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沒位置

    那一巴掌清脆響亮。

    徐珍一下子就被打懵了。

    樓上本來在跑鬧的兩個孩子也猛地剎住了腳, 然后又沖動了欄桿邊往下看。

    徐珍瞪著徐嬸，一瞬間眼睛里迸出了滔天的怨恨和委屈憤怒。

    ......她打她，果然是吧......她一直都覺得她不愛她, 并不像真正的母親那樣無怨無悔的愛她，為她付出, 對她只有無盡的挑剔，涼薄和厭煩, 她一直都有感覺到的。

    她又不是個傻子。

    因著那怨恨太強烈, 饒是徐嬸一向是個很強的性子, 也被驚了一下, 隨即就更是大怒。

    她罵道：“你用那什么眼神瞪我？我養了你二十幾年給你好吃好喝的供著，竟然還養出個白眼狼來了？呸，用這種眼神瞪我，是不是還想撲上來打我？”

    徐珍本性并不是個厲害的。

    如果是的話，她也就不會被婆家給拿捏了。

    她剛剛那一瞬間眼里的怨恨只是本能的反應, 但等徐嬸大怒的責罵了她之后, 她也瞬間又慫了。

    她身體里各種情緒碰撞，但最后還是低下了頭, 手捂了臉, 一下子坐到了椅子上“嗚嗚”哭起來。

    她哭道：“媽, 你打我......嗚，你打我，我知道, 我知道你心里期望的女兒不是我這個樣子的，你想要我跟家屬院里很多其他的姑娘一樣, 高考恢復后能考上大學, 再嫁給一個體面人, 能給你掙臉......可你以為我不想嗎？”

    “但那個時候，你又不是不知道，誰讀書啊？大家都不讀書，你也沒讓我讀書啊，現在你眼里的體面人，可那時候不都是黑五類，臭老九，后來恢復高考，不都是人的后代和那些知青才能考上，我從來都沒讀過書，家里也沒人教我，我怎么考？”

    “后來嫁人，我也想嫁給體面人啊，可我們家什么情況？你給大院那些教授家做保姆，人家面兒上叫你叫的很親切，可心里根本就瞧不上咱們.....我心里郁悶，才會做錯事，然后就被你逼著嫁給郭文衛了啊。媽，我也想住明堂的大房子，有斯文體面的工作，好好的教兒子讓他們有出息，可媽你看看郭家那情況，能培養出孩子來嗎？”

    說著就哭得愈發傷心了。

    徐珍哭得委屈至極，徐嬸卻更是氣了個絕倒！

    這一句一句傷心委屈，卻哪句不是在控訴她？控訴她沒考上大學，是因為她沒給她讀書的好條件！控訴她嫁人嫁不到好人家，是因為她給人做保姆，所以人家才瞧不上她！

    她到底是養了個什么東西出來啊？！

    徐嬸氣得心口疼，那邊徐珍的兩個兒子郭紅亮和郭紅寶看到徐嬸罵他們媽，而他們媽傷心大哭也已經“蹬蹬蹬”從樓上跑了下來，跑到了他們媽身邊，然后有些兇狠地瞪著徐嬸。

    徐珍卻是一把掐了兒子大腿，哽咽道，“小亮，小寶，你們求求你們外婆吧，求她心疼心疼你們。跟她說說，說說你們在郭家究竟過得是什么日子......”

    徐珍在來之前早教了兩個兒子。

    這會兒郭紅亮和郭紅寶得了他們媽提醒，這才勉強收了先前的神色，低頭醞釀醞釀了情緒，就撲到了徐嬸身邊，求道：“外婆，你就答應媽讓我們住到這里來吧，她也都是為了我們。”

    “外婆，你不知道，我們在家每天都只能吃咸菜醬油拌飯，但凡有一點什么菜，都是一上桌就被人搶光了......外婆，我們也想像原禎一樣，每天有rou吃，有點心吃，有玩具玩，我們也想好好讀書，可在家的時候根本連讀書的地方都沒有，晚上坐在房間里看一會兒書，吵不說，還要被我奶罵說我們浪費電費......”

    “外婆，你就讓我們住進來吧，我們一定會好好讀書，以后也考大學，好好孝順你的，難道你不想我們過來陪你？不想我們能好好讀書嗎？”

    “外婆，只要你跟韓叔叔說，是您年紀大了，需要我媽照顧您，我媽也能幫著照顧原禎，還有，原禎他也想我們住進來，他一個人覺得又孤單又害怕，想要......”

    “我不想你們住進來。”

    就在郭紅亮和郭紅寶唱作俱佳的纏著徐嬸，求著她想讓她答應下來讓他們一家搬進來時，門口傳來了一個冷冷的聲音。

    稚嫩卻又冷又定。

    兩人的聲音有些刺耳地停住，轉頭看向聲音的方向，然后就看到原禎小小的身子正站在門口，眼睛盯著他們，根本不像個孩子，厭惡又尖銳，渾身像是帶著刺，防備的看著他們。

    那樣子不像是個孩子，倒像是個全身的毛都豎起來的孤狼崽子。

    *****

    凌晨四點半，從原州到南州的火車走了二十個小時，終于到達了南州火車站。

    雖然大部分行李都郵寄了，但林窈還是帶了一個大背包和一個大蛇皮編織袋的隨身行李。

    這些當然是孟喬桉幫著她拿上拿下。

    兩人被火車上的大廣播叫醒，提了行李下火車，沒想到剛沒走幾步路，還沒到車站出口呢，就聽到有人叫林窈。

    “窈窈！”

