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節
他很懷疑。 裴元惜小聲不滿,“哥哥,我不要當妾。爹說了,我以后就留在侯府。” 她聲音小,但屋子就這么大,她離得也不遠,李姨娘能清清楚楚聽到她說的每個字。激動到無以言表的心情,如同瞬間登入云霄又急驟掉入深淵。 李姨娘不敢置信,目光駭人。 “三姑娘,你說什么?侯爺真的說過那樣的話?” “對啊。爹親口說的,他說我以后誰也不跟,我就留在侯府,他會照顧我,還有哥哥。”裴元惜天真地說著,神情很是得意,“哥哥也會保護我,爹和哥哥對我最好了。” 李姨娘死死掐住自己的腿,牙齒緊咬著。 怎么會這樣? “啪!”大力的巴掌聲一響,李姨娘抱住裴元惜,“三姑娘,你怎么能事事叨擾侯爺?這種事情有夫人做主即可。讓姨娘看看,打得疼不疼?” 她的手在抖,恨得咬牙切齒,真想再一巴掌過去。 “啪!” 又一聲響,她懵了。 裴元惜表情冥蒙,“姨娘,就是這樣疼的,你疼不疼?” 李姨娘的臉還在發麻,剛才那一巴掌真是用力又使勁。她感覺自己的臉都歪了,口鼻都不在原來的位置上,下頜亦是半天不能歸位。 裴濟錯愕,他感覺李姨娘似乎忍著想打meimei。忙補充,“父親確實說過,meimei以后就留在侯府。有父親和我看顧,誰也不敢欺負meimei。meimei是侯府的姑娘,當然會一生富貴安康。” “哥哥說得沒錯,姨娘你開不開心?”裴元惜巴巴地看著李姨娘,李姨娘牙關咬得咯咯響。她開心嗎?當然不! 裴元惜見她不語,對裴濟道:“哥哥,你看姨娘開心到話都說不出來。我也來看過她了,那我們走吧。” 遠去的歡聲笑語像一根根針扎進李姨娘的心里,她盯著案臺上的香燭,那通紅的火苗上竄下跳像是燃燒在心間。 突然黃婆子一聲驚呼,“姨娘,你要做什么?” * 裴元惜還沒有走遠,走著走著突然不說話了。 裴濟習慣她孩子般東一句西一句的嘰嘰喳喳,剛才還興奮地介紹哪邊草叢里的蛐蛐最大,哪里的螞蟻窩最多,怎么突然停了。 她歪著頭,望望天又看看地。 “哥哥,剛才姨娘的屋子蠟燭好熱啊,萬一姨娘和我一想喜歡玩火,把燭臺打翻怎么辦?” 裴濟笑道:“李姨娘是大人,她不會玩火的。” “哥哥,你不知道姨娘可喜歡玩火了。有一回我睡得半夢半醒,我看到她拿著燭火燒我的帳子,幸虧提醒她。” 天真爛漫的語氣,似乎并不知道這件事的嚴重性。裴濟卻是聽得心驚rou跳,如果meimei不曾醒來,那么會不會… 不會的,李姨娘可是meimei的生母。 難道是嫌棄meimei是個傻子? 裴元惜扯著他的袖子,“哥哥,我們回去看看吧,我有點不放心。萬一姨娘又玩火,傷了自己怎么辦?我可不愿意別人罵我是克星,他們會說是我害的姨娘。” 他正視起來,點頭,“好,我們回去看看。” 還沒到院子,就聽到黃婆子的尖叫聲,然后是什么東西倒地的聲音。黃婆子的叫聲戛然而止,然后那屋子突然竄起一股大煙。 “哥哥,你看!”裴元惜小臉煞白,顯然嚇得不輕。 裴濟沖了院子,提了一桶水對著屋子潑去。幸好他們來得及時,剛起的火勢被兩桶水撲滅。濕氣混著香燭氣的屋子里,熱氣濕濕膩膩令人十分不舒服。 黃婆子暈倒在一邊,而李姨娘則倒在蒲團邊,渾身澆得通透。她沒有暈,不敢置信地看著去而復返的兩人。 將西斜的夏日中,是提著桶的少年和舉著樹枝的少女。少年心有余悸,少女懵里懵懂。他們看著她,像看一個怪物。 她望著他們,空洞的眼神像吃人的山洞。 