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管事太監(jiān)一臉茫然：“啊？”

    這叫個什么解釋？

    小梨笑道：“這雜就是各色時令菜蔬，錦便是各種葷食rou片，大多為魚丸，蝦丸，云腿，羊rou，雞rou，鴨rou，一共八樣，所以就叫八仙雜錦，還是王妃娘娘起的名字呢。”

    管事太監(jiān)恍然頓悟，立即吹捧道：“這名字起得妙啊！娘娘真真是好心思，食材這般巧妙搭配，簡直聞所未聞，想來定然是難得的珍饈美味。”

    不得不說，宮里的人就是不一樣，拍起馬屁來也讓人心情舒暢，林奴兒心里好笑，若是他知曉這所謂的八仙雜錦面湯，不過是孫婆婆當(dāng)初隨便用剩菜煮的一鍋面，不知會不會驚掉下巴。

    十歲那年開始，林奴兒便越長越胖，胃口也漸大，時時在半夜醒來，餓得頭暈眼花，第二日腳步虛浮，渾身沒力氣，孫婆婆便會偷著給她做湯面吃，用料都是后廚做菜剩下來的殘羹冷炙，熬成一鍋熱乎乎的濃湯，有什么就放什么，沒有講究，幼時的林奴兒卻覺得那是最好吃的人間美味，偶爾從湯里撈出一絲rou片來，她便十分高興。

    如今在御膳房里，材料這樣齊全，各式各樣的rou類和新鮮菜蔬，但凡只要聽過的食材，都能在這里找到，稱得上要什么有什么，單單只是做一碗雜錦湯面，實在是綽綽有余了。

    林奴兒將雞rou和羊rou切成絲，一圈人圍在灶臺邊上伸長了脖子看，她將鍋蓋揭起來時，熱氣騰升而起，伴隨著nongnong的香氣，顧梧抽了抽鼻子，道：“好香。”

    林奴兒把雞絲和羊rou絲倒進(jìn)鍋里，待湯滾開時，又隨手?jǐn)R了一把菜蔬，想了什么似的，問顧梧道：“王爺嗜辣么？”

    顧梧有些猶豫，然后點點頭：“一點點。”

    林奴兒便挖了一勺辣椒粉倒進(jìn)面碗里，燒開滾油潑上去，只聽呲啦啦一聲，帶著些許辛辣的焦香彌漫在空氣中，顧梧聞著就覺得更餓了。

    在眾人眼巴巴地等候中，所謂的八仙雜錦湯面終于出鍋了，熱氣騰騰的，奶白的濃湯，嫩綠的菜葉，配著rou絲，上面漂了一層辣椒紅油，香氣撲鼻，叫人看了便覺得食指大動。

    林奴兒拿了一雙筷子交給顧梧，道：“吃吧。”

    顧梧撈起一筷子面吃了，林奴兒支著下巴問：“好吃嗎？”

    他點點頭，開開心心地道：“好吃！”

    顧梧說著，又撈了一筷子面小心翼翼地盛在湯勺里，遞到林奴兒面前，示意她吃，林奴兒猶豫了一下，還是吃了，面的味道十分鮮美，但是不知為何，總與她記憶中的不一樣，至于哪里不一樣，卻又說不上來。

    林奴兒悵然若失地想，或許她永遠(yuǎn)也吃不到那一碗雜錦湯面了。

    顧梧吃完了面，連湯都喝個干凈，最后還打了一個小小的飽嗝，十分滿足，那管事太監(jiān)也有幾分眼熱了，從一開始他就在旁邊看著，那碗面確實是香得很，做法也簡單，想著要不要明日自己也試上一試。

    正在這時，林奴兒忽然對他道：“今天晚上慈寧宮的宴席上，有一道蔥椒鴨子，本宮覺得十分不錯。”

    管事太監(jiān)立即道：“那蔥椒鴨子是張東宮的絕活兒，娘娘喜歡就好。”

    林奴兒笑吟吟道：“正好本宮覺得有些餓了，想再試一試這一道菜。”

