇看了溫善一眼,低喃著:“不過或許是用不上了……” “你說什么?”顧靈可皺眉看她,和儀笑著搖了搖頭:“沒說什么。來,認認人,看是不是這個蔣家父子。去城隍廟和特部怎么碰壁的,都碰到誰了,告訴了哪幾個人,通通說與我聽,且容咱一個個地收拾。” 分明是低眉淺笑著的,這一刻神情卻帶上了些霸氣凌厲,顧靈可心徹底落到了肚子里,對著和儀露出來的手機上的兩張照片點點頭:“就是他們!” 她看著那兩張照片,眼睛紅得像能沁出血來一樣。 “好了收收吧!”和儀拍拍她的肩,站起來走到溫家人跟前,手上覆了層靈光在溫家四口身上一個個地拍過,最后輕輕拍了拍溫善的肩,笑著說:“小姑娘,好人是有好報的,你知道嗎?” 溫善本來眼淚汪汪地看著顧靈可,聽到和儀和她說話猛地回過神來,眨眨眼,有些茫然。 “哎呀善善,人家和你說呢!”溫柔用略帶嗔怪的口吻和溫善說了一句,卻不忍斥責meimei。 和儀忍不住彎了彎眉眼:“算了,聽濤閣的毛血旺一絕啊,小姑娘吃過沒?” 溫善先是微微一怔,然后抿著唇搖了搖頭,乖乖巧巧的樣子,臉蛋蒼白的,平白讓和儀用一種欺負了人家的感覺。 何況她身后顧靈可也虎視眈眈地盯著她。 和儀只覺如芒在背,忍不住搖搖頭,嘆了口氣:“我呀,就跟搶三歲小孩糖葫蘆的大壞蛋似的。對,沒錯,說你呢,顧靈可,別盯著我給我甩眼刀子了!想不想讓我幫你?” “jiejie……”溫善聽到這句話連忙開口,也不知道喊的是哪一個,反正溫柔是走過來了。 和儀忍住笑意,再次拍了一下溫善的肩膀,對她說:“等明年開了春兒,天氣好了,和儀jiejie帶你去吃好了不好?” 溫善和溫柔一下子還沒反應過來,溫母對這些卻太敏感了,看看和儀再看看女兒,一下子忍不住紅了眼眶,張嘴要說什么。 和儀笑瞇瞇握著手帕掩住了溫母的口,一手指指天花板:“有些事兒啊,說出來就不靈了。等著吧,這件事了結了,也是你家小姑娘的功德一件啊!這年頭,真是各人有各人的命數。” 她仿佛只是隨口感慨一句,再一揮袖打散了屋里縈繞著的絲縷黑氣,問:“有紅布和毛筆沒有?要是沒有的話,紅紙和馬克筆也能將就。” “有有有,有紅布。”溫母剛才那一下子眼圈兒都紅了,聽這話連忙點頭:“今天買的紅布,想從醫院去去晦氣,還沒用上呢。毛筆也有,阿柔啊,快去把你練字的筆和墨都拿過來。” 和儀摩挲摩挲下巴,看一眼乖乖巧巧的小姑娘,心都軟了,忍不住又問一句:“朱砂有沒有?” 這可就讓溫母犯難了,溫父這會才從茫然、狂喜中緩過神來,好像溺水之人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雖然不知是真是假,也足夠給他希望了,聽到這話了連忙說:“小區外頭就有中藥店,我去買去。” “算了吧,那東西不好買。”和儀對溫母說:“辣椒油不會沒有吧?來一碟子。” 溫母愣一下神,拔腿就往廚房去,要不是有一條腿微微有點跛,她大概能跑起來。 顧靈可整個鬼都僵住了,抱著毛筆出來的溫柔也忍不住愣了一下:“……辣椒油,是什么說法?” “就是甭管什么妖魔鬼怪,趕過來就別怕辣!”和儀看了眼溫母拿來的辣椒油,大手筆地往硯臺里倒,沒忘對溫柔說:“這個被我毀了,回頭補你一個硯臺。” “不用不用。”溫柔連忙擺手:“哪里用你賠?再說也不值什么錢。” 一邊說著,一邊幫和儀往里頭倒墨水。 和儀握著毛筆進去攪和攪和,在溫母剛剛拿過來的紅布上一蹴而就,大筆一揮一道靈符。 這會溫家眾人的天眼還沒關,看得出和儀手上覆的那一層靈光,自然也看得到紅布上的靈光。 溫母就好像吃了定心丸一樣,對和儀的話越來越肯定,一手握著溫善,一手握著溫柔,眼眶發酸。 “這一道符放在門框上。”和儀把紅布疊一疊遞給溫母,笑著說:“等到了晚上,溫柔我給你打電話,我告訴你了,你再讓你家小姑娘和你父親放上去。” 溫柔忙不迭地點頭,也沒多問什么,就答應了。 和儀看看手機上的時間,對顧靈可說:“走吧,帶你找場子去。” 她禮貌地和溫家眾人道了別,溫父溫母熱情地送她下了樓,就要出單元門了,和儀笑著讓他們回去,等人影看不著了,才晃了晃手腕上的串子和鈴鐺,低聲對顧靈可道:“進來。” 顧靈可愣了一下,里頭忽然伸出一只手,沒給顧靈可反應的時間,就把她拉了進去。 和儀沒關注鈴鐺里的后續內容,畢竟顧靈可看起來是個很有眼色的鬼,能和靈娘打起來才怪了。當下她晃了晃鈴鐺,帶著山大王出山林的霸氣,豪情萬丈威風凜凜地說道:“走!