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節
當下強忍著個人情緒,低聲地應了裴元惜的吩咐。 裴元惜道:“拜托了。” 如果他們夫妻真的出事,重兒托付給柳則是最好的選擇。柳則對重兒而言,是如叔父一般的存在。 柳則為人之忠誠,必不會辜負他們的期望。 暗長深黑的地道,倒不算是太過狹窄。隨著越往下走,臺階越發潮濕,地底下的陰腐之氣也更加濃郁。 黑暗中前行,瑩瑩火光似乎照不到地道的盡頭,仿若人生未知茫茫。掌心傳來的溫暖驅散地道內的陰濕氣,她竟是如此的心安。 隨著地道漸寬,他們進入地宮的范圍。 磚塊砌好的墻面,如同她夢境中的高墻。如若此地真的埋藏著程家歷代積攢的財寶,那么必然會有機關設置。 公冶楚下令止步,認真比對著手中的圖。 裴元惜想起當時看到那圖,似乎上面像被灑墨般有些黑點。她以為那些黑點是不小心沾上的,是以并未畫上去。 此時她猛然想起來,暗罵自己一聲粗心。幸好她跟了下來,否則以阿楚的能力倒是能破解那些機關,只怕要費了一些時間,也避免不了沒有傷亡。 “這里、這里、這里還有這里…”她在圖上指著,“我記得這些地方用黑點標記,不知是不是機關?” 那些黑點如果是刻意為之,必然是有用意的。 公冶楚沉眸道:“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眼前他們所在的位置便是其中黑點之一的地方,他從地上撿起一塊什么東西丟過去,便有數十支冷箭朝他們射來。 好在他們有所防備,那箭落了一地。 他看著她,那眼神仿佛在說幸好把你帶來了。 她輕挑眉,神情間不無得意,低聲道:“我還是很用的吧。” “光長腦子了。”他眸中帶笑,“怪不得怎么吃都吃不胖。” 她愛吃好吃,什么稀奇的東西都敢吃。那些香的臭的地上爬的天上飛的,她口味之廣令人嘆為觀止。 吃了那么多也不見胖,敢情全用來長腦子了。 “那是。”女人沒有哪個不希望吃不胖的,她得感謝自己有這么好的體質。 他上下左右地看著,微微皺起眉頭,“就是頭大了點。” 她佯裝惱怒,狠狠瞪他。她的頭哪里大,她的臉更是巴掌小臉。這男人越發膽肥了,竟然敢嘲笑她。 “你才頭大。” “我是頭大,我一想到夫人你比我聰明我就頭大。”他揉著她的頭,眼神中盡是揶揄。 她拍掉他的大掌,對上他的眼神。突然間她明白了他的用意,這男人是擔心她害怕,故意說這樣的話緩和她的緊張。 “你知道就好,以后有你頭大的時候。”她的視線無意間瞥向地上,很快又趕緊別開。剛才他丟東西出去時,她便認出了他從地上揀起的東西是什么。 一截人骨。 地上散落著不少人骨,它們七零八落地散在四處,既辨不出是什么部位的骨頭,也不知是否為同一人。 既然知道機關所在的位置,他們接下來一路順暢。除去隨處可見的人骨,地宮里連半個活人都沒有。 突然裴元惜看見左手邊角落里有一堆人骨,那堆人骨之多令人觸目驚心。她心驚的同時感覺兩眼一黑,溫熱干燥的大手將她的眼睛捂住。 “別看。” 又來這招。 她掰開他的大手,“這些人恐怕都是當年修通天臺的人。” 當年修建通天臺時死了很多人,那些苦役們大多都是前朝的罪人。他們死了也就死了,既沒有人追究也沒有人在意。 那些尸骸摞在一起,早已分不清哪具頭骨是哪具尸骨上的。頭骨滾得到處都是,有些被踐踏成碎片。 