    林窈其實還沒怎么睡醒呢，有些懵懵地回頭，就看到了不遠處有個女人正一臉驚喜地喊她，然后沖著她走過來。

    好像是那個叫袁紅姍的？

    林窈還沒搞清楚狀況呢，袁紅姍已經快步走到了她面前，跟她親切道，“窈窈，真的是你！剛剛我還以為自己眼花看錯了呢！”

    林窈一臉懵逼，袁紅姍十分欣喜，話說個不停。

    她道，“我前天還去韓伯伯家了，聽阿恵說你考上了南山大學，本來還想著去看看你，只是時間不允許，就想著還是等你開學我再來找你......沒想到你這么早就來南州了。太好了，等過兩天我請兩天假，帶你在南州逛逛。”

    說著總算又注意到了一旁的孟喬桉。

    看他長得高大英俊，大包小包背著，自己跟林窈說話時一聲不吭，就小心翼翼在她后面護著，就誤會了他們的關系。

    她笑瞇瞇問林窈，道，“窈窈，這位是誰啊？專門送你過來南州的嗎？”

    林窈被她一連串的話都繞暈了。

    她覺得她有點自來熟......她跟她不熟咧，就上次做衣服的事好像也鬧得不愉快呢，上次她好像被徐嬸罵得都快哭出來了。

    林窈一向是不會跟別人思路走的人。

    袁紅姍說了那么多。

    林窈等她終于停下來，眼睛還賊兮兮笑得很讓人不舒服地看著孟喬桉，她就突然道：“袁阿姨，你是想要找個對象嗎？可我表哥跟你不合適的，他適合找一個踏實過日子的人，所以你就不要這么盯著他看了。”

    袁紅姍：？？？

    她身上的血一下子沖到臉上，激得血紅，嘴巴抖了抖，差點就想一巴掌扇林窈臉上。

    這丫頭是不是個弱智？

    有這么說話的嗎？

    可想到這丫頭是韓向軍的侄女，韓向軍的侄女......她生生把那口氣給咽了下去。

    她道：“窈窈，你胡說什么呢？我只是以為他是你對象......原來是表哥啊。”

    說著就有些忍著急躁道，“走吧，人都往門口去了，我們一起出去吧。”

    像是生怕林窈又冒出什么驚人之語。

    沒辦法，哪怕她是個弱智，她也不能跟她計較。

    然后大家一邊往門口走，一邊就又道，“窈窈你剛來，海州都不熟吧，你今天是住學校附近的招待所，還是去軍區那邊的招待所......你韓叔叔是在野外特訓營，那邊條件是很艱苦的，附近也沒啥招待所......你要是去軍區招待所那邊的話，就跟我一道吧。”

    袁紅姍一直問林窈話，林窈卻并不愿意答她，她就一直東張西望的，只會偶爾回應袁紅姍一聲“這樣啊”以示禮貌。

    好在很快就到了車站出口。

    幾個人也都遠遠見到了站在車站門口韓向軍。

    ......饒是車站那么多人，可他站在那里，就有那個氣勢，仿佛周邊的人都只是陪襯，他矗立在那里，讓人一眼就能看到。

    幾個人都很高興。

    確卻的說，是林窈和袁紅姍都很高興。

    袁紅姍心道，韓向軍果然來接林窈來了，她跟著林窈果然是對的......不管怎么樣，她還是要好好哄著這小丫頭的，不然韓向軍在部隊里，她根本就沒什么機會接近到他。

    她過來這好幾個月，別說是相處，見都沒見到過幾次的。

    林窈出了車站就裝模作樣地走到了韓向軍身邊，開了口喊了一聲“韓叔......”，但后面卻又變成了“韓向軍”。

    他跟她說過，等她到了南州，除了兩人私下的時候，就不許她再叫他“叔叔”。

    林窈也知道人類的顧忌。

    ......她看妖精的話本子，那是沒有這個禁忌的。

    因為妖精活得長啊，活得久了，誰還記得誰跟誰到底隔了幾輩......雖然林窈也不知道，因為其實林窈也沒見過。

    話轉回來，這會兒林窈見到韓向軍，就收斂了笑容，一本正經地叫了他一聲“韓向軍”。

    袁紅姍覺得有點怪。

    不過她見到韓向軍，就也沒在意這點怪異了。

    她跟著林窈走到了前面，等韓向軍看了一眼林窈，目光看向了她身上，就笑著跟他打招呼，道：“向軍哥，沒想到這么巧，竟然在火車上碰到了窈窈。你打算安排窈窈住哪里？軍區招待所嗎？”

    “不。”

    韓向軍看著她，比往日還要冷淡，道，“我們趕時間，再見袁同志。”

    他說完就不再理會袁紅姍，從孟喬桉手里接過了大箱子，道，“走吧，車就停在那邊。”

    袁紅姍呆了呆。

    韓向軍對她一向是不假辭色的，她也已經習慣了，她以為他就是這樣的性格。

    但......

    這時林窈也已經回頭跟她說了一聲“再見”。

    袁紅姍看著幾個人拖著行李自顧往外走，忍不住道：“我跟你們一塊走吧......向軍哥，我陪你們一起去安頓窈窈怎么樣？這樣我知道她住哪兒，看她這邊缺什么，我可以去我那里拿些給她，明天我也能請假陪她四處逛逛。”

    說完她還有些不好意思地提了提自己的包，道，“而且我的包好重，我沒讓我爸安排人接我，向軍哥，我能蹭一下你的車嗎？”

    袁紅姍的話又成功地吸引了幾個人的注意力。

    幾個人都停下了步子轉頭看她。

    目色各異。

    除了韓向軍是看不出波動的冷漠，其他兩個人都頗有點一言難盡的意味。

    然后就聽到韓向軍道：“不能，我車上沒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