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為了她的及笄禮,顧氏已經跑了第二回。這一次是來送賀禮的,大大小小的箱籠和隆重的儀式表明昌其侯府對她這個外孫女的看重。 顧氏到長暉院見康氏時,看到裴元惜。 作為娘家人,她自然是聽到一點風聲。關于宣平侯有多看重自己庶出的傻子女兒,還有裴元惜被養到康氏身邊的事。 其中的內情,她也知道一些。 見那祖孫二人和樂的模樣,她眼神閃爍。 外家給孫女作臉,康氏也是一臉的榮幸。期間宣平侯帶了裴濟過來,康氏笑著說裴元惜有點鬧人,讓裴濟帶meimei出去玩。 顧氏聽出康氏話里的疼愛和親昵,心里微微吃驚。再一聽宣平侯又在夸女兒字寫得如何如何她是驚了又驚,等到裴濟稱呼裴元惜為meimei時,她已經不吃驚了。 合著不僅是宣平侯看重這個庶出的三姑娘,便是康老夫人和裴家的大公子都是極為看重的。 出了長暉院,她對自己的心腹感慨,“這宣平侯府也是奇葩,放著嫡出的姑娘不看重,反而抬舉一個庶出的傻子。” “夫人可是替表姑娘不平?”她身邊的婆子問。 “我倒不是替元君不平,說實話元君的性子不討喜。不溫柔體貼也不乖巧可人,我怕以后寅哥兒受苦。別說我只是個舅母,就算是我的親侄女,我也是要事事以寅哥兒為重。她既無胞兄依靠,又無長輩憐惜,能給寅哥兒帶來什么?” 昌其侯府日漸落敗,她的寅哥兒有才情有抱負,需要的是一門得力的姻親。姻親若不能帶來倚仗和勢力,結來有何意義。 她看不上元君,也看不上小姑子這些年的作為。身為侯府主母,即便沒有生下嫡子又如何。挑個忠心的丫頭抬為姨娘,再將生下的庶子抱到自己膝下撫養,給自己的女兒培養能依靠的兄弟才是正理。 哪有像小姑子這樣的,成日只知寶貝女兒,把個嫡女養得眼高于頂不知變通。這樣的姑娘嫁到別人家,同樣不顧大局,僅知道盯著自己院子里的一畝三分地,如何能成為寅哥兒的賢內助。 她臉色不虞,“別看是嫡出的姑娘,我看還不如庶出的。要是裴家的三姑娘是個好的,我看倒是比元君合適。” 那婆子不解,“夫人,庶出的哪里比得上嫡出的金貴?” “這你就不知道了,你剛才有沒有看到康老夫人對裴三姑娘的態度,那可真是放在眼里疼的,聽說是長得像裴姑爺早逝的親jiejie。這人的造化真說不清,侯府四個姑娘,偏就裴三姑娘像那個姑姑。說什么命薄,依我看是命好福深厚。” “還有裴侯爺,左一個我家三娘右一個我家三娘,我記得他稱呼元君就只呼其名。裴家公子對裴三姑娘的憐愛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來,他叫的是meimei,不是三meimei。別說是元君,就是裴家大姑娘也沒這個待遇。有長輩父兄寵愛的姑娘家,便是個庶出,也比孤芳自賞的嫡女來得強。若是換成三姑娘,這門親事我看還有幾分劃算。” 婆子頻頻點頭,深覺自家夫人說得有理,“只可惜裴三姑娘是個傻的。聽說她寫得一手好字,這次送給那邊的賀禮還是世子爺挑的。” 沈長寅對裴元惜的字贊不絕口,并不因為她是個傻子而看輕。顧氏暗道,如果裴三姑娘不是傻子,哪怕是個庶女,也比元君強。 “是啊,我聽寅哥兒提起過,對她滿口夸贊。要是換上一換,倒是比現在要合心意。” 主仆二人自以為私下說的話無人聽見,卻不知處處有耳,恰巧有人密切關注著她們的舉動。這番話以最快的速度傳到裴元君的耳中,她是氣得亂砸一通。 她配不上長寅哥哥,那個傻子卻可以? 原來在舅母的心中自己是如此的不堪,怪不得這么多年來明明兩家都有意結親,一直遲遲沒有過明路,卻不想是舅母不滿意。 那個傻子到底有什么好! 一室噤若寒蟬,下人們都不敢出聲。 她冷冷地看著人收拾殘局,陰沉沉地看著人重新換上新茶具,泡好茶水替她斟上。她一連喝了兩杯,目光越發陰冷。 “那個傻子,也配和我爭!” 沈氏聽她說要親自送賀禮去水榭時覺得很欣慰,再聽她說是想借機和裴元惜和好時又莫名心疼。