她曾聽聞過許多這樣的事,那些王權富貴之人不希望死后有人知道他們的墓葬所在,不希望死后被人打擾和盜墓,便會在墓成之時將造墓之人全部毒殺掩埋。 這些人尸骨埋在地宮里,無人知曉他們姓甚名誰,亦無人知道他們死前到底經歷過什么。或許他們還盼著和家人團聚,盼著能有重見天日的一天。 這些人的尸骨為何被堆放在一起?是有人將他們的尸骨收撿到一堆,還是他們原本就死在一起? “阿楚,你說他們為什么堆在一起?” 公冶楚道:“地宮修好之日,建造者會下令封住入口。為防里面的機關布置泄漏出去,自是要將這些人滅口,或放毒氣或是直接活活餓死。看那堆尸骨的樣子,不像是死后被人堆在一處的,而是死前便擠成一堆。” 她心下一動,“阿楚,這樣的地宮肯定不止一個出口。” 公冶楚看了她一眼,聽明白她話里的意思。 繼續往前走,沿途都有散落的人骨,不過再也沒有剛才那樣堆在一起的尸山,地宮的陰腐之氣四處彌漫。 黑暗中前行,自是比之前更要小心謹慎。她被公冶楚護在身邊,明明前方漆黑一片,她卻希望這條路更長一些。 繞過重重機關,隱約可見前方有光亮。一行人更加放輕腳步,柳衛們各個手扶在刀柄劍柄之上,齊成蓄勢待發之勢。 那光不是天光,而是夜明珠之光。 空曠的蒼穹頂之下,是成堆成堆的黑漆鐵鎖木箱。那些箱子上的鎖頭已然銹跡斑斑,應是在這陰濕的地宮存在多年。有的木箱敞開著,金銀的光芒封存多年雖有些褪色,但仍與明珠之光相互輝映。 空氣中彌漫的不止是陰腐之氣,還有另一種刺鼻的氣味。木箱的周圍,是一只只黑乎乎的木桶。那些木桶將木箱圍得嚴嚴實實,刺鼻的氣息正是從那些木桶散發出來的。 “是火油!”有一柳衛驚呼。 這么多的火油一旦沾了火,勢必將整個地宮炸成一團灰燼。從圖中的布局來看,這里應是地宮中心所在,即通天臺正中下方的位置。 地宮很安靜,如同死一般的寂沉。陰腐的地氣混著火油和金屬的銹氣,這里面的空氣實在是說不上好聞。 “大人,您快走。”又有柳衛道。 裴元惜的心提到嗓子眼,她知道最壞的猜測已經成為現實,程禹他真的打算炸了通天臺。如果她估計的不錯,對方是想在祭祀大典那天動手。 到時候整個通天臺會化成一片廢墟,所有參與祭祀的人都將會尸骨無存。她的丈夫她的兒子… “阿楚,我們趕緊走。” 公冶楚沒有動,因為他知道已經來不及了。 “出來吧。”他冷聲道。 木箱的后面,緩緩走出一個人來,正是死遁的程禹。灰色的衣服,如同尋常人家下仆的打扮。他下巴滿是胡茬,顯然已經在地宮里待了好幾日。 曾經光風霽月的國公府世子,如今不過像個窮途末路的乞丐。只是這乞丐再是落魄,手上卻有讓他們陪葬的籌碼。 他吹燃手中的火折子,陰冷道:“公冶楚,你來得正好。” 第129章 不分開 夢里的景象重新浮現在裴元惜的腦海中,她不由自主緊緊抓住身邊的男人。公冶楚仿佛知道她想到了什么,將她的手握得更緊。 她懸到嗓子眼的心頓時安定了,如果真有這么一劫,至少他們在一起。只可憐重兒那孩子…顧首不能顧尾,已然難再兩全,唯一值得慶幸的是他已經長大了。 “阿楚,如果…” 男人的大手帶給她極大的安全感,他說:“沒有如果。” 他們緊握在一起的手刺痛程禹的眼,他陰冷的眼神變得極恨,“都什么時候了,公冶大人和公冶夫人還不忘濃情蜜意,著實讓人羨慕。” “我還當程世子已經下了黃泉,還想著好好的世家公子成了孤魂野鬼令人好生唏噓,想不到在這樣的地方還能見到程世子。此地陰風徐徐,程世子也依然風采依舊,我見之心中甚慰。” 程禹冷笑,風采依舊? 