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這是她的機(jī)緣，他不該，也不可去阻攔。

    只是奇怪，受天雷的明明是她，但是他的臉色偏比她還要慘白。

    小火龍不敢再看，閉著眼拼命哭，它被宿垣前輩抓著翅膀不得動(dòng)彈，只能抱著葉疏白的腿嗚咽。

    葉疏白輕輕地摸著它的腦袋，沉聲安慰：“她不會(huì)有事的。”

    也不知道究竟在安慰小火龍還是在安慰自己。

    痛到極點(diǎn)時(shí)，身軀只會(huì)覺得麻木。

    溫云便是如此，她已察覺不到疼痛了。

    她知道自己其實(shí)已經(jīng)可以踏空而去了，更隱約明白，只要離開此界就可以不再經(jīng)受天雷淬煉之苦，但是理智卻告訴她再忍忍。

    再忍忍！

    那個(gè)東玄界的天驕可以撐過一百零一道天雷，憑什么她不可以？

    上下界或許在資源上有天差地囊之別，然而下界之人的向道之心并不比上界之人差，今日她想讓天道也知曉，仙人無有種！

    溫云傲然挺立在云端，十指緊攥成拳，熬過又一道驚天駭?shù)氐娘w升天雷。

    宿垣前輩的聲音也越來越激動(dòng)：“第四十九道……已經(jīng)五十道了！云丫頭你撐住！萬萬不可就此退縮！”

    退縮？

    修行之路可進(jìn)不可退，她生就一副不愿屈就的傲骨，此生寧折不彎。

    昔日光明教會(huì)百年的追殺沒讓她退，禁咒的死亡威脅沒讓她退，自來修真界后，謝家沒能讓她退，萬千魔修乃至于道劫這一飛升仙人，亦不曾讓她退卻一步！

    試問，誰能讓她退！

    那少女臻首高揚(yáng)，待身軀從雷擊中回緩了一絲力氣后，咬牙抬起手臂，沖著頭頂烏壓壓的云層勾了勾手指。

    她沖天道挑釁——

    “你過來啊！”

    “轟隆！”

    淦，它還真過來了！

    第91章 飛升！

    疼痛開始從每寸皮膚往里鉆, 寸寸分分都不放過，甚至連魂靈也跟著打寒顫。

    然而溫云站在峰頂那塊半丈寬的青石上，自始至終都未曾退縮半步, 緊抿著唇, 眉間緊蹙，背脊卻挺得筆直, 似青松也似修竹。

    若是離得近了, 就能發(fā)現(xiàn)她此刻渾身都在抖, 面色更是慘淡得好似金紙一般, 胸前的白色衣衫更是被淋漓鮮血沁透了。

    她卻始終背對(duì)著所有人, 不肯回頭。

    天色自清明化作暮沉, 第十峰附近群山空空，連素日喧雜寒鴉也被天雷嚇得遠(yuǎn)飛遁去，頭頂那朵戒云的顏色越來越厚重, 已濃郁得好似化開的墨團(tuán), 月光也好星芒也罷, 皆被蔽去，唯有時(shí)不時(shí)降下的金紫色電光點(diǎn)亮天穹, 映在那道纖弱身影上，更顯壯烈。

    痛，但是得死撐下去。

    這是她的飛升之劫，也是她的飛升機(jī)遇。

    邊上的小火龍急得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看著溫云緊閉雙眼的樣子又是心疼又不敢上去, 頻頻追問：“我給你唱首歌分散下注意力？要不我給你表演個(gè)搖尾舞？”

    若是在往日，溫云早就戲謔笑著讓它唱跳了。

    可惜此刻的溫云不敢分神, 誰也不知道那可怕的天雷何時(shí)會(huì)降下來, 她只能一直繃緊神經(jīng)做足準(zhǔn)備。

    小火龍正焦灼地?fù)改X袋時(shí), 又一道雷落下。

    它被驚得一跳，忙追問起宿垣：“多少道了？九十道雷沒有？”