要不是meimei提醒,裴濟還真不知道李姨娘會干出這種事來。什么喜歡玩火,哪個大人平日里閑得無聊會玩火。 李姨娘,到底想干什么? 有下人攏過來看發生什么事,他打發人去各院報信。李姨娘濕散著發,一身灰突突的衣裙濕了之后更顯狼狽。 突然她驚愕的目光像是看到什么可怕的事,拼命朝佛像磕頭,“求菩薩饒恕我家三姑娘,她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她生而命薄,信女不怪她。怪只怪她命不好,信女愿意代她受過。” 裴濟皺眉。 裴元惜把樹枝丟到一邊,“姨娘,你求菩薩做什么?剛才是我和哥哥救的你,要是我們沒趕過來,你就被火給燒死了。” “菩薩,她是個傻子,她胡言亂語您千萬別記恨。只要您能饒恕她的罪過,信女愿意以后日日吃齋念佛供奉您。” 李姨娘頭磕得咚咚作響,不停祈求菩薩放過裴元惜。 最先趕過來的是宣平侯,他在路上只聽下人說了一個大概,并不知道具體發生的事。他一踏進院子,裴元惜立馬哭著過去。 “爹,姨娘又玩火了,她差點把自己燒死了。” 什么叫又玩火? 李姨娘爬過來,“侯爺,天生薄命不能改,這是菩薩降怒啊。” 她面目實在是難堪,灰暗濕沉著實令人不喜。宣平侯一腳踢開她,轉頭看向自己的女兒。“三娘,你剛才說她又玩火?她以前也玩過?” 裴元惜哭得那叫一個大聲,“她以前玩過。我睡著的時候她想燒帳子,幸好我醒了…爹啊,姨娘為什么喜歡玩火,她是不是瘋了?” 她就是個瘋子。 不是瘋子,干不出那些事情。 宣平侯目露厭惡,實在不想再看到李姨娘那張臉。 李姨娘痛心不已,“三姑娘,菩薩在上,你千萬不要惹怒神靈。你趕緊磕頭賠罪向菩薩求饒,求菩薩原諒你。” 越說越離譜。 宣平侯黑著一張臉,他真想敲開李氏的腦袋看看,那里裝的都是些什么玩意兒,稻草塞的腦子都比她強。 裴濟輕聲把發生的事情說了一遍,他是越聽越火大。 “你告訴本侯那火是怎么起的?香案那么高,你要是不動燭火,那燭臺會自己倒下來嗎?” 李姨娘望著他,那眼神分明在說就是燭臺自己倒下來的。 他氣樂了,燭臺會自己倒,難道還真是菩薩降罪? “來,你讓它再倒一個給本侯看看。” 第14章 平地驚雷 這時黃婆子醒了,一看屋子里的情形,嚇得恨不得再暈過去。宣平侯冷聲問她,她支支吾吾說自己突然昏倒什么都不記得。 “好一個什么都不記得,你們還真是一對好主仆。” 黃婆子面如土色,趴在地上磕頭求饒。她不敢說實話,更不敢說是姨娘自己失心瘋故意打翻的燭臺。 她想阻止,誰知道姨娘像發了瘋一樣看著她,還對她說了一句話。就是那句話讓她失神,然后被姨娘打暈。 宣平侯凌厲的目光再次轉向李姨娘,李姨娘捂著心口,道:“侯爺,婢妾沒有說謊。三姑娘命格特殊,非常人能改變。婢妾只求她平平安安地活著,若有下一次還請侯爺別救婢妾,婢妾愿意替三姑娘擋災。” 一字一句,皆是為裴元惜著想。 在場的下人們哪個不知她一片護犢之心,自從三姑娘摔傻以后,她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三姑娘的今后打算。 命相之說玄乎又乎,保不齊還真是菩薩發怒。那燭臺就擺在佛像面前,菩薩一怒震天動地,區區燭臺還不是說倒就倒。 下人們再看那香案,眼神中都帶了畏懼。再看李姨娘無一不覺得可憐可敬,還有那三姑娘真真是惋惜得緊。好好的侯府姑娘,怎生就有一個那樣連下人都不如的命格。 “姨娘,你為什么說是替我擋災,明明是我和哥哥趕過來救了你。”