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節
元惜說得沒錯,元君的壞在骨子里,酸棗樹上結不出蘋果來。什么抄書什么孝順,這都能演戲。 “當真是你姨娘的親生女兒,骨子里就是上不了臺面。” 沈氏的這句話,讓裴元君如墜冰窟。 “母親,你…你聽我解釋…” “不用了。”沈氏冷漠打斷她,不去看她那張悔恨交加的臉,“你不是我生的,養在我的院子里確實不合適。現在就搬,馬上!” 幾個婆子進來,個個嚴陣以待。 她一看這架勢,哪里還顧得上演戲,撲過來跪抱住沈氏,“母親,我是元君哪,是你養了十五年疼了十五年的女兒,你不要趕我走。我以后會聽話的,我真的會改的…” 沈氏的眼中露出一絲不忍,“你是你姨娘的女兒,自是該回到原來的位置。起來吧,母親送你過去。” 裴元君大聲哭求,跪在地上不肯起來。 那個婆子已以沈氏的示意下開始替裴元君收拾東西。含霜一看苗頭不對,趕緊幫著收拾,心里是驚濤駭浪,萬萬沒有想到夫人會讓姑娘連夜搬走。 上回顧氏清理過一次,如今裴元君的東西不多。婆子們都是手腳麻利的主,沒多久就把東西收拾妥當。 “走吧。”沈氏抬開腿,裴元君哭倒在地。 婆子們扶架著她,根本由不得她不走。 這一行的去處是李姨娘原來的院子,先前宣平侯讓裴元惜住到水榭去時,就是因為那個院子起過火沒法住人。前些日子已經讓人修葺過,如今倒是可以入住。 裴元君搬離軒庭院,那里自然是她應該去的地方。 那個院子不僅位置偏,且很是簡陋。這些年來李姨娘每天愁苦過日,怎么可能布置自己的住處。 從軒庭院到這個院子,無異于從天上到地下。軒庭院是精致精心,這個院子是簡單老舊。灰突突的屋子,木漆掉光的家具。沒有精美的雕花擺件,沒有奢華內飾用具。 在裴元君的眼中,這哪里是人住的地方。夜色中,院子越發的簡陋。斑駁的墻,敗舊的布置。時不時有什么東西竄過去,像是老鼠又像是其它的東西。 “啊!”她驚叫起來,“母親,我不要住這里,這不是人住的地方!” 沈氏聞言,指尖掐進rou里。 這個不是人住的地方,卻是她的親生女兒元惜從小長大的地方。平珍罵得對,她是多么的蠢啊,簡直是又蠢又傻。 “元惜住了十五年的地方,你不能住嗎?”她的聲音極為冰冷,隱約還能聽到上下牙在碰撞,“這本就是你應該待的地方,你就在此繼續禁足。身為庶女要切記庶女的本分,以后莫要妄想不屬于自己的東西。我們母女一場,望你好自為之。” 裴元君癱了。 軟坐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她怨恨的目光盯著沈氏離去的背影。回望敗舊的院子,是滿心的不甘和恨意。 消失在夜色中的沈氏緊緊扶住香芒的手,差點倒下去。悲傷痛苦像兩把刀子一樣割著她的心,舍棄元君就是否認她過去的一切。沒有人知道她的心有多痛,沒有人知道她有多恨。 這痛這恨無法磨滅,割得她的心血rou模糊。 “夫人。”香芒扶著她,有些擔心。 她搖著頭,淚如泉涌,“我沒事。我只恨自己太天真,我怎么就困在自己的傷心難過里出不來。我心疼別人的孩子,誰來心疼我的孩子,誰來心疼我!” 這一樁樁一件件,毀掉的是她整個人生。原本她不應該過這樣的生活,原來她應該有兒有女夫妻恩愛。 她們毀掉她的人生,還想毀了她孩子的一生。 她若是再心軟,她對得起自己嗎?對得起自己的孩子嗎? “往后我若是再對三姑娘心軟,你就打醒我。” “夫人,奴婢不敢。” “不怕,這是我給你的權利。”沈氏擼下自己手中的鐲子,塞到香芒的手上,“如果你發現我對三姑娘心軟,你就摔碎這只鐲子。” 香芒被她眼中的堅決驚住,接過鐲子。