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母親,你不要我了嗎?” “元君,你是庶女,沒有住在嫡母院子里的道理?!?/br> 庶女兩個字,在裴元君的耳中如同詛咒。她知道自己是庶女,潛意識并不想承認。她在旁人的口中聽到這兩個字時都覺得刺耳,何況是自己一直親近的母親。 母親口中的庶女,像是對她身份的蓋章論定。她無法再假裝自己還受寵,還能繼續享受嫡女的待遇。 她千般委屈,萬般求全,得到的結果還是被趕走。因為她不是母親肚子里爬出來的,母親就可以如此狠心。 這一刻,她恨上沈氏。 不能搬走。 一旦搬走她最后的體面都沒了,她恨意大漲的同時隱約有些后悔,后悔自己太過輕敵,后悔自己太過心急。她應該等一等的,她應該用些不明顯的手段??傊?,是她小看那個傻子,以為一個傻了十年的人不可能知道后宅的手段。 如果她離開軒庭院,她可以預想到府中的下人如何看待她,更能想到別人對她的奚落和嘲諷。以前得罪過的人勢必會踩上一腳,那些曾經看不上的人肯定會趁機落井下石。 還有她的婚事,她不能不嫁給長寅哥哥。 “母親,我會聽話的。我不會再惹二jiejie生氣,我以后都讓著她,求求你不要趕我走?!?/br> “我不是趕你走,而是規矩不允許?!?/br> 沈氏何嘗心里好受,做出這個決定她的內心是何等的痛苦。像是硬生生把自己十幾年的心血剝離,剩下永遠無法愈合的傷痛。 什么規矩? 裴元君半個字都不信,這一切都是借口。以前她是嫡女時,不見母親對自己說過什么規矩。那時候母親說的最多的就是嫡庶有別,她是嫡女想做什么都可以。 “母親,以前二jiejie是庶女,她也可以住在軒庭院,為什么我不可以?” “那不一樣?!?/br> 那時候是侯爺發的話,而且出了李姨娘苛待裴元惜的事。 “哪里不一樣,那時候二jiejie沒有照顧,可我現在也沒人照顧。”裴元君不敢提李姨娘的名字,她怕自己沾上那個卑賤的名字之后也變得一樣的低賤。幸好李姨娘被送走了,否則她的處境只怕更難堪。 沈氏的心在流血,最終沒能狠下心腸。只讓她在自己的屋子里好好反思,若下一次再同裴元惜起爭執則不能再住在軒庭院。 她再三保證,心下已是恨透沈氏和裴元惜。 康氏得知此事時,正同裴元惜一起用飯。 心道兒媳婦竟然還沒有拎清,嫡女庶女錯位多年,一朝認回自然是各自歸位,如此才不會亂了后宅的規矩。難怪二娘寧愿陪著她這個老婆子,也不愿去陪自己的親生母親。 “你母親對元君那是疼到骨子里的,非一朝一夕能改變?!彼龑ε嵩У?。 裴元惜臉上不見悲憤,“孫女知道,元君是她一手養大的,她不舍得也是人之常情?!?/br> “我的兒,你可真是心善?!笨凳蟿尤?,“你同你姑母像極。你姑母從生下來就病痛纏身,她從不覺得自己可憐。她反倒安慰我,說她何其有幸投身在侯府。若是生在窮人家,怕是連幾個月都活不了?!?/br> “姑母是天上的仙子,到人間受難歷劫后自然回歸天庭。祖母若是想她,時常望著星空即可,料想姑母在天上也想著祖母?!?/br> 裴元惜說得認真,像是煞有其事。 康氏當下受不住,抱著她大哭起來??捱^之后,只覺得這個孫女無比可心,定是蓮兒在天上怕她思念太甚,特意給她尋來這么一個乖巧的孩子。 云嬤嬤在一旁陪著落淚,心里更是喜歡裴元惜。 