    管事太監(jiān)遲疑答道：“娘娘有所不知，今兒宴席一散，張東宮就告假出宮去了，不若奴才讓他明日再給娘娘呈這道菜。”

    林奴兒卻道：“明日本宮就不想吃了。”

    管事太監(jiān)左右為難，最后道：“既是如此，這蔥椒鴨子還有一份多出來的，擱在膳房里沒動過，娘娘如果不嫌棄，奴才讓他們熱一熱端上來。”

    林奴兒半點也不介意，道：“有勞你了。”

    管事太監(jiān)去了，不多時就捧了一個朱漆托盤回來，上面擺了個彩繪琺瑯碟子，正是那一盤蔥椒鴨子，林奴兒夾起一筷子鴨rou吃了，眉頭微微一挑，面上露出幾分耐人尋味的表情來，問道：“這道菜都是張東宮一個人做的么？”

    管事太監(jiān)不解其意，只答道：“是，御膳房里的規(guī)矩就是如此，一個掌膳太監(jiān)負(fù)責(zé)一道菜，旁人不能插手。”

    這是防著要是哪一天出了事情，也好找得到是誰的責(zé)任。

    林奴兒點點頭，笑道：“本宮知道了，多謝你。”

    這一道蔥椒鴨子，在別人桌上的都沒有事，唯有到顧梧他們這一桌，口味偏甜，果然是有問題，有人在故意設(shè)計顧梧。

    他心性單純率真，若遇著不順心的事情，也不會掩飾，一旦鬧將起來，便稱了某些人的心意。

    ……

    乾清宮。

    景仁帝倚靠在榻邊，半瞇著眼，借著燈燭看手里的奏折，他把折子舉得很遠(yuǎn)，仍舊看得不太真切，嘆了一口氣，揉了揉眉心，把折子扔開了，揚聲叫道：“梁春。”

    不多時，梁春便進(jìn)來了，手里捧了一個托盤，笑道：“主子有何吩咐？”

    景仁帝道：“給朕讀一讀這折子。”

    “欸，”梁春把托盤放下，揀起折子，湊到燈燭下面去看，景仁帝打量他，道：“你與朕年紀(jì)差不多，眼神卻比朕好使。”

    梁春笑瞇瞇道：“那是因為皇上cao勞政事，日理萬機(jī)，把眼睛給累壞了。”

    他說著，將折子念過一遍，景仁帝的目光落在那托盤上，嫌棄道：“又是藥膳？”

    梁春答道：“是老母雞燉枸杞山參湯，張?zhí)t(yī)說這個大補。”

    景仁帝想起那味兒就一陣犯惡心，懨懨道：“成日里吃這個補，吃那個補，朕白日里依舊沒力氣，倒是晚上精神百倍，半宿都睡不著，你問問張?zhí)t(yī)，是不是給朕補錯地方了？”

    梁春連連應(yīng)是，把盅碗端給他，口中道：“說起來，奴才剛從御膳房回來，看見秦王和秦王妃也在。”

    景仁帝慢慢舀著雞湯，眉頭皺起，道：“他們在御膳房做什么？”

    梁春笑道：“秦王餓了，秦王妃在給他做面吃，聽說是叫個什么八仙雜錦湯面，奴才路過的時候聞到那香氣喲，撲鼻的香，老奴的饞蟲都給勾出來了。”

    景仁帝聽著聽著，頓時覺得手里頭的雞湯更不香了，皺著眉道：“你說這個做什么？”

    梁春立即輕輕扇了自己一個嘴巴：“哎喲，奴才該死，瞧奴才這張嘴，沒個把門的。”

    景仁帝把雞湯放下，靠在榻邊望著雕花彩繪的窗欞，沉默半晌，忽然道：“朕也想吃湯面了。”

    聞言，梁春試探道：“那……奴才去請秦王妃再給您做一碗來？”

    景仁帝想了想，還是拒絕道：“罷了，這大半夜的，她又不是什么宮人奴仆，勞動得她去忙活做什么？”

    他說完，看了看手里沒滋沒味的雞湯，于是更加嫌棄了。

    第20章 她上輩子做了什么孽啊？……

    回重華宮的路上，林奴兒問夏桃道：“王爺可和宮里誰有什么過節(jié)？”

