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節
于誠用手叩擊著曲子,聽到裴元惜踢翻桌子時挑了一下眉,“東都城居然還有如此胡來的姑娘,我當真是第一次聽說。” “于公子有所不知,那位裴二姑娘原是個傻女。傻女發瘋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我自是不會與她一般見識。” “陳姑娘雅量,于某佩服。”于誠眼神越發深邃,“我聽說那位裴二姑娘極受陛下的恩寵,想來應該有幾分過人之處。” 陳遙知的臉色難看起來,一時之間分不清他到底想聽什么話。而且在他問自己問題時,大哥居然一言不發。 面上瞧著他是大哥的隨從,她怎么覺得大哥才是他的追隨者。難道商氏皇族還有漏網之魚?如果是,那么…… 他也對裴元惜感興趣! 呵,這些男人眼睛都瞎了嗎?論長相才情她哪一點輸給裴元惜,前一世碰到公冶楚那個瘋子她認輸。 可是這一世憑什么? 她故作為難,“裴二姑娘長得很好,聽說還寫得一手好字。只不過她的脾氣…說來就來,若是能收斂些就好了。” 實在是無可挑剔的回答,什么脾氣說來就來,不如直接說裴元惜動不動就發瘋。于誠聞言并未露出驚訝,反而眼中更是興味。 她心下一沉,猜不透他到底是何用意。 陳陵這時候插話進來,“你怎么會對一個姑娘家感興趣?” “我與那裴二姑娘有過一面之緣,印象頗為深刻。”于誠說著,眸色更加幽深。當真是過目難忘,好一個裝癡賣傻的侯府姑娘,自己險些栽在她的手里。 這位叫于誠的不是別人,正是當街挾持過裴元惜的程禹。公冶楚布下天羅地網捉住他,他幾乎是動用程家在東都程隱藏的大半實力才得以脫身。 所有人必定都以為他已離開東都城,他卻越是危險的地方就越是安全。公冶楚想不到他還會滯留在城內,更想不到他就藏在剛剛搜查過的陳家。 所以他搖身一變,變成陳陵的隨從。 他舔舔唇,像聞到血腥氣的餓獸。那位裴二姑娘既能得到小皇帝的恩寵,又能得公冶楚的另眼相看,看來頗有幾分意思。 陳遙知不是人事無知的閨閣少女,她當然能看懂一個男人對一個女人的興趣和占有欲。這位于公子不僅對裴元惜感興趣,且想占為己有。 嫉妒的同時,她心生一計。 如果裴元惜被這人占去,前世之局自然可破。 “公子若想結識裴二姑娘,或許我能幫忙一二。” 程禹目光輕閃,“有勞程姑娘。” 一旁的陳陵臉色更是不虞,程世子是何用意?不是說好事成之后,兩家締結姻親他會娶遙知的嗎? 程禹看過來,“令妹賢惠。” 陳陵頓時明白過來,眉頭微松。 男人嘛,怎么可能只有一個女人。只要遙知為正室,其他的女人不過都是妾,倒也確實不必在意。 陳遙知已在心里盤算開來,如何讓裴元惜和這位于公子在一起。一想到以后裴元惜被這么一個長相丑陋的男人占有,她的心里莫名感到痛快。 裴元惜說要開琴行,她倒要看看一個五音不分的傻子如何開得起來。傻女說要把琴行開在她的對面,她便有事沒事盯著那鋪子看。 那鋪子原本是賣胭脂水粉的,她站在二樓的窗戶上能將對面進出的人看得清清楚楚。 突然鋪子里的客人全部往外走,每個人手里都拿了不少東西一個個喜笑顏開,然后鋪子的掌柜伙計出來,一個個荷包鼓鼓笑容滿面地離開。 她心里一個“咯噔”,就見有人開始往外面清理東西。不到半天的功夫,那個鋪子已然布置一新。 等她看到兩輛馬車停在鋪子前,下來裴元惜和洪寶珠以及裴元若時,已經是氣得臉色鐵青,一不小心手指差點被琴弦割到。 