自此以后,康氏越發疼愛裴元惜,恨不得把她養在自己的院子里。 軒庭院那邊裴元君閉門思過,沈氏不想見人。 沈氏實難接受事實,身邊最信任的人一個個背叛自己,疼了十五年的女兒不是自己親生的。仿佛一夜之間,她眾叛親離宛如孤家寡人。 她自怨自艾,幾次想去問個明白,都在離下人的住處不遠的地方止住腳步。又幾次想去水榭,最后僅僅是站在遠處遙望。 香芒不知她同勞mama之間的內情,見她望著水榭的方向黯然傷神,很是替她難過,“夫人,您就去二姑娘那里看看吧,奴婢聽說今天宮里的太醫要來替二姑娘復診?!?/br> “復診?”沈氏喃喃,恍然想起裴元惜被裴元君推倒的事,心里又是一陣揪心和悵然?!澳恰疫€是過去瞧瞧的好?!?/br> 這話也不知是說給香芒聽的,還是說給自己打氣的。 她到水榭時,龔太醫已經為裴元惜請完脈。他表示裴元惜的身體已無大礙,穩妥起見應該再仔細將養幾日。 “你再仔細看看,真的無事嗎?”說話的是跟他一起來的少年,少年打扮的不倫不類。青色的交襟書生衣,頭上卻戴著一個遮著半邊臉的冠帽,有點像宮里的宦官戴的那種帽子。 少年是景武帝商行。 商行站著,龔太醫不敢坐。略略挨著凳子給裴元惜請完脈,立馬站起來。身體微微躬著,腰板都不敢挺直。 許是意識到自己說話的語氣有些不妥,他趕緊找補,“太妃那里很是關心裴二姑娘,不如龔太醫你再好好瞧瞧?” 龔太醫哪里敢不應,忙又替裴元惜重診一遍。他心里犯著嘀咕,不知陛下哪里心血來潮,今日出來纏著他要同他一起出宮。 他原以為陛下只是找個借口出宮,自己到宣平侯府請脈的時候陛下肯定沒有興趣跟著。沒想到陛下不僅跟了,還一直跟到裴二姑娘的院子來。 事出反常,必有內情。 瞧著陛下這般緊張裴二姑娘的模樣,莫非是……論年紀,裴二姑娘同陛下差不多大。論身份,侯府嫡女的身份也是夠的。 如此想著,更是小心謹慎。 反復探脈,確實沒什么大礙。 “應該沒什么大問題,不過還是要好好將養,不要勞神不要動肝火。” 商行皺起眉,不知在想什么。 裴元惜若有所思,想努力忽略他的存在。可是他同龔太醫這么一來一往,自己不聾不瞎的還真沒辦法視而不見。 心道這小皇帝還真叫人琢磨不透,他倒是不怕自己懷疑。 “龔大人,這位是?” 龔太醫噎住,不知該如何回答她。 商行朝她擠眉弄眼,“我叫小重子,在太妃宮里當差。” 自稱我,裝奴才都不像。 裴元惜像是沒有聽出來,“原來是小重子公公?!?/br> 商行聽到公公二字臉微變,苦哈哈地耷著眉眼。 沈氏扶著香芒的手進來,沒有注意商行。虧得有外人在,她多少自在一些。詢問過龔太醫,得知裴元惜身體無礙后表達侯府對他的感謝。 她身體本來不是很好,加上換女之事打擊太大,一張臉憔悴無比。原本清瘦的身體看上去又清減幾分,rou眼可見的病態虛弱。 龔太醫醫者本能,多看她兩眼。 裴元惜似乎看到龔太醫的表情,道:“龔大人,我母親身體一向不好。最近更是憂思過多,能否請大人也替她看一看?!?/br> 沈氏忙著拒絕,“不用麻煩龔大人,我的身體我自己知道,都是多年的老毛病。董太醫一直替我看著,元惜你別擔心?!?/br> 侯府有大夫,專侍妾室庶子庶女等主子,像康氏沈氏這樣的誥命夫人是有太醫定時請平安脈的。上回裴元惜大病,若不是情急,宣平侯也不會派人請來龔太醫。 以往來侯府的都是董太醫,也就是裴元惜這兩次請的是龔太醫。