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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了!嚴淑英賭氣地舉雙手捂住耳,轉臉側身,再不看謝振華一眼了。 最近,上海區的同志hellip;hellip;謝振華篤信,嚴淑英的注意力肯定會被他將要說的事所吸引。 嚴淑英的手輕輕地自耳畔滑落,身子也悄然轉了轉,一雙忽閃著光芒的大眼,直勾勾地看向了謝振華,一點都不掩飾發自內心中的熱切。她沒興趣去聽早已知道的消息,她只有興趣看人;謝振華只有在對她說這些時,才會放柔和目光;那像磁鐵一樣深深地吸引著她;這或許就是愛情,單戀也叫愛情。 她知道,就這么一個她幾近完全陌生的男人,她對他連最起碼的了解都沒有,就無可救藥地愛上了他,并愿意為之付出任何代價,乃至于她的生命,這實在是太過荒唐,太過荒繆了。可愛上一個人就是這樣,永遠都毫無理性可言。 我們把它弄成真的如何?她說,用露骨而火辣的眼神直視謝振華。 那熱情得快把人融化掉的目光,令謝振華很是不安。他何嘗不知道,那目光中包含著什么,但他只能佯裝不解風情。他這個巴掌,不去拍響她那個巴掌,隔在他們之間的那層窗戶紙,就永遠不會被捅破。 可又如何能捅得開呢? 同在一個屋檐下生活多日,有夫妻之名卻無夫妻之實,冷冰冰的公事,似乎成了維系他二人之間關系的唯一紐帶。除此之外,他們就幾乎無話可說;其他還能說什么,愛情嗎?不,愛情從來不屬于他們這種人。是戰爭,把他帶入了現在的世界,擁有了現在的職業;這是世界上最殘酷、最抑制人性的職業。每一個清晨,他都在心里祈禱能看到下一個清晨,他所出的每一次任務,都有可能是最后一次的任務。在未知且神秘莫測的命運面前,他能去奢想擁有最能予人希望的愛情嗎? 不能,只有理智,除了理智,還是理智;愛情,對他這樣的人來說,是奢侈品,他消受不起;如果有來生,他或許會不顧一切地把它攬入懷中,用最熱切的情感去占有它,用最真摯的感情去守護它;但今世,這樣的可能或許很渺茫,他永遠沒辦法預知自己下一秒是生是死。 就算是沒有戰爭,他與嚴淑英今世也不可能捅開那層窗戶紙;自他在鐮刀斧頭前許下那個莊嚴的誓言開始,他就注定今世和嚴淑英無緣;他是個戴著面具的人,給嚴淑英看到的面具,以及給很多嚴淑英一樣身份的人所看的那個面具,是經過精心修飾,層層疊加的。而掩藏在面具之下的,就是他的真面目,他不能輕易示人;在他同類人面前是可以的,但嚴淑英不是他的同類人,假以時日,他們是敵人;也許,現在就是了,又或者,將來是。 未來之事,不要去想,更不要來測。 對不起,他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低頭避開嚴淑英的眼睛,說,我們不能把它弄成真的。 有那么一會,他很后悔剛才說出那樣的話,平心而論,除去籠罩在嚴淑英身上那層神秘的色彩,單就嚴淑英這個人,他是愛的,而且愛得不比嚴淑英愛他少。但他不能,理智超越了一切。 哦,嚴淑英淡淡地說,顯得很平靜,這樣的結果,她預料到了,強扭的瓜不甜,那她就不強求,你出去吧,我想睡了。 那你早點安睡。 謝振華退出了門外。 門關上那一瞬間,嚴淑英的淚水悄然而下,剛才給謝振華看的堅強,竟是那么的假,只有她的眼淚是真的,眼淚滑過臉頰,滴到嘴唇上,她這才發現,原來眼淚是咸的,還有些苦苦的、澀澀的味道。 夜似乎越來越短,還未入睡,天就放亮了。 嚴淑英不知這是第幾日徹夜不眠了,明顯地,她消瘦了。 ;相去日已遠,衣帶日已寬。 孩提時代念過的詩,突然間浮現于腦海,她懂了; 呵,折磨人的愛情。 苦澀地笑過,她坐起身,下床,赤著腳走到窗前,拉開潔白的窗簾,推開窗,迎著清晨的涼風,猛吸了一口氣。清晨的空氣的確很清新,她的肺卻消受不了,傷心的感覺似乎還沒過去。 轉身,她走到梳妝臺前,對鏡端詳自己,自憐自愛撫上了浮腫的臉頰,吳音嬌軟帶兒癡,無限閑愁總未知。自古佳人多命薄,閉門春盡楊花落(《薄命佳人》)hellip;hellip;焚罷了寶香深深拜,女兒家心熱口難開。蘭閨虛度十八載,空對團圞玉鏡臺(《西廂記》)猦ellip;hellip;傷心一首葬花詞,似讖成真自不如。安得返魂香一縷,起卿沉痼續紅絲(《題紅樓夢》)猦ellip;hellip; 淚無聲而下,漸漸轉了嗚咽之聲,再后來是泣不成聲。 樓上的人在哭,樓下的人在嘆氣。 此時,謝振華情愿做個耳鈍之人,那樣多好啊,他可以聽不到那哭聲,更不用內疚,但他那比貓頭鷹還好的聽力,讓他想躲都躲不了。 有幾次,他站在了那扇門外,很有推門而入的沖動,卻終究未那么做,他不確定這一推下去,他會面臨著什么,理智總在緊要關頭,左右了他全部的行為。 最后,他只能選擇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