洪寶珠的聲音極大,像是故意說給她聽的,“元惜meimei,你動作可真夠快的。這才半天的功夫,你是怎么辦到的?” 裴元若下意識看向對面,腰背不自覺挺直。 裴元惜但笑不語,她哪有這樣的本事,當然是借了小皇帝的光。昨天下午在洪寶珠火急火燎送銀子去侯府后沒多久,商行的銀子也送到了。他不僅送了銀子,連琴藝師傅都一并送來。 宮里有琴藝師,自他登基后一直閑置。那些琴師技法高超自不用說,卻也是一個比一個眼界高,其中有很多人不愿意屈就一個小小的琴行。 請旨而來的琴師姓鄭,鄭琴師清瘦而英俊,目光平和說話不徐不緩,裴元惜對他第一印象不錯。 洪寶珠又大聲道:“看我問的是什么問題,誰不知道元惜meimei你有陛下撐腰。別說是一個琴行,就是這一條街說不定以后也是你的。” 陳遙知聽到這句話,臉陰沉得可怕。 裴元惜遞給洪寶珠一個眼神,示意她適可而止。 藏藍為底的匾額掛上去,燙金的大字閃爍著光芒。 上書:第一琴行。 陳遙知從樓上看得清清楚楚,更是氣得頭發昏。那個傻女當真敢取,還有那個皇帝,真不知道是如何想的。堂堂帝王再是想討好一個女人,也沒有如此縱容的。 她牙癢地詛咒著,商氏江山遲早要亡。 臉頰還能感覺到火辣辣,就算是知道敷過粉沒人能看出來,但她永遠記住大哥給她的那一記耳光。大哥說如果她沒有本事重新振作陳氏的生意,就讓她滾回云倉去。 她如何能甘心。 為了還能留在東都城,她可是和大哥發過誓的。所以無論如何她都不能再輸給裴元惜,更不能再犯之前的錯誤。 一個琴音從手里流出去,她臉上的神情越發的高傲。開琴行有什么了不起的,她要讓那個傻女看看,誰才是老天爺安排的真命天女。 琴音悠揚,從琴行飄出去。街上的行人聽得如癡如醉,對面的第一琴行里自然也是聽得清清楚楚。 鄭琴師不由擊掌,“好曲!” 洪寶珠磨著牙,一臉忿忿,“那個陳遙知,她就是故意的!” 裴元惜認真聽著曲子,眼中慢慢泛起嘲諷。曲子的旋律動聽至極,卻有著一股說不出來的熟悉。商行說夏散雨原本是她的人,她不難猜出這曲子的來歷。 她緩緩地哼出一首曲子,比之陳遙知彈的那首更有意境。鄭琴師錯愕地朝她看來,眼神中難掩驚喜。 “鄭琴師,這首你能彈出來嗎?” “我試試。”鄭琴師連忙撫弄琴弦,試了幾個音之后完全將她哼的曲子復彈出來。兩首曲子碰撞在一起,一時之間如同廝殺。 兩家琴行中間的路上,不知何時聚集多人。他們如癡如狂地聽著不分伯仲的琴聲,三三兩兩地議論著誰的曲子更勝一籌。 鄭琴師的琴藝出神入化,非陳遙知所能比。 陳遙知在聽到對面的琴聲后,錯了一個音。 她突然想到一件事情,上一世夏散雨之所以有名曲流傳于世,背后會不會是那個傻女在cao控一切? 原來如此,她到現在才明白,事已至此她倒要看看那個傻女的本事到底有多大。 上一世夏散雨的成名曲有六首,她本來想著循序漸進一首首地問世。但是現在她不能等了,一首接一首地彈奏出去。 她每有一首新曲,對面不多時也會跟上。到第六首的時候她開始心慌,因為她發現她可能探不到裴元惜的底,反而會掏空自己的老底。 第六首彈完,她已無底可掏。 而第一琴行那邊,鄭琴師已經被點燃琴藝之魂。他陷在一首又一首的新曲中,如癡如狂地彈奏著。 第七首、第八首、第九首、一直到第十首。 街上的人群已經從中間的位置移到第一琴行這邊,從第七首開始陳氏琴行再無動靜,唯有第一琴行仙樂飄飄。 第十首余音繞梁,許多人好半天才像是大夢初醒。 “太好聽了,這些曲子竟然從未聽過。” “不知是何人所譜,堪稱當世名家。” 鄭琴師也在問裴元惜,這些曲子是何人所作。裴元惜推了一把被琴聲所迷的裴元若,“是我家大jiejie平日里無事時彈的。” 裴元若一臉茫然,她幾時彈過這樣的曲子?“二meimei,我幾時…” “大jiejie你仔細回想,這些曲子是不是你平時沒事時閑彈的?” “是有點熟悉。”但又完全不一樣,她閑彈的曲子零亂無章。 “那不就是了。”裴元惜靠近她,低語,“我正是聽過大jiejie你彈的曲子,學著哼出來的。可能是我哼得有些不太像,竟然會有如此效果。” 裴元若還是一臉懵,亂哼能哼出這樣的曲子來,二meimei莫不是天賦異稟?是了,二meimei自小聰惠,父親是夸過的。 鄭琴師已是崇拜站起來,朝她深深作揖,“鄭某一生自詡不凡,此次請旨出宮其實并非看好琴行,而是想出宮來透透氣。不想得遇裴大姑娘如此大家,實在是三生有幸。” 裴元若像做夢一樣,完全云里霧里。 裴元惜握住裴元若的手,“大jiejie你聽到了沒?鄭琴師說你是大家。日后世人提及當世琴藝大家,必有大jiejie的名字。” 裴元若已經說不出一個字來,二meimei說的話她每個字都聽得懂,可是連在一起她覺得好茫然。 女大家? 她嗎?怎么可能。 “二meimei,我…” “大jiejie你別謙虛,古人云青出于藍勝于藍。你雖然師從夏夫子,但我相信夏夫子若是知道你今日的成就必會以你為榮。” 裴元若突然明白了,二meimei這是在給她長臉。 近日來她郁郁寡歡,夏夫子和陳遙知一對壁人般的模樣時時現在眼前,她陷入深深的自我懷疑當中。 二meimei定是看出來,所以才會有今日這一出。她心里說不出來的滋味,有點想哭又有一種說不出來的復雜。 “二meimei,謝謝…只是…” “大jiejie,應該說謝謝的人是我。我記得我還癡傻時大jiejie從不嫌棄我,你會給我拿點心吃,還會替我擦臉擦手。我名聲在外,都不是什么好名聲。我知道世人在背后如何說我,他們會說我仗著陛下恩寵行事囂張,會說我傻子多作怪。以后我有一個才名遠揚的jiejie,我相信大jiejie你還會像以前一樣護著我。” 裴元若突然淚濕于睫,感動的同時也明白她的一片苦心。“二meimei,你放心,我會一直護著你的。今后我會努力練習琴藝,爭取再創造出好的曲子來。” 她要憑自己的能力名副其實,這一刻什么夏夫子,什么陳姑娘統統都不是她在意的。她真正在意的是二meimei的信任,真正在意的是自己能不能對得起在外的名聲。 “好,我相信大jiejie。” 姐妹二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春月等人已是別過臉去抹眼淚。二姑娘真是太不容易了,大姑娘和二姑娘的感情真讓人羨慕。 好感動。 行人都被第一琴行吸引過來,有些原本打算入手的人開始詢問價格。下人們趕緊上前招呼,春月聲音最大。 “各位請聽我說,我們東家發話了。凡在琴行購琴一架,且在旁邊筆墨行置辦筆墨紙硯套裝的客人,可獲得陛下親筆題字。僅限前一百名,每人限一套,欲購從速!” 眾人嘩然。 還有這等好事! 那可是天子墨寶,就算天子是個十幾歲的少年又如何。能得到天子親筆題字,說出去得多有面子。還僅限一百名,此時不搶更待何時? “我要一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