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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氣歸氣,總不至于哭,她們早過了為感情流眼淚的年紀了。只是不服,或者不平,難道真的是她單了太久了,感覺出了錯。從第一次見趙孟成,顧湘就很清楚地區分開他和別的男人的界限,也很清楚,他就是自己喜歡的那一類。 二十六年來,她敢說她這份認真比得上讀書那時的勤苦。她原以為他該是受用的,就是她的那些殷勤熱絡認真,他該是接受的,起碼明白是因為你,我才這么積極。換作旁人,絕不會。 這就是區別,顧湘好長時間沒有這份怦然、發自內心地想和一個人相處,哪怕什么都不做,只是面對面坐著,彼此聊聊細枝末節的東西,稀松平常。 但就是感覺出了錯。或者,她夠不到他的鐘意度。 哪種情況都不如意,都叫人氣餒。 偏偏口嫌體正直,顧湘告訴陳桉,這個老男人就是故意的,故意消遣她,故意一拍兩散前還撩撥她一下。這算什么,可恥可惡! 陳桉在那頭氣喘吁吁地,回應她的話也顯得敷衍,心不在焉。 這頭的人福靈心至般地領悟過來,“陳桉,你身邊有人對不對?” “啊……”電話那頭的人驚呼了聲,然后男女的聲音一齊漏了破綻,“香香……” “陳桉,我現在就把你拉黑,友盡!你沒有心,我這么難過的時候,你們還一起欺負我,do你的i去吧!”說罷就掛了電話,手機扔得遠遠的。 這是個什么世道,好像全天下都圓圓滿滿,就她一個單身鬼。然后吧,好不容易遇上一個,那個鬼還是個瞎眼的,來來回回后,跟你來一句:逗你玩! 顧湘氣完再氣,卸妝、洗澡,頭發沒干就躺下了。一來氣累了,二來酒精作祟,她倒是難得沒摸索地熬夜,不多時就睡著了。 一夜萬花筒般的夢,七拼八湊,顧湘夢到了高考,考場上她信誓旦旦地停筆,老師提醒還有最后一刻鐘了,檢查之際,卷子一翻面,整整一面空白。 她這才哭了,因為這才是一場努力換公平的競爭,她做不好的話,就該自責就該懊悔該流淚…… 夢里的轉場好詭異,一場大考不了了之。她抬頭,負責審閱她卷子的竟然是趙孟成,她問他, “我是不是完蛋了?” 趙老師:“徹徹底底。” 這個人哪怕在夢里都是這么不近人情。顧湘心想反正完了,那么她也不想過了,她撲上去搶她的卷子,不考了,不玩了,……,短兵相接到最后她全然忘記了自己要干什么,哪里還有她的卷子。 浮浮沉沉里,她的聲音,吟.哦綿長,壓抑乖張;還有那具備記憶的男士香氣,都像一縷從唇際里逸出來的煙,云云繞繞,跳升到感官之外,魂幻成了形,睥睨之態地站在云端之上,看下面紅塵里一對,風月無籌。 凌晨兩點,顧湘口干舌燥得醒了,她癡癡盯著臥室的房頂半晌,然后,摸到自己的手機,從表情包里翻出了個最丑最鬼的發給某人, 那人的備注也從長腳鷺鷥(別理),改成了:狗。 他是狗,理他的人更是狗。 清晨,顧湘早早的起床了,趕早會、趕出行早高峰。康櫻比她起的還早,他們七點一刻早讀,女孩六點就爬起來了,在廚房里背單詞,輕悄悄的動靜。饒是如此,看到顧湘下樓還是尋過來問她,是不是吵到你了。 顧湘搖搖頭,“我失眠了,沒怎么睡得著。” 短暫幾天相處,顧湘心疼大過歡喜眼前這個女孩,康櫻每天早上起來自己做早飯,煮粥或稀飯,趁著這段空檔,她便抓緊時間背書。 顧湘問她,學校食堂不是有的吃嘛? 女孩便文文雅雅地說,在家吃也是一樣的。 不一樣。顧湘心上立即領會,領會能省一點是一點的孩子是多么隱忍苦澀,即便趙孟成和檀先生那么熱絡地幫助她、資助她,但少女總有些惆悵是那些大男人難體會的,顧湘每次看到的康櫻都是怯生生的,她其實很怕給人添麻煩,但無奈自己又捉襟見肘。 