心道但愿自己不會有摔碎鐲子的一天,希望以后夫人和二姑娘都好好的。 裴元惜聽說裴元君連夜搬出軒庭院時,已是次日早上。 春月替自家姑娘高興,“夫人這是終于想明白了,姑娘你總算是苦盡甘來。” “世間大多數的父母,對子女的愛是舍,不求回報沒有理由的給予。如果父母之愛靠的是子女的乞求,那樣的愛要來何用。”裴元惜感慨萬千,如果有緣,那就好好做一對母女。若是無緣,不如各自安好。 她不能肯定母親對裴元君的狠心能持續到什么時候,經過勞mama的事后,她知道這事還沒有完。 那背后之人必定不一般。 很快事實印證她的猜測,董太醫死了。董太醫是死于醉酒后一睡不醒,他歇在小妾的屋子里,等小妾起床后發現他的身體都涼了。 董太醫的死看似意外,似乎與一切陰謀毫不相干。但是裴元惜知道這事不簡單,她在細細同康氏和宣平侯說起勞mama之事始末時,母子二人皆是一臉沉重。 宣平侯年少時,侯府里外都是康氏撐著,她焉能察覺不到其中的千絲萬縷。更別說宣平侯承爵多年,聽到女兒詳細說起時眉頭皺得死緊。 宣平侯府早幾年在東都城并不顯眼,昌其侯府更遜之。那時候,衍國公府如日中天,朝野上下遍布附庸者。他想不出任何的理由會有人那么早布局,目的又是什么? 這一環一環,看似內宅爭斗,卻牽連甚廣。如果針對一個世家或是一個府邸,不應該從男丁入手嗎?既便是以嫡換庶,元惜始終是個姑娘,沈氏不過一個內宅婦人。從婦人姑娘身上下手,根本不可能動搖一府之根本。 裴元惜又說起那夜院子里進賊人的事,母子二人又是齊齊心驚。再三確認她無事后,宣平侯英武的臉上是憤怒。 “這些人真是該死…父親一定替你查個水落石出!” 康氏震驚不已,“不光是查這件事,府里人該好好梳理一遍了。” 要不是有錯漏,怎么會發生那樣的事。 母子二人想到一處,宣平侯當即去查。 裴元惜追上他,他的眼神閃過心疼。不管是有人算計昌其侯府還是宣平侯府,或是沈氏,最終受到傷害的是這個孩子。 “這種事情為父去查即可,你一個姑娘家別cao這么多的心。你身體還沒好全,好好在屋子里養著。” “我相信父親肯定能查個明白,我只是還有一件事情拜托父親。” 她說的是關于昌其侯府那個女兒的事,李姨娘和勞mama都是因為相同的理由被人利用。她有些懷疑這個故事的真實性,或許昌其侯府真有那么一位流落在外的姑娘也說不定。 “女兒想麻煩父親查一查昌其侯府當年的那個向姨娘。” 宣平侯點頭,還是元惜心思慎密。 自從陛下登基以來,大都督手段雷霆。東都城世家沒落,朝中官員也鮮少有人渾水摸魚。太凌宮內只有曾太妃獨撐后宮,宮內宮外比起先帝在世時不知安生多少。 他以為如今天下,朝野唯一相爭之人除大都督霸權朝政之事外,并無什么爭議。大家便是爭來爭去,也不過是忌憚大都督不知何時奪走商氏江山。 或許是他想多了,也或許是他想得太少了。 望著烈日昭昭,他的心情莫名的沉重。 裴元惜目送他遠去,心里亦是不平靜。那無緣無故出現在她院子里的一只鞋子預示著某種未知的事情,她在等待另一只鞋子落地。 兩日之內侯府處置近五六個下人,且死了一位送柴火拉泔水的老仆。那老仆無兒無女,天不亮去城外拉柴火,摸黑往外面送泔水,最是侯府里低微而又不起眼的下人。 偏偏他死了,死在宣平侯徹查侯府的當夜。他是摔了一跤之后沒爬起來,等有人去扶時發現他已經斷氣。 他這一死,裴元惜隱約猜到那夜的賊人應該不是府里的人。 點心的傷已經養好了,在院里瘋跑玩耍,從不往外面去。它很是喜歡裴元惜和春月,見天的圍著主仆二人打轉,尤其是圍著春月轉。 春月愛逗它,無事時總要同它玩耍一番。 水榭的院子比別處清涼許多,裴元惜愛在涼亭里坐上一坐。有時候打上幾套洪寶珠教的拳法,有時候寫字看書。 