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時辰不早了,陛下。”裴元惜輕聲提醒。 商行有些不舍,卻也知在侯府逗留得夠久。左不過明著不能登門,他還可以暗著來看娘。摸摸點心的毛,“下回再來看你。” 點心嗚咽著,搖著尾巴圍著他的腳轉。 他站起來略抬著下頜,“裴侯爺,帶路吧。” 宣平侯出了一身的冷汗,眼下被風一吹額頭后背一面冰涼。暗自祈禱著這兩位祖宗以后千萬別再心血來潮,否則他定要少活幾年。 他恭敬地送到侯府門外,瞧著兩人上了一輛馬車,似乎隱約看到先上馬車的陛下伸出一只手拉大都督。 而兩人雖然無話,但舉止神態透露著一種說不出來的親近。等到馬車駛離,他摸摸涼透的額頭覺得自己定然是看錯了。 轉身進侯府,大門在他進去后“哐”一聲關上,他的臉頓時沉下來。身后的裴青小聲低語幾句,他腳步匆匆前往長暉院。 長暉院內,裴元君和裴元華跪在正中間。上方坐著一臉嚴肅的康氏,旁邊是沈氏并裴元惜,趙姨娘母女不在。 裴元華委屈辯駁,“祖母,孫女只是一時好奇。陛下已認二jiejie為干娘,算起來孫女也是陛下的長輩…” 話未完,康氏摔了一只杯子過去,茶水碎片濺了一地。她指著裴元華的手都在發抖,“不知天高地厚的蠢東西,你敢自稱陛下的長輩,誰給你的膽子!” “祖母,陛下不是稱二jiejie為干娘,孫女怎么就不是他的長輩…” “你給我閉嘴!”康氏氣得直喘氣,“陛下認你二jiejie為干娘,僅是你二jiejie一人之事。莫說是與你無關,便是與我們整個侯府都無關!陛下是君,天家輩份不從民間論。你們一個個給我聽好,若有人敢借著此事在外面耀武揚威,別怪侯府容不下你!” 宣平侯進來的時候,聽到的就是這番話。 他臉色難看地落在跪著兩個女兒身上,深深看了一眼裴元君,然后看向沈氏。若說元華是被秋氏教歪了,那元君呢? 裴元君心里那個惱恨,她惱裴元華壞她的事,若不然興許她還能瞅著機會和大都督來個偶遇。她又恨裴元惜走運,不僅能攀上陛下,還能在大都督跟前打眼。 千惱萬恨,更意難平的是自己的庶女身份,還有對自己不再關愛的母親。 沈氏滋味并不好受,宣平侯眼中的不滿她感覺得到,知道他是在責備自己沒有教養好元君。自從元君搬離軒庭院后,她對這個養了十五年的孩子越發的失望。 或許正如元惜所說,元君的根不好,怎么教都掰不直。 康氏緩過氣來,更是痛心疾首,“陛下認你們二jiejie為干娘,何等的榮耀。但話又說回來,帝心難測,越是備受榮寵越要寵辱不驚。你們可知東都城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咱們侯府,便是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將我們侯府淹了!” 裴元華眼中還是不平,面上卻是認真受教的樣子。她原本是侯府姑娘中最小的一個,早前宣平侯也很是喜歡她的天真伶俐。秋姨娘吃轉胎丸一事過后,侯府的下人捧高踩低,她最近沒少受氣。 她也不傻,知道自己姨娘惹惱了父親,眼下見父親也在場,自然要表現出乖巧聽話的樣子,“祖母,孫女以后不敢了。” 康氏臉色稍霽,都是自己的孫女,她自是希望她們每一個都好。 裴元君一直忍著氣,她氣母親不替她說話,氣自己以前的位置被另一個人取代,更氣那個取代自己的人站著,而她跪著。 “祖母,孫女有一事不解。” “你說。”康氏語氣還算好。 “方才祖母說陛下認二jiejie為干娘一事,僅是二jiejie一人之事與侯府無關。既然如此我們做什么說什么又與二jiejie有何關系?” 說好的一榮俱榮一損俱損,合著榮寵是裴元惜一人的,不好的就是整個侯府的,這是何道理?