就像阿甘腿上一直戴著的腳撐,沒有別的辦法,唯有向前,run. 孤勇這個詞,看似灑脫,其實最無他法了。 比一比,自己又算得了什么呢。各人有各人的苦惱,小孩子忙著掉牙、長大,學生忙著奔跑、讀書,成年人忙著月薪、周旋,不過是各有各的營生罷了。 “康櫻,幫我一個忙好嘛,煮點湯圓罷,一起吃,我洗漱化妝慢。 今天元宵節!又是新的一天,沖呀!” 她們一起出門。康櫻步行去學校,門口換鞋的時候,也許是一起吃過元宵的友誼或者顧湘這個人還算鄰家jiejie,女孩總算敢和她開幾句玩笑了, “昨晚,趙老師什么時候走的?” “誰知道!” * 過完元宵節,s外高中部、初中部全線開學。 開學典禮一過,各班第一節 課統一是班主任執教的科目,方便各班主任查勤。 趙孟成一襲正裝,學校規定全員制服化,老師到學生,一周只有一日可以私服化。 講臺上,老趙按著議題講話,第一個議題就是這學期的實習代教老師,介紹給班上學生認識的時候,幾個刺頭只關心,“老趙,那么你還在嗎?” “我在,時時刻刻。” 眾人:我去。 第二個議題各年級督導隨堂聽課,時間就定在下周,“一個個都給我把心收回來,過了正月半了,可以打孩子了,可我不想這么做。” …… 最后一個議題各年級補考,“周六,我們班要補考的,先給我站起來,我不想拿花名冊看。” “哦,還有一個追加議題。這周所有的體育課,上數學。”要命的,有人壓哨核武器,堂下眾人怨懟老趙,渣男語錄呀您這是。 章蘭舟同學:“艸,第一周呀,老趙,第一周你就搶課。” 趙孟成單手落在口袋里,倚在多媒體講臺邊上,美人自有美人的派頭,他把領帶捎在襯衫縫隙間,明明歪著,倒也傲慢瀟灑,“你們體育老師的太太要生孩子了,正經的陪產假,吵什么吵。” “行了,我就說這么多,還有半節課的時間就交給宋老師了。”說罷,趙孟成拾起講臺上他的筆記本和手機,踱步到后面聽課去了,好巧不巧就坐在章蘭舟邊上。 周遭幾個人連帶著都不怎么敢喘大氣了,臺上宋老師自我介紹完就急切切地開始講課,而章蘭舟同學半晌還沒開始翻書,趙孟成筆記本直接磕到他頭上去,少年即刻規訓地聽起課來。 數學課剛畢,章蘭舟就拖住趙孟成,少年說自己是來傳話的,“二叔明日晚上約了你去聽戲。” 趙孟成:“什么由頭?” “太爺爺請梁家太奶奶,大概率是商量二叔的婚事。” “他結婚,喊我去做什么,幫他搶親啊!”趙孟成一徑往自己辦公室回,蘭舟跟著他小追著。 “你去問二叔啊,我哪曉得他葫蘆里賣什么藥。” “你不知道才該死。章郁云像你這個年紀已經開始勾心斗角了。而你,混賬玩意,你會干什么,你除了拿幾個錢租個房子,做束什么鬼車厘子花。我看你們章家的氣數也要盡了。” 章蘭舟才不氣,他沖老趙打哈哈,“我不是二叔親生的,他那副擔子自然也不會交到我手里,我要像他那么累干什么!” “滾去罷。”趙孟成回過身來,作勢踢他一腳,“你記在他名下,就是他的兒子,即便不接他的擔子,半大個男人了,就一點沒骨氣?” 章蘭舟難得耷拉個腦袋,倒也受教。 趙孟成再喝他一聲,“你母親把你舍到這頭,只為了好吃好喝不餓死?她那邊就做不到了?今天你這話在我這里出也在這里散,再讓我聽到,給我滾出我的班。小小年紀,生出這般剖腹藏珠的脾性,我是章郁云得活活氣死。” 好友的養子,趙孟成的說教自然另當別論。這一學期跟著他,章蘭舟也沒少挨罵,但少年依舊與他沒大沒小,嘻嘻哈哈,相比二叔,他更自在和老趙相處。 * 為什么呢? “自然趙老師英俊瀟灑,幽默風趣,人格折服呀。” 