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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我到這靈堂來干什么啊?他想。 其實,羅之江想錯了。就在他到來之前,李逸群不吝溢美之詞,向宇多田反復抬高他,以圖幫他在宇多田心目中樹立起高大的形象。 或許是言過其實,過了火,讓滿懷期待的宇多田見了他,不禁大失所望:一個瘦小枯干的猢猻,要相貌沒相貌,要氣質沒氣質,委瑣、市儈,不像是特務,更像個錙銖必較的小商人。或許有點小聰明,卻無大智慧。這樣的人,放在人堆里確實不太起眼,頂多適合做個在街頭巷尾打探消息的包打聽。 這樣的人能擔負起重任嗎?特別是那件事。 為此,宇多田不得不有意擺出傲慢之態,去測試羅之江的反應。宇多田發現,羅之江正在偷偷地打量、端視著她,眼神很晦暗、很曖昧、很委瑣,而且游移不定,一俟與她目光對上,馬上就飛快地轉開,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其實又很在乎。 待她不露形色,悄然換上和藹可親的神氣,這次,有趣得要緊,羅之江相應地露出了空洞、殷勤的笑容,向她小心翼翼地看了過來。 這是個滑頭。這樣的人,也許更合適去從事場面上與人周旋的工作,而不適合去干特務工作,宇多田想。當然了,一個人是復雜的,旁人眼睛看到的,不一定就很可靠,可靠的是一個人能做什么。 沉默是留給來人打破的,更晚的時候,村上姍姍遲來,救了被莫名其妙折磨得不知所謂的羅之江,也救了沉默已久的場面。 相較于冷若冰霜的宇多田,村上就通人情世故多了,他會熱情地跟李逸群打招呼,會親昵地與羅之江拉拉手,并會恭敬地對宇多田點頭哈腰,人人都會得到他恰到好處的照顧,人人都會做出與他相應的舉動。 客套一過,村上直接切入了正題,他先從隨身攜帶的那個牛皮公文包里拿出一卷文件,環視了其它三個表情各異的人,輕輕地清了清嗓子,說道,經過對比、檢驗,得出的結論是:吻合度達到百分之九十以上! 李逸群和宇多田俱露出會心的笑容,唯有羅之江如墮云霧里,看了看那笑得神神秘秘的二人,又看了村上,嘴翕張合半天。業有的謹慎,讓他終于壓制住了好奇心,不打聽,不多問,淡然處之。 在宇多田的暗示下,村上把文件交與羅之江,羅桑,請你看過之后,提出你的看法。 文件就在眼皮底下,羅之江卻遲疑不接,仿佛那是什么與他性命攸關的東西,碰一碰,人頭就會落地,再也安不回原處了。 村上把文件塞到羅之江手里,看看! 讓看就看吧。 萬勿再有針對中儲行行員的恐怖行動,此舉得不償失。悉:近日,緣兄所部在滬工作區刺殺多名中儲行行員,七十六號正醞釀報復行動。一俟開戰,銀行業大亂,民必反感,進而不滿于政府,長此以往,政府必失淪陷區之民心。望兄以校長聲望為慮,以民心為重,三思而后行hellip;hellip; 這是一份寫在煙盒上的電文稿,上無收報人姓名,下無發報人落款,但這無妨羅之江知曉收報人是誰,熱衷于搞破壞的戴笠唄;他從前敬愛的局長,現在可恨的敵人。擬電文稿的人,就不知道是誰了。 停留在煙盒紙上,肯定無從知曉是誰。 謎底在后面,將文件逐頁看過,羅之江有種被人暗算的感覺。他想躲事,躲沒躲過,事情卻找他,一下子就把他推到了那個人的面前。讓他想當好人當不了,只能觍著臉當惡人。毋庸置疑,這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陰謀。 手中的東西不能白看,接下來的事,就該是他走到前臺,去與人面對面捉對廝殺交鋒。哦,說廝殺過了點,應該說是去蹚渾水,是深不見底的渾水。只怕到時候,惡人當了,整人不成,倒把自個弄得里外不是人,那可就得不償失了。 讓羅之江如此沒底氣的,就是他剛才看到的所謂鑒定結論。吻合度達到九成以上,這算是個什么結論啊?九成以上之外呢,留待人來翻案嗎; 作為一名訓練有素的老特務,羅之江對筆跡鑒定頗下過一番苦功,他知道筆跡猶如人的指紋,每個人的字跡都是不同的:有的人行筆力透紙背,而有的人行筆則輕浮無力。可另一方面,筆跡畢竟不是指紋,指紋是一成不變的,哪怕是割去一層皮,長出來還是老樣子,想變都變不了!而筆跡則是可以變的,雖說萬變不離其宗,但有時候要窺見其宗,也不是件容易的事情,尤其是那些精通書畫、臨摹功夫了得的人,翻手是云,覆手是雨,搞得你暈頭轉向,苦不堪言。 帶著幾分不情愿,羅之江指著文件問道,這東西可靠嗎?我沒別的意思,要是弄錯了,豈不是中了人家的反間計。 人家是誰,大家心照不宣,誰也不愿去說破。 羅之江的質疑,李逸群早就想過,但這無改他執意讓羅之江出面的初衷。 成理君落網以來,李逸群就一直處于莫名的亢奮之中,成理君不是令他冗奮的支點,從成理君部下那里起獲的電文稿才是。同樣的電文內容,再看第二遍;早幾個月前,余玠破譯過電文,那不是原件,一俟原件在手,他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 那大小不一,近乎鬼畫桃符的字跡一入目,他看到的仿佛不是字,而是個人。還真應了字如其人的那句老話,這字還真像那個人。給予人表面的印象是:輕浮散漫、不學無術、渾渾噩噩。而實則上是:大智若愚、大巧若拙、大象無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