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一塊rou,縱使知道她做錯事,身為母親也不忍心苛責。 顧氏送賀禮上門,因為之前裴元惜養在軒庭院,所以昌其侯府那里也備了一份禮。禮是一套文房四寶,看得出來用過心思。 裴元君打開禮盒一看,見到那如竹青玉的狼毫筆,瞳孔猛縮。 親自挑選的,還真是用心。 長寅哥哥… 她不允許有人搶她的東西,更不允許有人和她搶長寅哥哥。那是她從小到大都想嫁的男人,誰也不能破壞她的姻緣。 玉管狼毫,那個傻子不配。 水榭是侯府最清靜涼爽之處,炎炎夏日之中,唯獨這里還有一絲涼爽。樹蔭郁郁、花草繁盛、假山奇石,小橋流水自成一景。 比起此地,別說是軒庭院,就是老夫人住的長暉院也不過泛泛。 裴元君每走一步,心里的恨就深一分。等到她看到那涼亭之下愜意吃著點心賞著魚兒的裴元惜時,所有的恨到達頂點。 裴元惜額前的發已經梳上去,露出嬌憨又迤邐的五官。一身輕煙細紗的粉色輕快衣裙,頭上還簪著玉和珍珠鑲成的珠花。 清清爽爽,悠閑自在。 一個庶女,還是個癡傻的庶女。住的地方比嫡女好上不止一倍。還享受著嫡女都不曾有的榮寵,到底是憑什么? 文房四寶被擺在桌上,裴元惜臉上乍現歡喜。 “送給我的?”驚喜之中又有懷疑和陰影,那雙迷茫不聚焦的眸子看著裴元君,臉上閃過一絲心有余悸,“不會又要誣陷是我偷的吧?” 裴元君擠出笑意,“那件事情純屬誤會,祖母已經查明真相,三meimei該忘記才是。這套文房四寶是我外祖家送的賀禮,念在你同我一日出生,順便給你備下的。” “真是送給我的就好,我可不想再被人說是偷東西的壞人。”裴元惜不滿地嘀咕著,貓著眼就打開盒子。 待見真是成套的文房四寶,喜不自勝。 裴元君故意拿起那只玉管狼毫,聲音很低,“你看這只筆,筆管用上好的青玉制成,握在手里冬暖夏涼,你喜歡嗎?” “喜歡。”裴元惜連連點頭,伸手去接。 “三meimei,有些東西不是你應得的。這套文房四寶是長寅哥哥親自挑選的,你可知道他是誰?他是昌其侯府的嫡子,五歲上我舅父就請旨冊立他為世子。他出身高貴儀表堂堂,豈是你這等庶出的傻子可覬覦的。他選的東西,你怎么能配擁有。” 裴元君嘴角泛起奇異的笑,手那么輕輕一垂,玉管狼毫落在地上。清脆的響聲之后,是斷成兩截的筆。 裴元惜驚呆了。“你竟然摔斷了我的筆!你賠!” “三meimei,明明是你自己不小心,你不能誣賴我。”裴元君看上去急得雙眼通紅,在看向裴元惜卻是暗含深意,“三meimei,一而不能再。玉佩的事情才過,沒想到你又故技重施。我好心好意送禮上門想同你重修舊好,沒想到你還想害我。我…真是看錯了你!” 裴元惜懵懂的臉蠻橫起來,一副氣急敗壞的孩子樣,“明明就是你,是你摔斷的,你還怪我。我要去找爹,我要去找祖母!” “發生什么事?”沈氏的聲音傳來,原來是她有點不太放心跟過來。還沒進院子就聽到裴元惜的聲音,她心里一個咯噔。 等她看到地上的斷筆時,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真是怕什么來什么,怎么又鬧這樣的事? “元君,怎么回事?”她厲聲問。 裴元君紅著眼,“三meimei歡喜過頭,一時沒有拿穩摔斷了筆。她定是怕母親責罵,想把錯處推到我的頭上。我…” “不是,不是這樣的。”裴元惜喊起來,“母親,是二jiejie故意摔斷的,她就不想把筆送給我。” 沈氏一個頭兩個大,又是這樣各執一詞。而且更頭疼的是,兩人的丫頭也在,丫頭們也是各執一詞。 “三娘,你二jiejie特意給你送生辰禮過來,她不會故意這么做的。可能是她不小心,也可能是你沒有接住。一只筆而已,母親再買給你便是。” 她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得又因為這樣的小事鬧到老夫人那里,平白惹得老夫人心里不痛快。 