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9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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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此刻, 一股自踏入這云島內就縈繞在他周身的隱匿力量, 終于變得明顯了。 “每一瞬都有數年的光陰自我身上飛快流逝, 難怪方才會同時有這么多劍, 原來如此。”上玄仙尊捂著丹田處的傷口, 刺目的紅色自他的指縫中流出, 他死死地盯住溫云,氣息越來越微薄:“原來不是空間法則,是時空。” “終于對了。”溫云回之以微笑:“能掌控生死的,不止是生死法則,還有時間。” 她早就計算好了,若葉疏白的法則之力無法勝過上玄,那她便在這座大陣內用時間將其慢慢耗死。 地上的那位仙尊曾是至尊強者,然而隨著時間的流逝,上玄原本看著年輕的面龐逐漸出現了皺紋,而那一頭青絲亦被染上了霜雪,到后面,他硬挺著的背也變得越來越佝僂,在身上的修為跌到飛升以下時,他的壽元終于也被消耗殆盡。 上玄似乎也終于接受了自己慘敗的事實,面上神情變得越來越平靜,他低頭看著自己布滿褶皺的手,哂笑道:“不過是勝者生,敗者死罷了。今日我敗了,可是時間自會證明我的道是正確的,而你們終究會后悔今日之舉,畢竟你們毀掉的是天道。” 溫云垂眸看著地上那人,眼中生不出半點憐憫:“你所謂的道,就是將萬界生靈如牲畜般納入自己的掌控底下嗎?” 上玄倒也不否認,反問一句:“無災無難,天道公正,有何不好?” “你所謂的公正,便是犧牲無辜之人,去塑造自己想要的完美世界嗎?” 上玄身上的氣息已若游絲,他的視線緩緩自溫云身上移到了遙遠的天穹,在那遠方,他仿佛又看到自己苦苦構造了萬年的世界,在那兒,所有人都視他為至高的天高,都敬他畏他。 他篤定道:“在追求真理的路上,犧牲一部分人是難免的,但世人最終會理解我的。” 溫云冷冷地看著這人:“好,既然你覺得你的完美世界是真,那我便帶你去看一看,你所臆想的公正究竟扭曲成了什么樣。” 她輕輕一揮手,三人眼前的畫面驟然一轉,由先前那座荒無一人的云島變成了繁華熱鬧的城池。 此刻,上玄仙尊身上的修為已近乎于無,而壽元也只剩下數日。 他已經成了一個凡人老者了。 溫云冷漠地看了上玄仙尊一眼:“既然你覺得好,那你的余生便在這里度過,我們不會干涉,輕便。” 上玄回頭看了眼,卻發現溫云果然已經松開了施加在他身上的空間禁錮,此刻的他已經能行動自如了。 他復雜地看了溫云一眼,最后佝僂著身子,慢慢地朝著城中走去。 葉疏白看著上玄仙尊的背影,遲疑道:“他畢竟是仙尊,想來有多種法門,此番將他放走,會不會……” 溫云古怪地看了葉疏白一眼:“誰說我要把他放走?說不干涉,但是不代表我們不監視他啊,走,跟上去!” 她隨手用龍骨魔杖一點,便輕輕松松地把兩人的身形氣息都隱匿了。 葉疏白無奈地搖了搖頭,卻還是跟在溫云身后,并肩而去。 * 上玄仙尊站在城中,看到城內秩序井然,商戶行事公道,行人來往有禮,原本虛弱到近乎無的氣息都變得有力了一些。 以往的他都是居高臨下地注視這界,只能看其大概,卻沒發現仔細看來,這世界中的蕓蕓眾生竟是如此美好。 “我沒有錯。”上玄注視著這一切。 這是他親手創造的世界,是萬界中最美好的一個世界。 然而在他想繼續往前走去觀察更多的人和事時,卻發現自己已經提不起劍了,而修為消散后,他連芥子囊都打不開,而已經蒼老到油盡燈枯的身體,讓他連站立都成了問題。 