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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近一點,不是人,就是車。 直至一個熟悉的身影出現(xiàn)在了視野,他立刻轉(zhuǎn)過身,如一陣風(fēng)般沖到了門口,開門出了辦公室,疾步走向了樓梯口。 他一出門,守在門口的兩名貼身保鏢,就一左一右地跟在他的身后。 在高洋房的花園前,夏正帆和季行云碰上了。 一看到夏正帆,本是愁眉苦臉的季行云,立刻滿臉堆笑,老遠就伸著一雙手,一口一個夏老弟,迎了上來。 他今日到七十六號就是為了找夏正帆。當(dāng)然,他與夏正帆在此相遇,是有約在先,并非偶遇。 夏正帆雖還是不茍言笑,但表情比之前見任秋明,那可是親切多了。 一握上手,季行云面帶關(guān)切之色,言,今日特來此看望夏老弟,近來貴體無恙? 夏正帆答之,近日勞心過度,不太好呢! 仿佛是為了印證自己確實不太好,夏正帆抽回被緊握的右手,掏出手帕輕咳了起來。不咳還好,一咳,大有不把肺咳出來,就不善罷甘休的架勢。 夏正帆如此,季行云看著都覺得可憐,趕緊與夏正帆并肩而立,關(guān)切地替夏正帆輕輕拍了拍后背。待夏正帆咳嗽稍輕,他便給夏正帆建議:去看看醫(yī)生吧,身體是自家的,工作是公家的,凡事萬不可太認真。 聽季行云說得這么真切,又咳過幾聲之后,夏正帆向季行云訴起了苦; 愁啊!張嘴一個愁字,嘆一口氣之后,還是個愁字。 念叨了幾個愁,夏正帆娓娓而談,看醫(yī)生與否,并不重要,治療肺病,特效藥是盤尼西林。遺憾的是,只知其名,正常市面上卻不見其芳蹤。黑市上倒是有,就怕有假,要知道,一盒盤尼西林可值一根金條呢,若是買到假的,可就鬧心了。左右冒不起那個險,就只好采取保守療法,打空心針了。 哦,原來如此! 季行云恍然大悟,爽快地說道,不就是盤尼西林么,老弟不用發(fā)愁,剛巧我手中存了十盒,抽空到我家來取便是。嘴上仗義,內(nèi)心卻兀自腹誹不斷。 季行云表這么大的心意,夏正帆焉有不領(lǐng)情之理,淡淡地道一聲謝,就沒了下文,他在等季行云做文章。季行云這個人,他了解,當(dāng)著中儲行上海分行推銷經(jīng)理,錢撈了不少,對朋友出手還算大方。不過,那是要分人的。然,素日里兩人僅是泛泛之交,談不上什么太深的交情,今日會如此舍得,定是遇到難處了。是何難處,他不得而知,得讓季行云自己慢慢道來。 果不其然,季行云旋即收笑,轉(zhuǎn)了幾圈眼珠,伸頸貼近夏正帆耳畔,現(xiàn)在方便嗎? 夏正帆氣定神閑地雙手一攤,方便啊,我剛才還說,要去醫(yī)院,現(xiàn)在既然盤尼西林有了著落,還去醫(yī)院干甚。 空了就好,好!好! 季行云連道三聲好,心里有了底,給文章起頭了,近日,我愁啊! 夏正帆問,好好的人,愁從何來? 季行云環(huán)顧四周,這里顯然不是說話的地方,定了定神才對夏正帆說,借一步說話如何? 行! 夏正帆爽氣地答應(yīng)了。 兩人并肩而行,出了七十六號大院,上了季行云那輛避彈車。 一上車,季行云便讓自家司機下了車。司機一走,季行云屁股一抬,膝蓋一軟,跪在車內(nèi)地板上,連連給夏正帆打躬作揖,眼淚簌簌而下,口中連稱,夏老弟救我! 突然被人當(dāng)廟里的金身泥胎菩薩頂禮膜拜,夏正帆有些莫名其妙,連忙出手架住了季行云,季老兄,有話好好說,都是自家兄弟,犯不著如此! 季行云一擦眼淚,直話直說,夏老弟,真人面前不說假話,是這樣的,我在重慶有個朋友,他向我遞出消息,說老蔣給軍統(tǒng)的戴老板下達了一份暗殺名單,老哥我是榜上有名啊! 你這消息確實?夏正帆問。 那還會有假。季行云神色黯淡。 我就納悶了,你說老蔣怎會對你這么上心,非要置你于死地不可?夏正帆不解。 老蔣哪知道我這號小人物啊,還不都是因為中儲券,才要拿我這顆人頭祭旗啊!季行云面色微微一紅。 季行云一說原因,夏正帆恍然大悟,關(guān)于此事的前因后果,他是再清楚不過了。 春節(jié)前,那時中儲券在上海剛發(fā)行,就遇到了強大的阻力。商家拒收,市民拒用,銀行、錢莊拒存。他們認為中儲券是偽政權(quán)發(fā)行的貨幣,出于愛國之心,他們理所當(dāng)然地該抵制中儲券的流通。 中儲券流通受阻,這是意料之中的事,季行云作為推銷經(jīng)理,并未因此善罷甘休,而是想了個缺德的主意,即從七十六號特工總部聘請了一批特務(wù)當(dāng)推銷員。這些推銷員從前多為白相人(流氓地痞),推銷起中儲券來,自然比別人辦法多。推銷員們帶著中儲券出了門,直奔錢流通起來最快的地方,如商店、飯館、舞廳。先消費后付賬,掏出中儲券就付賬,收錢的要求付法幣,那好,手槍、手榴彈往收銀臺上一擺:要么收中儲券,要么收槍彈。商家都是普通人,哪見過這陣勢,立馬就服了軟,收下中儲券,讓推銷員們走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