只是她的一片苦心,裴元惜理解不了,裴元君也不愿意。 “母親,二jiejie說是什么世子選的東西,還說我不配。那什么世子我也不認識,我管他什么配不配的,我要我的玉筆!” 沈氏心一沉,下意識看向裴元君。 裴元君大恨,哽咽起來,“母親,上次確實是下人們欺瞞,可是這次是女兒親眼所見,難道母親還要由著三meimei誣陷女兒嗎?明明就是三meimei自己摔碎的,她還想賴在我的頭上。母親,你可要替我討個公道!” “不是的,母親,是二jiejie做的。”裴元惜氣得跳腳,小臉脹紅。 沈氏很頭疼,又很難受。她對裴元惜道:“三娘,你二jiejie這次是親眼看到的,你可不能誣蔑她。一只筆而已,母親補你兩支,你趕緊向你二jiejie認錯。” 裴元君的臉上閃過得意,眼神略帶一絲挑釁。她就知道母親是向著她的,她可是母親親生的女兒。 這個傻子,哪里配和她相提并論。 裴元惜聲音悶悶,“母親,我不撒謊,撒謊的是壞人。” 沈氏的心鈍痛,她最看不得三娘這個樣子。只是為什么這兩個孩子就是八字不合,碰到一起總沒有好事發生。 她正是因為擔心才跟過來,沒想到還是晚一步。 “元君?” “母親,我可是你的親生女兒,你難道不信我嗎?” 信。 自己的親生女兒如何能不信,不信也要信。 沈氏為難起來,試圖再次說服裴元惜。裴元惜不干了,迷茫的眼神無辜又可憐,一副要哭的樣子,眼淚含在眼眶中。 “母親,我不是壞人。我是傻子,但我不是壞人。” “母親沒有說你是壞人…”沈氏想安撫她,待見她眼淚像珠子一樣串串滾落,一顆心像是在刀尖上走,鮮血淋淋痛而不自知。“我知道三娘不是壞人。” “你有,你不相信我,你覺得我才是說謊的壞人。母親,傻子不是壞人,不傻難道就一定是好人嗎?” 沈氏的心再一次痛起來,揪成一團無法呼吸。三娘…三娘的話像刀子一樣扎在她的心上,那已然血乎乎的心終于感受到鋪天蓋地的痛。 裴元君眼神中滿是恨意,母親在心軟,母親在對這個傻子心軟。不知為何她覺得這個庶妹很礙眼,仿佛只有對方消失才能彌補她心中的恐慌,她伸出手鬼使神差推了裴元惜一把。 裴元惜頭一歪,撞在涼亭的柱子上。 事情就發生在一瞬間,沈氏愣了。 “元君,你…” “母親,女兒不是故意的。誰知道三meimei如此不經推,這可怎么辦…祖母和父親知道后定是要怪罪我的。” 不等春月叫出聲來,沈氏對勞mama使了一個眼色。勞mama捂著春月的嘴拖到一邊,然后趕緊派人去請大夫。 沈氏的心突突直跳,說不出的難受。面對女兒驚慌失措的臉,她迫使自己狠下心來。三娘再是可憐,也沒有她自己的親生女兒重要。 “不怕,元君,有母親在。” 沈氏的話安撫裴元君心里的慌亂,她慢慢平靜下來,心里閃過瘋狂惡毒的念頭,要是三meimei醒不回來該多好。 康氏和宣平侯趕來的時候,裴元惜還沒有醒。額頭纏著白布,面色如紙。無聲無息毫無醒來的跡象。 沈氏在哭,自責痛心。 在她的哭訴中,康氏和宣平侯知道事情的經過。裴元惜收到賀禮后十分開心,手舞足蹈蹦蹦跳跳,誰知道一個沒站穩摔了一碎,摔碎玉筆的同時自己也磕到頭。 裴元君死死掐著手心,不停責怪自己沒有看好裴元惜。 這是意外,康氏沒辦法怪她們母女。 宣平侯遞了帖子請來太醫,還是上回替裴元惜看診的那位龔太醫。龔太醫一聽受傷的是侯府的三姑娘,暗想著也不知這位裴三姑娘犯什么太歲,命運怎生如此波折。 診了脈,施了針,開了藥,裴元惜還沒有醒來。 眾人坐在外間等,皆是一臉沉重。好好的摔一覺就醒不過來,龔太醫都說額頭的傷不重,也不知道為什么人不醒。 “夫人,奴婢有些擔心,李姨娘不是說過三姑娘的命格…”勞mama小聲在沈氏跟前道。“也不知道是不是福氣太過,她壓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