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節
秦放有些無奈地瞥了領主爹一眼,忽然想起什么似的開口:“那亞特里夏·霍恩現在豈不是很危險?” “……是很危險。”卡薩爾·莫蘭說道,“之前他救過你的性命,所以他在和教廷的人周旋時也會把我們莫蘭家拖出來替他虛張聲勢,這點我就不追究了。可是如果他和領主府之后的往來并不緊密,又或者你做不成他學生的消息傳到了那些人的耳朵里,那些人自然會使用更加激烈、更加有效的手段來除掉他?!?/br> “領主府和亞特里夏·霍恩從未正式結盟。”領主總結說道,“拉攏亞特里夏·霍恩確實有好處,但也有風險。我們家也并不是缺他不可——端看你的選擇,戈爾多?!?/br> “你想要為莫蘭家爭取亞特里夏·霍恩這個合作對象嗎?” 領主的話點醒了秦放。 他和亞特里夏之間的關系并不是準師生這么簡單……他們也是被利益引導而走在一起的人。 秦放也終于知道自己的猶豫從何而來了。 但論找個老師,亞特里夏·霍恩或許并不是一個令人心動的選擇;但是作為合作對象,亞特里夏是秦放下意識想要爭取的人。 如果神院、教廷等等,是戈爾多·莫蘭人生中避不過的東西……那么亞特里夏·霍恩的存在無疑對秦放有極大的價值。 ……秦放相信,自己對于亞特里夏而言也并不是毫無價值的。 想通了這一點,秦放就下定了決心。他微笑了一下,沖著領主行了個禮:“父親,我想把我和亞特里夏先生的師生關系做實,并且持續下去?!?/br> 卡薩爾·莫蘭:“這么快就想好了?” “想好了。”秦放點頭,說道,“……我覺得,亞特里夏先生會是一個稱職的老師的?!?/br> ……才怪。 第二天早晨,秦放就恨不得收回自己的那句話。 “欸,您怎么來了?”第二天,秦放在馬肖的伴隨下敲響司鐸府的大門時,來開門的還是之前那個見過的穿著亞麻長袍的少年,但是這個少年在看見秦放之后,臉上卻流露出了驚訝的神情,“今天是月中,每到這個日子司鐸大人都閉門不出,不見任何人的……司鐸大人沒跟您提過嗎?如果是上課的話,今天應該會暫停授課才對?!?/br> 秦放:“……” 他沒說過:) 而且今天不是休息日,也不是什么節日,除了亞特里夏·霍恩之外,其他牧師也沒用在月中不見客的習慣……這要秦放怎么預測? 合著亞特里夏·霍恩是在心里確信秦放今天不會來了是吧? 秦放這么想著,臉上的笑容愈發溫柔和煦。 即使他心里已經裂開了一個大窟窿,寒風從這個窟窿里刷刷吹過去,讓他覺得一大早摸黑起床來見亞特里夏·霍恩的自己是個傻子,秦放也沒有顯露出半點懊惱的神色。 實際上他已經氣的快打人了。 他只是怕自己一發脾氣,眼前這個少年就會把大門給直接關上,那他今天就真的見不到亞特里夏了。 “可是昨天亞特里夏先生讓我回去想想,然后再來見他啊?!?/br> 而秦放具有迷惑性的笑容也大大影響了開門的少年——這位少年幾乎被撲面而來的美色所俘獲,說話的語氣也忍不住愧疚了起來,仿佛一聲不吭鴿了秦放的人不是亞特里夏而是他。 “這樣啊……可是司鐸大人月中不見人的規矩是釘死了的。月初、月中、月末,這幾天都是休息時間。您見他有什么要緊的事情的話,可以由我代為轉達,或者您寫封信,我幫您帶進去。” 秦放:“……” 馬肖貼心地從提來的木制手提箱里取出了羊皮紙和羽毛筆給秦放。 秦放:“…………” 他提筆快速地寫了幾個字,然后把羊皮紙隨意卷了卷,交給了少年。 “走吧,馬肖。”他說道,“我們改天再來?!?/br> 司鐸府。 明明窗外是晴朗的天氣,書房內的窗戶卻被絲絨制成的落地窗簾遮蓋地嚴嚴實實。原本整潔的書桌上凌亂地擺放著幾本攤開的書,還有半杯葡萄酒。 亞特里夏·霍恩躺在一旁的睡椅上,金色的長發雜亂地被他壓在身下。他抬起左臂遮住了自己的臉龐,而右手自然地下垂,掌心一團白色的、暗淡的光球,正安靜地釋放著光輝—— 是治愈魔法“蘇生術”,僅一招就把秦放的血條從瀕危拉到滿格的光明魔法。