她不服! 裴元惜道:“此事我可為三meimei解答。” 康氏微微頷首。 裴元君暗恨,“那還請二jiejie好好說說。” “陛下認我為干娘,他認的只是我一人。換而言之,除我之外侯府所有人與他無關。我能以陛下干娘的身份示人,而你們卻不能以陛下的親戚自稱。三meimei若不能謹言慎行得罪什么人,陛下不會看在我的面子上輕饒你。如此,三meimei可聽懂了?” 話說得如此直白,不想聽懂也要聽懂。 裴元君認定她是小人之心,一人富貴不許別人沾光。 康氏此時很是后悔,當初沈氏身體不好,她便讓姑娘們隨生母一起住。妾室教養孩子始終少了大氣,到現在已是多說無益。府里請的那位教習嬤嬤還在,元君和元華的性子該掰還得掰,能掰多少是多少。 元華被養得不知天高地厚情有可原,元君… 嘆。 沈氏有苦難言,暗自傷神。 康氏把裴元惜留下來,祖孫二人說了好一會兒話。作為嫡親的祖母,康氏自是有許多話要交待裴元惜。 滔天富貴外人瞧著眼紅,明白人卻知如履薄冰。 千叮嚀萬囑咐,康氏依然有些不放心。等到裴元惜離開后疲憊地靠在椅子上,心里是又喜又憂。 “若有先例可循,我心里還能踏實一些。這破天荒的頭一遭,我怎么想都覺得不踏實。你說是不是蓮兒在天上保佑二娘,我怎么覺得她的富貴不止于此。” 云嬤嬤替她揉著肩,“奴婢早就說過二姑娘是個有福的,老夫人你且放寬心。” 康氏嘆息,事已至此也唯有放寬心。 * 皇帝親臨侯府,大都督作陪的事像一陣狂風席卷著東都城的角角落落。眾人苦思著陛下的用意,揣摩著公冶楚的態度。 裴元惜從禍水變成禍害,在百姓的口口相傳中被傳得玄乎其玄。她癡傻十年還能醒來,又戳穿李姨娘恢復自己嫡女身份的事被人編成話本子,聽說在茶樓里很是風靡。 洪寶珠去聽過幾回,回來就和她學。 她笑過之后,并不理會。 “你有空也去聽聽,可有意思了。”洪寶珠猛灌一杯茶水,坐在她的對面。“你猜他們議論最多的是什么?” 她搖頭,說不知。 洪寶珠表情變得神神秘秘,托著腮認認真真地打量著她的臉,“他們都在議論你的親事,我瞧著想娶你的人都可以排到城門外二百里了。” 想娶的有不少,有膽的沒有。 誰敢娶她啊,她可是陛下的干娘。 洪寶珠想到自己母親說的話,說元惜meimei福氣太大,一般的男人鎮不住。以前姻緣不順,以后怕是也好不到哪去。 不過母親提起一人,那人倒是能鎮得住。 “那些人也就想想,誰也沒膽子上侯府提親。” 裴元惜聞言,不知為何腦海中浮現一張峻峭冷漠的臉。好看的眉輕輕顰起,貝齒下意識咬住嘴唇。 “我娘說,東都城若有一人敢娶你,那人必是大都督。” 洪寶珠突然的一句話,驚得她心頭狂跳。剛想到那人,便聽到那人的名字。明明并不覺得羞澀,卻像是被什么東西觸動一樣不自然悄悄紅了耳根。 真是突如其來的面紅耳赤,簡直是莫名其妙。所幸洪寶珠沒有注意到她,還在那里自說自話。一時說沒人敢娶是好事,就不用擔心嫁人的事,一時又說羨慕她,不嫁人也是好事。 “我要是男的多好,那樣我就不怕死的上侯府提親把你娶回家。” 裴元惜聞言哭笑不得,這又是哪里冒出來的一句話。“你天一句地一句的,我真是服了你。” 洪寶珠嘿嘿一笑,“我一聽陛下認你當干娘,便想著我不就成了陛下的姨母。” 話一說完,連連打自己的嘴。“元惜meimei你瞧我這張嘴,我就是在你面前隨口一說,你可千萬別當了真。我可不是你,我可受不住潑天的福氣。” 裴元惜一臉認真,“其實未必不可。” 她的孩子,確實應該稱呼洪寶珠為姨母。不過情況特殊,理論上行得通的事,真正到實處很難做到。 “別,千萬別。你就當我放了一個屁,我什么都沒說。”洪寶珠偷偷給了自己一個巴掌,暗道自己最近真是得意忘形。 打眼瞧著一位綠衣姑娘款款進了琴行,她臉上的笑容僵住,不屑地冷哼一聲擺出一副不歡迎的冷臉。 