    溫云未退，倒是宿垣真人不由得往后踉蹌了幾步，他長長呼出一口氣，眼中喜色幾乎掩不住，卻是高興得連話都說不出來了。

    小火龍忘了數(shù)數(shù)，一心只惦記著溫云熬過九十道就趕緊結(jié)束，不耐地?fù)渖戎薮蟮某岚颉?/br>
    終于，一只修長白皙的手按在它的翅膀尖上，輕輕拍了拍。

    葉疏白視線仍落在不遠(yuǎn)處的少女身上，嗓音微啞。

    “第九十一道了。”

    她所受的雷已超越了宿垣真人，也超越了上界大部分的“天才”。

    然而溫云卻依然不打算退。

    她隱隱約約地察覺到宿垣真人所說的“天雷淬煉是機(jī)緣”這句話的含義了。

    那些天雷轟入她體內(nèi)的同時(shí)，也激得她體內(nèi)的天地源力開始在經(jīng)脈骨血中流竄，一次又一次地洗滌著她這具凡軀的雜質(zhì)暗傷，撐過百道天雷后，溫云隱約察覺到自己的rou軀已煥然一新，輕靈得好似隨時(shí)要同這天地融合為一體似的。

    而新的天雷也不再淬煉她的rou體，它開始淬煉她的神魂了！

    神魂之痛遠(yuǎn)超rou身，這也是為何那東玄派的商無央也只能撐過一百零一道天雷。

    然而溫云卻微微松了口氣。

    太好了，她最不怕的就是神魂上的折磨了。

    畢竟什么魔法都敢自學(xué)，甚至大膽到自己搗鼓禁咒的女人，在研究魔法的幾百年中時(shí)不時(shí)就遭受個(gè)精神反噬什么的，雖說神魂沒有因此變得更強(qiáng)，但是對(duì)于疼痛卻逐漸習(xí)以為常了。

    萬萬沒想到，這份習(xí)慣現(xiàn)在派上了用場(chǎng)！

    在又一道雷劈下前的間隙，她閉著眼聆聽，周遭分明靜默無聲，她卻可以隱約辨得青草上寒露滴落的清響，還有百里之外的第二峰上那只直升雞下蛋后的咯咯聲，亦可嗅到第六峰上飄來的諸多脂粉香氣……

    每受過一道雷，她就能感覺到得自己對(duì)于這方天地的掌控力強(qiáng)上一分，雖然痛，但誠然也是在快樂著。

    不在痛苦中滅亡，就在痛苦中變態(tài)！

    小火龍看溫云的眼神越來越不對(duì)：“我是不是看錯(cuò)了？她現(xiàn)在怎么還在笑？別是被劈傻了吧？”

    葉疏白：“你沒看錯(cuò)。”

    就連宿垣真人也看傻眼了，遲疑道：“她這已經(jīng)挨了一百次了，真沒事嗎？”

    溫云比誰都清楚自己的狀況，也比誰都清楚自己能忍到什么時(shí)候。

    待神魂已瀕臨潰散邊緣之時(shí)，她終于輕輕呼出一口氣，艱難地扯了扯嘴角，想笑卻笑不出來。

    一百二十二道天雷。

    這種時(shí)候溫云竟然也能走神，苦中作樂地想，這真是個(gè)一個(gè)不太好聽的數(shù)字。

    不過該結(jié)束了，這已經(jīng)是她的極限了。

    在她作出這抉擇時(shí)，天頂懸了大半年的那朵劫云似有靈性般逐漸散去，在那縷日光投下瞬間，天頂一絲金光垂泄落到少女眼前，鋪就了一條飛升之路。

    此刻正值黎明，天地靜謐緩緩，離家許久的小灰雀撲棱著翅膀飛回第十峰的窩中，枝梢上的沉霜凝露，沒了那可怕的雷聲后，所有的一切都恢復(fù)常態(tài)了。

    溫云回首，望一眼身后伴了數(shù)日的幾人，又將目光落到腳下第十峰，再到清流劍宗各峰，最后長望這蒼茫的四洲大地。

    清流劍宗諸劍修皆持劍肅穆立在山門下，躬身深深拜下。

    四洲大地，所有注視著這個(gè)方向的修士，亦是躬身深深拜下！

    “送溫師祖登仙路飛升！”