咱們找場子去!” “吱吖”一聲,一個拎著保溫飯盒的老奶奶從門外進來,正好聽到這句話,登時瞪圓了眼睛看著和儀,下意識吸了口涼氣。 第37章 . 和師的套路千萬層 蔣業成你不配!…… 和儀出小區的時候, 肖越齊已經把車停在小區門口安靜等著了,和儀拉開車門一看,后座還坐著兩個面熟的年輕人, 毛凝眉卻不在。 她一邊在副駕駛坐下, 一邊問:“眉姐回茅山了?” “嗯。”肖越齊啟動車子,“那邊叫她回去說有點事。你看看是這個地址嗎?” 他說著, 把手機轉給和儀看,和儀瞥了一眼, 沉吟半刻, 摸摸下巴說:“我也不太確定, 要不……我給你指路?” 肖越齊面無表情地看她一眼, 然后輕嘆一聲:“行,走吧。” “和師和師, 那蔣業成犯了什么事兒啊值得咱們這么大動干戈地去找他?”開口這個和江離一樣是玉皇觀觀主老前輩收養的孤兒,叫江清,是江離師兄, 性格是如出一轍的活潑,可惜跟了肖越齊這么個悶罐子, 平時想說話也沒什么發揮的空間, 故而碰到能說話的人就格外興奮。 和儀把事情前后說了一遍, 然后道:“本來嘛, 一個蔣業成也不至于我大動干戈地拉外援, 但——”她抿抿唇, 面色有點難看:“這里頭牽扯的有點大, 還是有部里的人跟著比較好。” 江清還要再細問,肖越齊在后視鏡里冷冷地看他一眼,他立馬就消停了。 一旁有一個發型很有特點的笑著念道:“阿彌陀佛呀, 可算是少了你的魔音灌耳了。說來你們看抖音了嗎?最近上面一個網紅寺廟好火,天天刷屏,聽說就在上京。” 江清看了一眼他能反光的光頭,隨口說:“怎么滴?你還想去逛逛?” “那倒不必了。”和尚笑瞇瞇道:“貧僧只想在上京安穩度日,還不想去砸場子。” 和儀正回憶著記憶里的路線給肖越齊指路,聽到這句話忍不住道:“不靠譜嗎?” 和尚搖搖頭:“倒是滿口的大道理,可惜啊,佛法不精,端著大智慧的架子,卻是滿口的虛話。就他那說辭,去我們寺里隨便找個小和尚都能說出來,騙騙外人罷了。” 江清摩挲摩挲下巴,用很猥瑣的目光看著他:“你莫不是在嫉妒人家的流量吧?” 和尚用看智障的眼神看了他一眼,輕嘆一聲,似是惋惜。 江清忍不住要炸了,肖越齊冷冷道:“好了!往哪邊走?” 后座兩個一起閉嘴,和儀憐憫中帶著同情地看了肖越齊一眼,指了個方向給他。 蔣業成住的還是個很不錯的別墅區,保安還算認真,攔住了肖越齊的車子沒讓進去。 和儀這會倒是半點不慌,老神在在地坐在車子里,顧靈可忍不住伸出個腦袋問:“咱們能進去嗎?要不要……” 只見那邊肖越齊從口袋里掏出個證件往保安眼前一晃:“警察辦案。” 登記之后,車子順利進了小區,顧靈可默默咽下了翻墻兩個字,又不知道反應過來什么,看了后座的江清一眼,忽然炸了:“和儀你不是說幫我報仇嗎?為什么和特部的人攪在一起!” 江清忍不住摸了摸自己圓圓的大腦袋:“特部……怎么了?” 肖越齊眼神飄了過來,和尚端好了看戲的架勢,和儀倒是半點不慌,對著顧靈可虎視眈眈的紅眼睛,冷冷道:“你還想不想報仇了?” 顧靈可陰笑著:“我就知道你們這些玄術師沒有幾個好東、唔唔!” 和儀面帶悲憫地嘆息著,“靈娘輕點打,也是個可憐鬼啊。” 肖越齊忍不住看她一眼,瞄瞄鈴鐺又看看和儀,神情中透著些問詢的意思。 和儀倒是不忌諱地點了點頭:“我覺得她心性不錯,是個可塑之才。” “實力不大強。”肖越齊將車子停在一棟別墅門前,問和儀:“要不要破門而入?” 和尚饒有興致地從背后的大包里掏出了扳手。 江清配合地拿著螺絲刀。 和儀嘴角抽搐,忍不住問:“大背包是你們普濟寺祖傳的?” 和尚先是一愣,然后笑了:“是說為玉師弟吧?我這是工作之后鍛煉出來的暴力拆除技能,為玉師弟修德山棒法門,棒子當然是要隨身攜帶的。” 不過門卻沒用得上暴力破開,大門是虛虛掩著的,一進去之后發現防盜門也沒鎖,門廳和客廳一片凌亂狼藉,好像有人在里頭慌張地活動過。 和儀心里忽然有了不好的預感,分出一絲神念去感覺蔣業成的地址,然后其余三人就只見她一寸一寸地矮下去。 肖越齊抿著唇,問:“怎么了?” 和儀訕笑著道:“我……我好想把他整進醫院里了。呵呵。” 這是一場大烏龍,江清又去找保安確認過,剛才確實有一輛救護車從外面開了進來,就是來蔣業成他們家接人的。 看著慫噠噠的和儀,肖越齊無奈地嘆著氣,握著車鑰匙問她:“小祖宗,咱們還去不去醫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