那綠衣姑娘并不挑琴,而是直接朝她們走來。 “裴二姑娘定然不認識我,我姓章名喚音音。我們見過面的,在上回的賞花宴上,不知裴二姑娘能否想起來?” 章音音便是宴花宴上攔著裴元惜要賠琴的那位綠衣姑娘,今日她仍然是一身綠衣,卻與那日的神態完全不同。 裴元惜記性極好,怎么可能記不住她,甚至對她的印象頗為深刻。她長相中等,那日似乎是曾妙芙的馬前卒,今日瞧著倒不像是個沒腦子的人。 “原來是章姑娘,姑娘可是來挑琴的?” “是也不是。”章眉君看著她,“我是來求裴二姑娘的,不知可否避人一談。” 洪寶珠“嗤”一聲,“我們答應賠琴,你隨便挑一把琴便是,哪里來的那些個話。誰不知道你姨是太妃娘娘,你舅舅是曾大人,你哪里需要求別人。” 章音音面露苦相,“洪姑娘說得極是,人人都知道我姨是太妃娘娘,我舅家也是有些名望。我若不是走投無路,又怎么會求到裴二姑娘的跟前。” 洪寶珠還想說什么,被裴元惜一看便閉了嘴。 裴元惜認真打量著章音音,眸光微動,示意對方同自己去二樓。 直接開門見山,“你既然有那等貴親,又有什么事情能求得到我?” “貴親?”章音音眼中有恨,“確實是貴。我那姨母是太妃娘娘,這幾年來不知有多少人巴結曾家。我舅舅一家因此得利,富貴當前竟然連嫡親的骨rou都可以不聞不問。” 她一時發恨一時悲苦,說到兩年前時已是咬牙切齒。 兩年前曾太妃身份已穩,第一個報復的人就是她的母親。她的母親是曾家嫡女,以前在閨中曾有欺負庶妹的惡名。 而那個庶妹,自然是曾太妃。 因為有曾太妃的撐腰,她的父親越發寵妾滅妻,任由姨娘欺到她母親的頭上。一年半前,她嫡親的兄長無故跌落枯井而亡,緊接著她母親開始發瘋。 她求過舅舅出頭,舅舅只說是意外。后來她漸漸回過味來,舅舅是根本不肯為母親出頭,因為這是太妃娘娘在報復她母親,他為了自己的前程睜一眼閉一只眼。父親也得了好處,換了一個油水足的差事,越發的把母親不當人,由著府里的姨娘作踐母親。 沒有人能幫她,她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甚至她還不得不討好巴結曾家表姐。 上回在賞花宴,她見到裴元惜行事,也不知怎么得似乎窺到一些先機。她能感覺到裴元惜對曾家的不在意,對曾太妃的不敬。所以她是故意試探裴元惜,果然對方沒有讓她失望。 裴元惜完全不給曾家面子,也不給太妃姨母面子。太妃姨母阻攔不住陛下認干娘,怕是羞得不敢見人。 她不知道裴元惜為什么對太妃姨母有敵意,但她莫名就相信對方是個值得深交的人。 “我知道一樁秘密,一個能徹底扳倒曾太妃的秘密,我想同裴二姑娘作個交易。” 裴元惜聞言,唇角泛起淡淡的笑意,“如果我不愿意呢?” 章音音咬著唇,“如果裴二姑娘不愿意,就當我沒有說過。我已經走投無路,沒有什么豁不出去的。” “你能豁到哪個份上?僅僅是扳倒曾太妃,還是對付曾家,或者是讓你父親一無所有?” “裴二姑娘…”章音音呼吸急促起來,這些她都想過,她不怕世人罵她白眼狼。她覺得或許有人不會這么想,比如說眼前的裴二姑娘,“這些我都可以,我愿意同他們魚死網破,只求最后能與我母親有一容身之處。” 倒是一個烈性之人。 “好,既然如此我倒是可以答應你。不過我并不是什么手眼通天之人,我能給你的容身之處也不會是什么好去處。”裴元惜意有所指,環顧左右,“你看我這鋪子怎么樣?我還打算再多開幾家鋪子,尋些來錢的路子。” 章音音立刻明白她的意思,“我讀過書,也同我母親學過打量鋪子和記賬。若是裴二姑娘不嫌棄,我以后愿為姑娘效勞。” “你可想清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