    “送溫道友登仙路飛升！”

    那少女視線自這天地間掃過，最后怔怔落在某個(gè)小院中，面上閃過些苦笑不得的神情。

    最后，溫云收回視線，對(duì)著這片天地鄭重一拜，終究還是踏上了飛升之路。

    她離開得極低調(diào)，在那個(gè)寧靜的清晨。

    好似這只是個(gè)再尋常不過的黎明，她也不過是飛上去晨起練劍罷了。

    等到暮色再沉，那少女又會(huì)施施然地執(zhí)著一把無鋒無刃，形狀古怪的木劍走回來。

    待最后一絲金光消散后，院中群三三兩兩歪斜醉成一團(tuán)劍修們終于緩緩坐直，沒有哪張臉上有醉意，卻都是眼尾泛紅，神容悵然傷感。

    許挽風(fēng)捏著杯子，不敢抬頭：“他們都走了？”

    “嗯，都走了。”

    聽到這句回答，白御山嗚咽地抱住自己的那柄巨劍，啞著嗓子喊了聲“師父”，默默流淚。

    院內(nèi)又重歸于靜默，過了良久才傳出一些聲響，卻是夢(mèng)然不慎將酒杯碰翻了。

    她也不扶，僵坐在石凳上，聲音輕得像是嘆息：“溫師妹跟葉師祖這一走，恐怕此生再也不得見了吧？”

    朱爾崇矢口反駁：“溫師妹說了她會(huì)回來的！”

    一說出來他就覺得自己的語氣太兇，垂著頭小聲道了聲歉，又竭力解釋：“她說了修為高深些，不再怕那什么上界仙人了就可以回來的，再者，我們也可以飛升的。”

    包霹龍跟著應(yīng)：“就是，吾輩修士個(gè)個(gè)頂天立地，何苦哭哭啼啼作別？”

    “師妹已替吾輩將仙路鋪好，我們又怎能辜負(fù)她的心意碌碌無為呢？且莫回頭，一路走下去便是，不但要走，還要帶著所有的四洲修士走出這片天地！”

    越行舟此言一出，立馬讓朱爾崇臉上的失落變成夸贊，他敬佩地舉起酒杯：“不愧是越師兄，此等胸懷格局……”

    話未說完，越行舟就面無表情提醒：“朱爾崇，我是你祖宗。”

    “我以為大家一道修行這么久，叫聲師兄也無妨？”

    “有妨，朱徒孫。”

    ……

    她終于還是飛升離去了。

    過往種種好像只是一個(gè)渺茫的幻夢(mèng)，萬階石梯上的回首也好，外海上的舊事也好，分明沒過多久，卻像是寫了許久許久的故事，已變得模糊起來了。

    在那之前，少年的他所立下的宏愿也不過是修成金丹，再執(zhí)劍行走天下，做個(gè)匡扶正義的劍修罷了。

    現(xiàn)在來看，原來金丹也不過如此，原來這天地是如此廣闊，原來修道之路并非順天意，而是在一路逆天而行！

    沈星海沉默地起身，遙遙地望了蒼穹一眼，而后一言不發(fā)地拎著手中的燒火棍去修煉了。

    “沈師弟等我！我定要比你們都先飛升！”

    “別想了，我要先飛升上去找溫師妹創(chuàng)立上界的清流劍宗，到時(shí)候就是你們的祖宗……”

    或許骨子里生就是爛漫的熱鬧性格，又或許是都不愿提起別離，眾劍修紛紛將那些扭捏做派甩開，提劍拿棍追著趕了上去。

    天光漸明，劍光縱橫間，仿佛真的只是一個(gè)平平無奇的黎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