南柵會館,章家這對“父子”一起給趙孟成戴高帽。章郁云親自給好友斟茶,包廂隔壁間就是章梁兩家會面談結姻親的事,這個檔口間,章某人三催四請,要請趙孟成過來喝茶。 方才趙過去與章仲英問好,言談契口間也算明白了章郁云的如意算盤。 章家的生意碰上個牽頭人,那頭需要趙孟成父親幫忙引薦一下,其實個中關節章郁云已經打通了。今日談姻親的日子,他還要在爺爺面前賣這個乖,叫老爺子盛他這個辛勞的情,答應婚事才更順暢些。 這就是章先生的算盤,他要給爺爺看到,哪怕我在結婚的桌上,也在不辭辛勞的忙呀,不是忙人就是忙事。 趙孟成白他一眼,“臭不要臉。” 眼下,他們另劈了一個包間,章家老爺子以為章郁云在為了公司找趙孟成疏通人脈,熟不知他在他跟前假模假樣的“教子”。 夏蓉街那起租房的事,趙孟成自然要給章郁云知道,這位爺知道是知道。呵,事情過去差不多一個月了,年都過完了,大少爺才想起來在趙老師面前假模假樣地教訓兒子起來。 章郁云的意思是,讓蘭舟周末都到趙老師補課那里報到。 瞰臺上聽戲的趙孟成聞言到此,快快打住他們,“夠了,你們爺倆少抓馬了。哦,你兒子犯了事,回頭連累我多一樁事,替你看孩子,我他媽冤大頭是不是!” “這樣吧,你那處租房的費用我來出。”章郁云賠起笑臉來,說無論如何,趙老師得多擔待呀。 “少來,誰不知道你章某人的錢最好別沾,沾上就甩不掉。”趙孟成的補課圈內都曉得的,他本就是無償,沒人敢置喙。夏蓉街那里的租房費用也是姐夫化緣來的,他因著父親的關系,鮮少和人有金錢上的瓜葛,休說嫌疑了。 老友見面,章郁云裝模作樣訓斥了蘭舟幾句,就放小子去隔壁間了。 一對南官帽椅各自坐下,趙父是戲迷,偶爾興致來了也會串一下。論戲,章郁云不如趙孟成精,后者自幼被父親拘著聽了不少,堂下今日唱得是《四郎探母·坐宮》。 章郁云問好友,精神面貌不佳,不至于真得是蘭舟給你氣的罷? 趙孟成揭蓋碗喝茶,不談自己,只是囑咐幾句好友,“兒子不是你自己的,但也得認真教。別娶了正妻,當真把這便宜兒子給冷落了。” 章郁云聽后些微一滯笑,表示這話從何說起,“別人不知道我,你難道還不知道?我是那種背信棄義的人嘛?” “說不定。”趙某人關鍵時候放陰槍。 “我去你的!” 二人皆知彼此玩笑,但趙孟成還是警醒幾句,“你要結婚了,蘭舟到底有點不適宜的。別管養子養父,他跟了你這些年,還是有感情的,沒有哪個孩子可以眼睜睜看著父親娶別的女人,生正經的孩子,心里不吃味的。” 章郁云知道好友的規勸自有道理,或者有痕跡出來他才會如此說。趙孟成向來心細如發。 鄭重應下,“蘭舟記在我名下,我自然當長子看待。圓圓你也見過,她不是那種會刻薄的人。” 既然說到這里,趙孟成就當話趕話罷,“梁小姐對于蘭舟的存在,就一句沒怨言過? 也對,他到底不是親生的。” 話音才落,趙再問,“你說是你親生的,她還會接受你嘛?” “不會,她家老太太頭一個不肯,有兒就有娘,老太太斷不會肯圓圓蹚進這原配、二婚的大戰里來。圓圓也不是這塊料。她跟著她那奶奶學得清心寡欲的,真受了前妻或繼子的氣,不和我離還有鬼呢!”章郁云就事論事。 那頭,趙孟成悶悶嘆了口氣, 堂下被擒易名的楊延輝聽聞老母佘太君親押糧草隨營前來,闊別十五載,思親情切,想夜探母親苦訴衷腸,這廂結發妻鐵鏡公主一面感懷他孝義一面又怕郎君去了不還: 有心贈你金鈚箭, 怕你一去就不回還。 便叫他對天表一番。 楊延輝(白): 我若探母不回轉, 罷! 黃沙蓋瞼尸骨不全。(注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