    聞言，夏桃搖搖頭，遲疑道：“沒、沒有。”

    她的聲音里帶著不確定，不知是真的沒有，還是不敢說，林奴兒頓了頓，又問：“今天晚上的家宴是誰辦的？”

    夏桃答道：“是淑妃娘娘。”

    林奴兒唔了一聲，忽然又問：“王爺與太后娘娘的關(guān)系如何？”

    這下不等夏桃回答，顧梧就搶先道：“我不喜歡她。”

    林奴兒轉(zhuǎn)頭看他，道：“為什么不喜歡？她是你的祖母。”

    顧梧皺著劍眉想了半天，才道：“不知道，就是不喜歡。”

    他也說不上來到底因為哪里不喜歡，反正就是不喜歡，那種排斥感已經(jīng)深深的刻在他的骨子里了，單單是提起太后這個人，他都覺得十分不悅。

    夏桃沒說話，倒是冬月欲言又止，林奴兒見狀，便道：“你有什么話就說。”

    冬月看了一眼夏桃，小聲道：“王爺從前與太后娘娘的關(guān)系也不大好。”

    “從前？”林奴兒立即反應(yīng)過來：“是王爺生病之前么？”

    “對，”冬月點點頭，繼續(xù)道：“相比起來，太后娘娘更喜歡壽王殿下，然后是肅王，就連對誠王也要更好一些。”

    林奴兒想起一個被忽略的人：“那太子呢？”

    冬月與夏桃對視一眼，搖頭道：“不好。”

    她都這樣說了，可見太子和太后的關(guān)系差到什么地步，林奴兒忍不住問道：“沒有什么緣由么？”

    夏桃低聲道：“先皇后娘娘還在時，太后便對她有些不喜，連帶著也不喜歡太子和王爺，二者關(guān)系一直很淡。”

    林奴兒懂了，看來這還是婆媳間的矛盾導(dǎo)致的，難怪太后今天接見了壽王和淑妃他們，卻讓她和顧梧在門廊下吹冷風(fēng)，這老太太很是偏心眼。

    一想到明天還要給她請安，林奴兒就覺得有些難辦，希望不要有什么事情才好。

    一路回了重華宮，林奴兒一行人轉(zhuǎn)過石屏，看見階上有幾個人等在那里，打頭的就是吳嬤嬤，她快步上前來，拉著顧梧好一通噓寒問暖，道：“王爺怎么大半夜的出去了，可叫奴婢擔(dān)心壞了，外頭這樣冷，王爺有沒有凍著？來人，快把熬好的姜湯送來給王爺暖暖身子。”

    林奴兒這么大個人杵在旁邊，她就跟沒看見似的，顧梧也有些吃不消她這殷勤，劍眉一直皺著，待聽說要喝姜湯，便不高興地道：“我不喝。”

    “好好，不喝不喝，”吳嬤嬤又哄道：“那王爺可要吃些別的什么？點心果子要不要？”

    聞言，顧梧頓時意動，跟著吳嬤嬤進(jìn)屋子去了，夏桃看了看林奴兒，道：“外頭冷，娘娘也進(jìn)屋吧。”

    殿內(nèi)生了炭火，十分暖和，顧梧坐在榻上，面前的小幾上擺滿了各色零嘴糕點，吳嬤嬤正在旁邊服侍，端茶倒水，很是殷切，見了林奴兒過來，才略略行了一個禮，道：“王妃娘娘，王爺若是餓了，您自可吩咐奴婢們，這天冷夜寒的，別把王爺帶出去，若是凍著了可就不好了。”

    她的態(tài)度看似恭敬實則帶著幾分責(zé)怪，林奴兒看了顧梧一眼，眉頭微挑，笑吟吟道：“這好說，本宮都聽嬤嬤的。”

    她說得這樣爽快，倒叫吳嬤嬤一肚子的話說不出來了，憋了一會，才道：“王妃做什么事，還是要知會奴婢們一聲，今日這樣悶不做聲地帶著王爺去御膳房，可把奴婢們急壞了。”