公冶楚是在嘲笑他如今落魄似鬼,他的視線落在那個女子身上,婚后的她倒是從前越發沉靜,貌美恬淡,般般入畫。 “比不得公冶大人艷福無雙,黃泉路上還有美人相伴。”他似笑非笑望著他們,意有所指地瞟向火油桶。“只可憐公冶夫人大好的年華,一朝擇夫不慎反倒早早香消玉殞。” 這些火油一旦著火,會有極短的時間內產生巨大的爆炸。饒是武功再厲害跑得再快,也不可能逃生出去。 最壞的結果近在眼前,裴元惜反倒有一種塵埃落定的感覺。不比上一世臨終前的空落落,這一世歸有所依。 若能和程禹同歸于盡,為重兒掃清這個隱患,他們夫妻二人還能死在一起,似乎稱得上一個不錯的結局。 “程世子算計周全,只身一人孤勇上路,實在是令人佩服。”裴元惜道:“想當年程世子有堪比四方神柱的美名,如今能葬身在這通天臺之下,想來也是一個好歸宿。程氏先祖若泉下有知,定然欣慰無比。” 程禹表情復雜,“確實是個好歸宿,還有你這樣的美人作伴。” 公冶楚冷道:“你的奴從,你們程家暗樁倒是撤得干凈。不過程世子你卻是忘了,柳衛追查的人,除非他們和程公子一下能上天入地,否則任憑他們逃往何方皆是徒勞。” 程禹面色微變,“公冶大人以為我會在意那些人的死活?” 他會。 如果他不在意,他就不會費心思送走何嬸母女。如果他心中并無任何憐憫之心,便不會讓那守著秘道的一家人離開。 裴元惜知道,程禹這個人其實并非一個真正心狠手辣之人。錦繡堆里養出來的富貴公子,或許從來不愿自己同亡命之徒相提并論。他如果是那等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無論他最后成功與否,許多事情都不會是今天的局面。 她似乎知道公冶楚為什么有如此一說,心下酸澀一片。 公冶楚冷哼一聲,“既然程世子不在乎那些人的死活,我倒也沒什么好說的。想來他們身為程氏舊人,自是愿意到陰曹地府繼續侍候自己的主子。” “怪不得公冶大人入險地還要帶著尊夫人,原來竟是這個意思。”程禹笑得難聽,不陰不陽的極其刺耳。 裴元惜道:“程公子不會笑便不要笑了,你笑得著實難看。我是自愿陪他一起下來的,縱然黃泉地府我也愿意陪他一起去。” 程禹笑容立止,眼神陰冷晦暗。“你竟是自愿的?” “自然。”她淺淺一笑,看向身邊的男人,“總不會是被他用刀逼著下來的吧,你看我像是被人逼迫的樣子嗎?” “為什么?”程禹問,公冶楚手段殘暴為人冷血,她怎么可能是自愿的?她看中的不應該是公冶楚的權勢地位,圖的是對方的富貴滔天嗎? “哪有什么為什么,千金難買我愿意。” “你撒謊!世間女子皆勢利。如若他不是權傾朝野的大都督,他不是公冶楚,你還會愿意嗎?” 她又笑了,“你說的那些如果并不存在,事實上他就是公冶楚,而我是他的妻子。你問我如果他不是公冶楚,我還會不會愿意?那自然是不愿意的,因為我喜歡的人是公冶楚而不是別人。” 程禹眼神陰鷙,她居然說喜歡。 這個女人說的是真話嗎? 忽爾他瞳仁一縮,都這個時候了他何必糾結她和公冶楚的事。他謀劃這么久,怎能被一個女子亂了心神。 “好啊,既然你們郎有情妾有意,我今天就成全你們。” “程世子,你要成全的不止是我們,還有那些替你們程家賣命的人。柳則被我留在外面,一旦我們出了事,那些人一個也逃不掉。”公冶楚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