而亞特里夏·霍恩此時正在忽視身體中不斷消耗的魔力儲備,持續釋放著這個魔法。如果秦放能探查到亞特里夏的血條,就會發現他的血條猛地下降了一大截,然后快速地漲回去,又猛地下降一大截——如此循環往復。 亞特里夏的臉被自己的手臂遮住,在無人能看得見的暗處里,他一只濃郁如翡翠的翠綠色瞳孔早已被染成觸目驚心的血紅色。 亞特里夏·霍恩就躺在那兒一動不動,仿佛連呼吸都靜止了。 “……司鐸閣下?!?/br> 門外響起了誰的聲音。 亞特里夏·霍恩的感官在黑暗中變得模糊而困頓。他費力地睜開眼,輕輕抽了口氣,問道:“……什么事?” “領主府的戈爾多少爺來拜訪您,還給您留了信。您要看看嗎?” ……戈爾多·莫蘭。 聽見這個名字,亞特里夏不禁有一瞬間的恍惚。 “拿進來吧?!眮喬乩锵摹せ舳髂闷鹨槐緯?,蓋在自己的臉上,他的語氣比平時還要冷冽幾分,聽起來就有股生人勿近的寒氣,“然后趕緊出去。” 隨從輕手輕腳地打開門,把什么東西放在了書桌上,然后往亞特里夏的方向看了一眼,行了個禮,又輕手輕腳地退了出去。 亞特里夏聽見關門的聲音,把臉上的那本書拿下去,艱難地直起身子,輕輕嘆了口氣。 他往書桌的方向走了幾步。書桌離睡椅不遠,但僅僅這么幾步,他就已經走出了些許冷汗,嘴唇也蒼白了起來。他微微皺著眉,忍耐著身體深處傳來的熟悉的劇痛,把那張邊緣光滑的羊皮紙給展開。 這張羊皮紙從顏色到皮質都是最好的那種。亞特里夏·霍恩在神院里學習的時候,也只會用這么昂貴的紙來書寫論文和一些重要的筆記,而戈爾多·莫蘭卻隨手拿來給他留了一兩行,紙上還有一大片空白,堪稱浪費。 不愧是領主最寵愛的私生子。 而秦放只在上面寫了一句話。 “我還是希望做您的學生?!?/br> 第18章 第二天,領主府收到了亞特里夏·霍恩的回復,正式答應做戈爾多·莫蘭的老師。 正在和伯里恩一起聽柯羅·西奧多老先生繼續講解《創世錄》的秦放,聽到這個消息之后,不禁勾起了一絲微笑。 出乎意料的是,柯羅·西奧多聽見這件事之后,驚訝之余完全沒有半點憤怒的神情,仿佛被亞特里夏從手下搶走一個學生是沒什么大不了的事,連連眉頭也沒有多皺一下。 “既然領主大人為您尋找了這么一位老師,您就跟著他用心學習吧?!边@位雙鬢斑白、一身黑袍的老牧師這么說著,握住一柄銀質十字架在自己胸前畫了個十字,“跟隨他,你一定能學習到更多東西?!?/br> 秦放:“……”您知道亞特里夏·霍恩是怎么評價您的嗎,您就這樣為他說話? 秦放縱然對老者珍而重之的囑咐感到有些好笑,但還是得體地謝過了他的建議。 他后知后覺地發現一件事。 亞特里夏·霍恩是教廷中的異類,那柯羅·西奧多這個看起來古板而又嚴正的牧師為什么會對他贊不絕口?秦放還以為,像西奧多這樣的教會老者都會指著亞特里夏罵他“異端分子”才對。 等他把這個疑問帶到領主面前,領主才有些好笑地回答了他: “西奧多先生即使不再是你的老師,他將來也要繼續教授伯里恩。你認為我們莫蘭家會聘用一個受教廷思想鉗制的牧師嗎?” 秦放:“……所以?” 領主:“他也算是屬于我們派別的牧師,教廷對亞特里夏的抵制在他那里是沒什么影響的。況且你知道亞特里夏為何被稱作‘天才’嗎?不僅僅是因為他在治愈魔法方面的造詣,他在殘卷典籍上的破譯天賦也是無人能及。他發現、翻譯并且整理了很多古時遺留下來的殘卷,這些殘卷對于教會和所有牧師而言都非常有價值,能加深他們對圣主的理解,提高他們在光明魔法上的造詣……” 秦放:“翻譯殘卷和提升魔法造詣有什么關系?難道他翻譯的是魔法書的殘卷?” 領主:“有一部分是……但大部分還是和圣主有關的文字。牧師們相信,念誦這些與圣主有關的文字可以積攢他們的功德,增強他們光明魔法的力量。” 秦放:“……”簡直就像是和尚念多了經,就覺得自己可以功德加身、破邪除魍一樣。 但是,某種程度上來說是從幾百年后穿越到這個時代的秦放卻明白,能否使用魔法只取決于天賦,能否加強魔法力量只取決于練習和鉆研。如果不按照對的方法勤加練習,每天背個一百遍的《創世錄》都沒有用。 