裴元惜小臉疑惑,很是困惱。 裴濟道:“李姨娘,meimei說的不錯。要不是我和meimei中途折返,說不準你兇多吉少。你說這次是燭臺自己倒的,那么敢問上一回你想放火燒meimei的帳子,又是何故?” 那次總不是倒了燭臺吧。 李姨娘沉痛閉目,她不正面回答裴濟,只對著宣平侯,“侯爺,婢妾說的句句是實。三姑娘自小癡傻腦子糊涂,她的話你不能全信哪。” 意思是裴元惜人傻糊涂,說的不知道是夢話還是胡話,那件事情根本就是子虛烏有。 裴元惜放聲大喊,“爹,我不是傻子!” 她小臉氣呼呼,一副被人誤解的委屈狀。 宣侯侯心疼不已,他的三娘為什么變成這樣?還不是李氏這個婦人不盡心。他懷疑李氏是故意的,她哪里是疼三娘,分明是想害死三娘。 他聽過有些人家把溺死癡傻的孩子,或是貧窮所致,或是為名聲。李氏瘋魔行徑,若是讓她繼續留在府上還不知道要做出什么事來。 “三娘說得沒錯,本侯看你確實是瘋了。”他大喊一聲,“來人哪,給我把人堵了嘴送到莊子上去,好生看著。” 沈氏剛到,聽到他這句話大驚。 “侯爺,如蘭她犯了什么事?” 宣平侯冷聲道:“她瘋了!” “侯爺,婢妾沒有瘋。婢妾倒是寧愿自己瘋了,那樣就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用cao心,也不用為了三姑娘的將來殫精竭慮。婢妾是想過和三姑娘一起死,免得她壞了侯府的名聲。可是婢妾舍不得,她是婢妾身上掉下來的rou啊…要不是怕三姑娘可憐,當年婢妾差點就活不下去了。” 對子女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男人自然沒有女人體會更深。李姨娘的話聽在宣平侯的耳中只有惱怒,這個婦人竟然還想拉著他的三娘一起死。而落在沈氏的耳里,卻是另一番滋味。憑心而論,易地而處,她特別能理解李姨娘的心情。 “侯爺,要不然還是讓如蘭留在府里,這樣她們母女也能時常見面。三娘自小和自己的姨娘一起生活,她必是舍不得的。” 裴元惜扁著嘴,像要哭的樣子,“我才不會舍不得她,她一點都不疼我。不給我好吃的,又總是打我,還讓我像下人一樣去侍候二jiejie。到底我是她生的,還是二jiejie是她生的!” 仿佛是悶熱中的一道驚雷,轟轟隆隆平地而起。沈氏腦子里“嗡”一聲,頓時一片空白。她心里抽攪翻涌,似乎有什么東西一閃而過,她心慌不已來不及抓住。 聽到這句話的人都是震驚不已,后宅之中什么齷齪的事沒有。貍貓換太子、偷龍轉鳳、去母留子、張冠李戴各種損陰德的事層出不窮。 如果是大姑娘和四姑娘說這話,那也就是聽聽。但三姑娘不一樣,她和二姑娘是同月同日生,兩人只差不到半個時辰。 宣平侯深鎖著眉,凌厲的目光如刀。 李姨娘臘黃的臉已是煞白無血,如死灰一般,“三姑娘,要不要姨娘把心挖出來給你看?姨娘的心…好痛好痛。要不是為了三姑娘,姨娘現在就撞死在菩薩面前。可是姨娘不敢,姨娘不敢死啊…嗚嗚…” 沈氏慌亂的心漸漸鎮定,暗道自己在胡思亂想什么。如蘭是什么樣的人她還不清楚嗎?這些年為了三娘,如蘭真的是沒有一天好日子。要不是親生的,誰能做到這般地步。 她覺得自己有些可笑,肯定是自己想多了,三娘是個傻子,傻子的話怎么能當真。 宣平侯已是忍無可忍,“還不把人拖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