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市雨天繁多，上一次見到這么美好的天氣是什么時候呢？

    雨天多，天朗氣清的日子其實也不少，但言明即刻就想到了那一天。那一天，楚棋收開車載著他去了海邊，駛上了竣工多年的跨海大橋。

    那天的天氣可真好啊。和多年前他初次來V市的時候一模一樣。

    臨近上橋的那段路，巨樹斜陽，浪花洶涌，從未經(jīng)過修剪的綠色植被在此大面積生根，叢林般的野性彌漫開來。

    海風卻不如蔓延的怪樹古藤狂野，依舊娟娟地吹著。

    那時的對話也依舊響在耳畔——

    他上了車，說：“司機師傅，我想過橋，跨海大橋。”

    “過橋？過橋做什么？”

    “他們告訴我過了橋就能找到我的……我的家人了。我這里有地址。”

    “誰說的？他們騙你。”

    “騙我？”

    “橋造好了，但政府還沒下令通車。你不知道嗎？你家人怎么能過得了橋？”

    “沒通車……”

    “對啊，沒通車！”

    “可我想過橋。”

    “你另請高明吧。這單我接不了。我過不去。”

    “那誰能過去？”

    “你被騙了！沒人能過去。”

    你被騙了。

    沒人能過去。

    沒人能過去。

    大概是楚棋收翻出的錄取通知書讓他驟然撥開了那段粘稠又心酸的回憶。咒語一般的五個字在他耳邊盤旋——

    沒人能過去。

    天朗氣清，午風逐浪。

    蔚為壯觀的跨海大橋屹立于東海邊。

    多年以后的今天，騙子好像也不像騙子了。

    他終于如愿以償被人載過了橋，也似乎如愿在V市找到了家人。

    只是溫硯明早已脫胎換骨變成了言明。屬于溫硯明的那封錄取通知書，將會永遠躺在一只狹隘窄小的透明文件袋里，再也無法見到光明。

    第五十二章

    楚棋收在言明家里睡了一晚，第二天天還沒亮就自然醒了。今天他得暫時離開帥氣的大明星回公司上班，回歸屬于上班族的普通生活。

    他這幾天沒開車，好在言明家離他公司特別近，走十幾分鐘的路就能到。

    臨走前，他看到言明正在廚房里沖榨汁機。言明也轉(zhuǎn)過了目光來看他，那對眼眸好似一對晶瑩的咖啡色玻璃珠，一眨也不眨地凝視著還沒來得及披上外套的楚棋收。

    言明叮囑他：“把門口那罐藍莓牛奶帶上。”

    藍莓是楚棋收昨天晚上從超市買來的，顆粒大又飽滿，看著珠圓玉潤色澤透亮，結(jié)果回來嘗了一顆酸得不行，他不相信自己挑水果有這么差，第二次直接一口氣往嘴里送了一把，沒想到嚼了兩口就變了臉色，牙根都快酸倒了。

    昨晚他掂著果盒往廚房里走，想把剩下的大半盒藍莓全部倒掉，但言明攔住了他說不要浪費，他有辦法。

    早晨言明拿出了榨汁機，在里面兌了半罐牛奶放了兩勺糖，把藍莓榨成了藍莓牛奶。看著玻璃罐里淡紫色液體漂浮著濃稠松軟的泡沫，時不時還能聞到一股甜甜的奶香味兒，他感覺心里溫暖極了。

    和言明談戀愛真好啊。

    好到楚棋收現(xiàn)在連自己家也不想回了，他要努力工作，爭取提早下班，飛沖回言明家。

    楚棋收到了公司，在樓下等電梯時碰上了許久不見的詹佳夢。詹佳夢今天的狀態(tài)不太好，在白熾燈的照耀下臉色虛青，大片紅血絲和黑眼圈爬上了眼底，由于眼圈過于鼓漲，下方與臉頰交匯的地方似乎變成了兩條沉疴的溝壑。

    她和楚棋收道了聲早后，目光直愣愣地漫上了寫著公司企訓“砥礪前行，擁抱變化”的墻壁，眼神變得虛無縹緲起來。

    楚棋收感覺不妙，問她：“……你怎么了。”

    他已經(jīng)在褲兜里抓到了手機，如果對方下一秒就暈過去的話他能第一時間撥通120。

    詹佳夢僵著肩膀搖了搖頭：“哎，別提了，我朋友非要拉著我去一個節(jié)目里當觀眾，她說她正好抽到了兩張票，我一聽有言明，就和領導調(diào)了半天假期跟著去了，結(jié)果到那里才知道原來要錄一整夜，我在大風天里排了一下午的隊，晚上七點才進場，早上六點出來。最奇的是我竟然年少無知地在九點半趕回來上班了。”

    有言明。一整夜。

    那么詹佳夢錄制的節(jié)目應該是選秀《無限可能》第二期。

    “年少無知？”這是什么奇怪的描述，楚棋收問她，“后來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是臨時起意調(diào)了假出去玩的，可是手上的任務都沒做完，昨天領導讓我做完再回家，所以昨天我又加了一晚上的班，一宿沒回家。本來見完言明那天熬完夜精神亢奮得覺得自己可以拳打腳踢一頭牛，可是現(xiàn)在熬完第二夜就不行了，我整個人要廢了……兩天兩夜沒睡覺，只有中午瞇了一小會兒，我現(xiàn)在感覺自己閉上眼睛就能站在墻上睡著。”

    楚棋收這下明白了。詹佳夢之所以像是一夕之間蒼老了十歲，是因為沒有在請假前做好規(guī)劃。比如每次他想著要去跟拍什么節(jié)目，都會提前一兩周規(guī)劃起來，加班加點把能提前做的任務提前做掉。以前在學校經(jīng)營站子時他就秉持著這樣的理念，現(xiàn)在上班了也依然如此。

    他忽然意識到自己為潘良開站子那幾年似乎并非像他的想的那樣一無所獲，最起碼他學會了怎樣在兩件同時進行的工作中切換自如，另外現(xiàn)在許多年輕人有的拖延癥他也沒有。他的效率和時間規(guī)劃能力一向比大多數(shù)人強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