    林奴兒還是笑：“嬤嬤說得是，以后該去哪兒，還得問過您才是。”

    這話就讓人聽著有些不對了，吳嬤嬤人精一個，豈會聽不出來她話里的嘲諷，垂著頭道：“王妃言重了，您要去哪兒，奴婢可管不著，奴婢只是一個下人罷了。”

    林奴兒心說你要是真拿自己當(dāng)個下人，就不會有這么多事兒了，她從前在瓊樓那會兒，本分著呢，不該說的話絕不多說，不該做的事也絕不插手，哪像吳嬤嬤這般。

    想也知道，顧梧如今壞了腦子，管不了事，于是整個重華宮都?xì)w吳嬤嬤打理，她輩分高，宮人們都聽她的指使，說一不二，儼然一副主子的樣兒，如今來了一個新王妃，要分走她的權(quán)力，吳嬤嬤自然是不高興的。

    林奴兒卻無所謂她高興不高興，只要不到她跟前來挑事兒就行。

    吳嬤嬤能陰陽怪氣，她就比對方更陰陽怪氣，端看誰的功力深厚了。

    這邊你來我往地打機(jī)鋒，顧梧是全然聽不懂的，他還拿了一個蕓豆卷遞過來，喜滋滋地對林奴兒獻(xiàn)寶道：“王妃，這個好吃。”

    就知道吃，林奴兒心里翻了一個白眼，也不接那蕓豆卷，只看著他，道：“方才王爺沒吃飽么？還吃得下糕點？”

    顧梧頓時有點心虛，剛剛吃了那一碗面，他其實已經(jīng)飽了，可是現(xiàn)在看到這些最愛的糕點零嘴，就有些忍不住，遂眼睛一轉(zhuǎn)，道：“還沒有吃飽。”

    林奴兒皺了皺眉，道：“那王爺可以吃一點，但是不要多吃，晚上積食會難受的。”

    吳嬤嬤立即道：“只是一些零嘴小食罷了，都是好克化的，怎么會積食？王爺盡管吃。”

    一聽吳嬤嬤他吃，顧梧又開心起來，一口一個，不多時就把那幾大盤糕點全部掃蕩干凈了，吳嬤嬤笑得滿臉開花，倒了茶奉上前，道：“王爺若是喜歡，奴婢讓御膳房趕明兒再做一些。”

    顧梧自是滿口應(yīng)好，吳嬤嬤趁機(jī)看了林奴兒一眼，眼角眉梢都透著得色，心道，會做個面有什么了不起？還是她更懂王爺?shù)男模灰遄×送鯛敚厝A宮就還是她作主。

    直到這會兒，林奴兒才算是真真正正見過了重華宮所有的宮人，就如夏桃之前說過的一樣，一個掌事姑姑，一個掌事太監(jiān)，下頭各自都管了些人，那掌事姑姑叫蘭月，掌事太監(jiān)叫雙喜，都是重華宮的老人了。

    林奴兒粗略認(rèn)了個臉，卻聽吳嬤嬤道：“王妃娘娘，奴婢聽春雪說，您打算把身邊這個小丫頭收作貼身的宮婢？”

    小梨頓時緊張起來，她自是聽出了對方話里的不贊同，下意識看向林奴兒，林奴兒笑著道：“小梨跟了本宮好些年，如今她陪嫁過來，自然還是要伺候本宮的，旁人都用不慣，怎么？嬤嬤有什么話說？”

    這話的意思明明白白，她就是要給小梨撐腰。

    吳嬤嬤十分不悅，道：“娘娘才嫁過來，不知道宮里的規(guī)矩，這丫頭沒有經(jīng)過□□，伺候人這種精細(xì)活兒她做不來，萬一哪天沖撞到貴人，惹出了禍?zhǔn)拢删筒幻盍恕！?/br>
    林奴兒道：“規(guī)矩是死的，人是活的，這世上還有什么學(xué)不會的活計？”

    沒等吳嬤嬤繼續(xù)反駁，小梨忽然鼓起勇氣開口道：“奴、奴婢會學(xu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