這時,邊上一個擔柴的人湊巧從他身邊路過,一段枯木自他背上滾落。 上玄正想彎腰去撿,然而下一刻,一只腳便踩在了他的手上。 背柴的那凡人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劈頭蓋臉地罵:“光天化日之下,竟然敢偷東西?呔,真是個老不羞!” 上玄仙尊冷冷地望過去,堂堂仙尊何曾受過這樣的恥辱,然而就在他想將對方抹殺的時候,卻猛地想起自己此刻也不過是個凡人老頭罷了。 “瞪什么瞪!想要這柴可以,拿錢來買啊!” 上玄仙尊自然是沒有錢這種俗物的。 于是那個凡人頓時笑了:“我看你這老頭行蹤鬼祟,果然不是什么好東西!” 他狠狠地在上玄的手上踩了兩腳,然后將那根柴禾往后者手邊一踢:“我踩了你兩腳,為求公道,賠你根柴,兩清!” 從始至終,沒有路人出言制止,也沒有人覺得這事不對,更沒有話本似的大俠或者善良少女跳出來制止。 來來往往的路人用他們淡漠的神情表明了態度:這一切都是這個世界的常態,想要什么就要拿什么來換,無論緣由,做了錯事便要受到懲罰,這便是公道。 上玄艱難地站起身,拄著那根柴火一步一步往前。 然而沒過多久,他便被巡城的衛兵抓住了。 “你非此城城民,又無來此的文牒,不合規矩,請走吧。” 規矩,對,所有的凡人都被那無數的規矩束縛,這才有了這座秩然有序的大城。 彳亍在城郊的上玄深深地回看了一眼自己親手創造的繁華城池,卻見一個煉氣期的修士不熟練地御著法寶往城中飛去,方才將他丟出來的人卻沒問那個修士要什么文牒,反而帶領著整座城中的衛兵跪應在城門口,重重叩首相迎,那陣勢不像是迎接一個煉氣期的修士,倒像是在迎接某位飛升大能。 是了,在這個世界,修士一言能定凡人生死,修士便是凡人的天道。 上玄仙尊眼底掠過一絲復雜。 成為凡人后,整個世界好像都變得清晰了。 上玄拄著那段枯木一步一步往前行走,從凡人到修士,從貴族到平民,眾生百態皆納入他眼底。 他想證明自己無錯,想證明這世界是對,原來居高臨下看著這一切時他一直都這樣想,然而當他真正踏入這世界成為其中最渺小的存在后,卻發現哪里都不對。 為何父母子女也不敢訓斥教導,為父母者懲戒犯錯的幼子,而尚未明是非的幼子哭嚎著點燃一枝香,便請來仙人斬斷父母雙手? 為何人人皆淡漠無情,有傷者不敢扶,有死者無人埋,人人皆道這是做了惡事才會落得這般下場,卻不見一人有惻隱之心? 為何仙人理所當然接受凡人供奉,而凡人卻不能有一絲不滿,只能毫無怨言地接受仙人的一切安排? 為何這界子民不敢愛不敢恨,凡事都遵循條例規矩,似行尸走rou一般? 為何被斷絕的除去惡念,還有善意? 為何這世界就如一潭死水,日復一日不見變化? …… 天邊不知在何時飄起了細細的霽雪,似霧蒙在整座小山村中。 一個斷了只手的牛頭少年背著背篼,慢吞吞地往菜地的方向走。 就在這時,荒草堆中有一只手拉住了他的腳,把他嚇了一大跳。 “啊!你是誰啊!” 出現在牛頭少年面前的是個枯瘦得不見人形的老者,他的聲音澀啞,若不是清晨的山村寂靜,恐怕連他在說什么都聽不清。 那垂死的老者拉著這少年,顫聲問:“你……你覺得天道公正嗎?” 這一路,他逢人便問這問題,這已經是第千次了。 牛頭少年驚了驚,他倒是第一次被問到這樣的問題,若是在往常他定要循規蹈矩地說天道公正云云,但是前幾天發生的事讓他郁結于胸不得抒懷,這會兒飛快地往四周瞥了好幾眼,確定周圍沒人后,痛痛快快地把自己的委屈傾出—— “公正個鬼!我跟周阿毛打了一架,不過推了他一下就被斬斷了手,他也踢了我,憑什么只被斷一根腳趾?要天道真公正,就該斷他一只腳才是!我今天都想好了,待會兒就去激他揍我一頓,再請仙人來斷他的腳!” 牛頭族少年正說著說著,卻發現拉著自己腳腕的那只手不知何時已經松開,而那個躺在荒草中的老者睜著一雙眼看著天空,卻是毫無聲息了。 “死了?” 牛頭族少年愣了愣,倒也沒害怕,他雖然年紀小,卻也見過不少做了惡事被仙人斬殺的人,對尸體并無畏懼。 少年看著那個老人,嘖了一聲:“你年老無所養,曝尸荒野,生前一定是個大惡人,這才遭了天道的報應!” 他想,畢竟天道……大部分時候還是很公正的嘛。 * “他壽元耗盡,已經死了。”葉疏白注視著下方的情形,輕聲地對溫云說。 “你說他最后知錯了嗎?”溫云問了一句,不過很快又笑了笑,自言自語地給出回答:“不管知不知道錯,不管出發點是好還是壞,只要是傷害到別人了,就該得到懲罰,這不也是他自己所推崇的道嗎?” 葉疏白看向這個被束縛的世界,里面的人各個都像是被所謂的“規則”,所謂的“天道”給施加了一道枷鎖,他不由嘆氣:“這界該怎么辦?” 溫云搖了搖頭:“上玄給他們灌輸的觀念已成定局,強行改變只會導致整個世界崩潰,這層枷鎖得由他們自內部打破。” 葉疏白想了想,揚劍輕輕一揮,卻見原本被上玄封禁的蒼穹被這一劍刺穿了小小的縫隙,而天地間的源力此刻也循著那縫隙,慢慢地朝著這一界滲入。 底下,某個被困在渡劫境多年的修士忽然抬頭,睜眼驚訝地看向天空,在那里,他們察覺到一股奇異的氣息。 又一個角落,原本正在師父指導下吸取靈力的少女身軀一震,體內竟出現了一股玄妙的氣流,卻不是靈力,而是源力。 …… 葉疏白輕聲道:“他們在過去萬年間皆被困于這一界,若是機緣到了,便能看見真正的天了。” 塵埃落定,他與溫云緩步行在北荒境的虛空之中,身畔是黯淡的光點,只有寥寥幾界還有些生靈在其中生存,只是文明早已沒落,更莫談修行了。 溫云看了一眼周邊,不由嘆息:“我看這些小界里生機接近于無,怕是上玄為了完成他的道,將其他界的生靈和資源都掠到那一界了。” 葉疏白目光亦是深沉,點頭稱是:“沒錯,否則封閉的一界中,不可能出現那么多的種族。” 看到溫云神情有些黯然,他知道她是在為那些命運被肆意cao縱的生靈而難過,心中微微一動,不動聲色地將少女的手扣在掌心,溫聲安撫:“不必憂心,各人自有緣法。” 溫云默默地往葉疏白那邊瞥去一眼,慢吞吞道:“我倒不是替他們憂心,我是在替你擔心。” 葉疏白微怔:“替我擔心何事?” 溫云淡然地帶著他破碎虛空往前,聲音也飄飄忽忽地落到葉疏白的耳中。 “我很好奇你到底是何時知道前世因果的,葉疏白,我勸你在我們回白云城之前想出合理的狡辯臺詞,否則……回去后跪云晶吧!” 第135章 夢仙人的話本 云海界, 白云城。 云海界其實每個地方都差不多,皆是云霧繚繞的朦朧畫面,尤其是身處云島之上的時候, 對空間的變換更無察覺。 他們只看到一陣光閃過, 然后飛來城門口的葉疏白跟溫云就不見了,至于那個剛落地還未來得及開口的老頭,自然沒人發現。 唯一發現不對的, 是同樣掌握了傳送大陣的清流劍宗幾名劍修。 溫云跟葉疏白一連三日了無音訊,偏偏又尋覓不得蹤影,原本還在白云城內湊熱鬧的眾劍修此刻集結于山門內。 “云丫頭曾說過, 非極端危險的時刻, 決不動用傳送大陣, 因為每次動用要耗費數百萬的源晶,她rou痛。” 宿垣真人面色凝重地收了傳信玉簡,臉色深沉得快要凝出冰來:“但是這次她卻啟動了大陣,恐怕是方才在城外遇到了極難對付的強敵, 能讓他們二人棘手的,只有仙境大能,所以……那人一定是來為商無央報仇的上玄仙尊!” 不得不說姜還是老的辣,盡管宿垣真人平時看著不靠譜, 但是正經起來, 瞬間就分析到了關鍵處。 沈星海捏著自己的戒指發愣, 他方才在城中看見溫云跟葉疏白匆匆飛過去就察覺到事情不對,原想把自己用于護身的戒指擲給溫云, 卻還是晚了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