不過,這種傳說也有一定的道理。 別的職業秦放不清楚,反正他們法系職業多半是要吟唱的,而吟唱時能集中多少意念,直接影響著魔法的成功率——然而這世上相信自身力量的人不多,相信神的力量的人卻不少。對神明的盲目信任更能使牧師們快速地進入心無芥蒂的障礙。就像《創世錄》的結語一樣,“相信圣主的威能,一切的安排自有其道理。萬物的順從是種聰慧,能使圣主彰顯出他的慈悲和智慧”。 聽伯里恩形容,牧師在對他使用治愈魔法的時候是閉著眼睛摸他的額頭的,為的就是向圣主顯示自己的信任、虔誠和順從。 不過秦放覺得,亞特里夏肯定不會教導他這么去做。 “……亞特里夏的理論基礎基本來源于這些典籍和殘卷?!鳖I主最后總結道,“因此他絕對稱不上是離經叛道。相反,他只是在對抗俗世罷了。西奧多沒有瞧不上亞特里夏·霍恩的理由?!?/br> 秦放:“……”被您這么一形容,亞特里夏好像還是個很有情cao的人啊。 “對了。既然你確定要做亞特里夏·霍恩先生的學生,那這些東西就由你帶給他吧?!鳖I主拍了拍手,他的隨從自房間的柜子里拿出了一個精美的盒子,放在了桌面上。 秦放看著木盒子上精美細致的花紋,一邊說道“這是什么東西”,一邊打開了盒子上的銅鎖—— 盒子里居然堆滿了各種顏色的寶石。這些寶石唯一的共同點就是光彩盈盈,澄澈剔透,有一瞬間幾乎把整個房間給照亮了。 “你的老師喜歡這些。”領主端起黃金制成的葡萄酒杯,冰藍色的雙眸里透出了然的笑意,“這是我們送過去的禮物之中效果最好的。能讓他來幫你治病、讓他擔任你的教師,都是托這些寶石的福?!?/br> 秦放:“……” 他有些不可思議地挑眉:“他喜歡寶石?……那個亞特里夏·霍恩?” ”是的?!鳖I主舉杯,對著秦放微笑了一下,“他來自神院,但他并不是圣人。你認為教皇為什么會擁有插手王政的權力?除了我們的信仰外,教廷還擁有最多的供奉、布施、募捐和大量稅款,他們以金錢來打通上下關竅——圣職者們最擅長的就是斂財。教廷如此,亞特里夏·霍恩也一樣。” “……畢竟誰不希望自己過得好一點呢?”卡薩爾·莫蘭低低地笑道,言語里卻沒有太多的恥笑。 秦放沉默著合上了木盒的蓋子,輕輕嘆息道:“我知道了?!?/br> 然后,在當天下午,他帶著這盒寶石和上課要用的工具,和馬肖再次踏上了前往司鐸府的路途。 敲開司鐸府的大門,來開門的依舊是那個穿著亞麻長袍的少年。 “戈爾多少爺,請進。” 對方用正處于少年和青年之間的嗓音低聲說道。他的身型不算是健美,卻也不像戈爾多·莫蘭那么單薄,在寒風中穿著并不那么厚實的衣服卻沒有病倒,可見身體素質相當不錯。他的五官雖然還透著一點稚氣,但是線條英挺流暢,雙眸明亮有神,笑起來臉頰上還有兩個淺淺的酒窩——可以窺見成年時會是個怎樣俊美而討人喜歡的青年。 秦放忽然意識到,自己還沒有問他的名字。于是他自然而然地發問之后,少年愣了愣,以超乎秦放預料的熱情回答道:“伊?!业拿质且辽?,戈爾多少爺?!?/br> 秦放點了點頭,卻見伊桑頓時如連珠炮般發問道:“您今天的下午茶打算吃些什么點心?榛果餡兒餅可以嗎……不,您大概不會喜歡這些粗俗的食物。還是我為您去面包坊買一些奶油點心回來?” 秦放:“……不了,謝謝,我下午一般不吃東西。” “喝什么下午茶?!币坏烙行┣謇浒谅穆曇魝髁诉^來,“他是來這兒學習的——換句話說,就是來這兒吃苦的,不是來我們司鐸府參觀的?!?/br> “是,先生?!币辽K查g低眉順眼地俯身行禮,恭恭敬敬地回答了一聲,“是伊桑失禮了。” 秦放抬頭,果然看見了亞特里夏,那人秦放帶著熟悉的寡淡而薄涼的神態走過來,金色的長發斜綁在肩頭,那雙翠綠色的眼睛望過來,讓人如浸入了冰冷的霜雪一般忍不住打激靈。 “老師。”秦放神態自若地也跟著行禮。 自從想明白了亞特里夏是他希望爭取的合作對象之后,他對亞特里夏的忍耐度也直線提升。要不怎么說,利益是捆綁兩個人的最牢固的紐帶呢。 “還有你。你也就裝裝樣子的時候最讓人順眼。”亞特里夏對秦放說。