論醫術,龔太醫自認為自己不如董太醫,且品階也比董太醫要低。 裴元惜一開口,商行就看向龔太醫。也不說話,就那么看著。 龔太醫宮里行走多年,這點眼力勁還是有的。 沈氏不愿麻煩別人,見龔太醫放好脈枕,拒絕的話有些不好意思再說。她有些欣慰,到底是親生的女兒,元惜再是同自己不親近,心里還是關心她的。 龔太醫原想著不過是個順水人情,但很快便皺起眉頭。 “侯夫人,敢問你的病情董太醫是如何對你說的?!?/br> 沈氏自小身體就不是很好,林氏從小開始替她調養身體。怕她嫁人后身體有虧,特意尋了好方子仔細叮囑她身邊的人如何給她調理。 這些年來,底子一直沒有調好。后來生孩子時吃大虧,更是虧空得厲害。董太醫說她身體虛空,除了慢慢調養沒有別的法子。 龔太醫又問她董太醫還有沒有說過別的,她說沒有。 慢慢收起脈枕,龔太醫已經是一肚子官司。心道以董太醫的醫術不可能看不出來侯夫人的身體虛空不僅僅是娘胎里帶出來的,更多的是被寒涼之物所傷。 為什么董太醫沒有提起?難道是不想卷進后宅是非? 醫者父母心,他們即便沒有那么高尚,也不應該瞞著這么重要的事。侯夫人體內的寒毒積淤多年,想來這些年一直在服用一些不應該服用的東西。 “龔太人,我母親的身體可有什么不妥?”裴元惜問。 龔太醫皺著眉,在斟酌如何回答。 裴元惜眸光微閃,讓春月和香芒等人出去。 沈氏心下一沉。她又不傻,哪里看不出來龔太醫為什么會遲疑。難道她的身體有什么不對嗎?不應該啊,她這些年一直仔細調理。 “龔大人,還請你如實相告?!?/br> 龔太醫還在猶豫,怕牽累同僚董太醫。 商行臉一板,又用那種眼神看著龔太醫。 龔太醫心里發苦,頭皮發麻,“侯夫人,你身體內寒毒頗深,應是這些年來不斷積累而成的?!?/br> “不可能!”沈氏驚呼。她這些年吃進嘴的東西再是謹慎不過,怎么可能積累寒毒。再說董太醫一直替她請平安脈,并無什么不妥。 裴元惜心下了然,對龔太醫道:“多謝大人如實相告,還請大人代為保密?!?/br> “這是一定。”龔太醫也不想牽進侯府內宅的是非,便是她不讓他保密,他也不會對別人透露半字。當下就想拎著醫箱走人,無奈皇帝磨磨蹭蹭一副不想離開的樣子,讓他好不煎熬。 商行和裴元惜打著眉眼官司,在接受到裴元惜讓他趕緊離開的眼神時,表情有一瞬間的哀怨。不情不愿地跟著龔太醫離開,很是一副委屈巴巴的樣子。 龔太醫假裝看不到,心里肯定自己的猜測。陛下和裴二姑娘之間肯定有…私情,真是不得了的事,怎么就被他給撞見了。 沈氏整個人都是懵的,她腦子里亂得很。她不知道龔太醫他們是何時離開的,等她醒過神來時內室里只有她和裴元惜兩人。 裴元惜望著她,目光憐憫。 她突然很想哭,被自己的親生女兒同情的滋味不好受。“元惜,龔太醫會不會弄錯了?” “母親你仔細想想,這些年可有什么不對的地方?” 沈氏想不出來,回顧自己的生平從來都是一帆風順。這些年連自己的孩子被人換了她都毫無察覺,她還能感覺到什么不對。 她臉上似苦似悲,凄苦無助。 裴元惜又問,“既然是經年累月積的寒毒,想必是你常服用的東西。” 沈氏心頭巨震,常年累月服用的東西,不就是調養身體的補藥嗎? 怎么可能? 她無法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