看似平靜的生活,總會有不和諧的聲音。 關于勞mama的死,對外說的是沒撐過杖責之傷而亡,但總有一些耳目聰聽之人。也不知是從哪里傳出來的,竟然有人在傳一切的惡都是勞mama,李姨娘不過是受人蒙騙。 府里府外都在傳,著實可疑。 春月很氣憤,“一句受人蒙騙就完了,還有人同情那樣的人,姑娘你遭了多大的罪…” 裴元惜笑笑,“這有什么好生氣的,別人只看到我如今備受寵愛,又是嫡女之尊,不會有人在意我過去受過什么苦。” 自家姑娘如此不在意,春月還是很生氣。心道這些話別讓她撞到,若不然她可得好好同那些人掰扯掰扯。 遠遠看到云嬤嬤往水榭而來,疾色匆匆無一絲笑意。 裴元惜臉上的笑容慢慢隱去,在聽到云嬤嬤說有個叫李義的人跪在侯府外面口口聲聲求娶自己時,她知道另一只鞋子落地了。 李義是李姨娘的侄子,李家父子被林氏貶到莊子上,但李義沒有。李義從小聰明,原是沈長寅的伴讀。后來林氏見他是個上進有才的,起了惜才之時,破例送他去青龍書院讀書。 青龍書院流傳幾百年,是除東都書院外最好的書院。東都書院以京城為名,里面進學的自然是世家子弟居多,束脩繁重。而青龍書院則不拘一格收納人才,束脩合理,甚至才高之人還可免費,是寒門學子和一般富戶小官之家有才學的子弟首選。 比起東都書院來,青龍書院在凌國的名聲極大。多年來不知多少宰輔內閣出自青龍書院,亦不知多少才子將書院的名聲帶到凌國各地。每年都會有許多京外學子為求一名額苦讀數年過關斬將。 李義能進青龍書院,足見才情不俗。 就在裴元惜及笄禮的前兩天,因為他要考童生,林氏特意發還他的契書。他脫了籍又是讀書人,所以當日林氏處置李家父子時,他并未受牽連。 他青衣綸巾長相斯文,不似jian邪之人。 此時他正跪在侯府外的臺階之下,石獅中間,與他同來的是幾十位青龍書院的學生。那些學生把侯府大門圍住,引來不少駐足旁觀的好事之人。 他的訴求很簡單,他要求娶裴元惜。 理由很充分,去年中秋前一天他到侯府看望自己的親姑姑李姨娘,碰到侯府當時還癡傻的三姑娘裴元惜。 那時候的裴元惜癡傻,一直纏著他玩。他礙于禮數不敢逾越,誰知三姑娘不管不顧抱著他又摟又親,有了肌膚之親。 至于他為什么時隔一年后再求娶,理由更是微妙。那是因為之前的裴元惜又癡又傻,心智宛如幾歲稚童,他把她當成一個稚童。而現在裴元惜不傻了,他自然不能心安理得當成什么事都沒有發生。 青龍書院的那些學生你一言我一語,都是在稱贊他的。贊他有擔當,贊他有君子風范。 春月聽得連呸幾聲,什么君子風范?一個下人之子,得蒙主家脫籍讀書不知感恩,還妄想求娶侯府的嫡女,這叫什么有擔當?分明是居心不良。 長暉院里康氏氣得話都說不出來,見過不要臉的,沒見過這么不要臉的。虧得還自稱什么讀書人,不過是個奴才。 云嬤嬤在來之前,已經氣過了。 她是來安撫裴元惜的,看到對方不見一絲慌亂,心里長松一口氣。怪不得老夫人說這事不用瞞著二姑娘,二姑娘果然是個能經事的。換成哪個姑娘碰上這樣的事,不氣死也會被惡心死。 李姨娘…還真的是陰魂不散。 沈氏趕來的時候,明顯已經哭過。對著裴元惜平靜的臉,她的心堵得慌。那些人…一個個這是想逼死她的女兒。 “元惜,你別怕,母親決不會同意的!” 裴元惜嗯了一聲,讓她別生氣。 她淚如雨下,怎么能不氣,她氣那些人更氣她自己。“你別怕!管他說什么難聽的話,就算是名聲壞了又如何?你父親不是說過咱們侯府養得起姑娘,大不了咱們不嫁人!” 縱然是壞了名聲不能嫁人,也不能如那些人所愿。 這就是氣話了! 或許也是真心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